姜暮起身站到一旁给了月梨独处的时间。月梨就那样一直在墓前待着,声音呜咽,背影簌簌,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流不完的泪。
茫茫天地一孤舟,茕茕独钓一点愁。
过了很久,直等到香烛燃尽,冥纸成灰,月梨才迟缓地扶着墓碑站起来。
跪得太久,月梨走路有些跌跌撞撞。姜暮无言,只上去扶着她。
我回头看了看匡济的坟墓,刚刚拜祭过后更显冷凄,偶尔一阵寒鸦掠翅飞过,成了四周唯一的声响。
人之一世,白驹过隙。
我感叹道:“以前觉得做神仙太孤独,要修行千万年。现在觉得当神仙挺好,至少不会那样快地面对凡尘的生离死别。”
“做神仙当然好了,穿轮回无影,入三界无碍。朝起方壶,夕宿蓬莱,餐饮仙露,身披霞衣。不怪世人参修悟道,都想一夜飞升。”
说到这儿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飞升的?这天上的神仙都说你来头不小,背景强大。”
寂月年嘴角一抹笑,抬头望着前方:“我哪有什么背景,你是由人飞升成仙,我的前世却是一只小小的血雀。终日混迹图个温饱,避风雪,躲天敌,心惊胆战过了三百年。有一天我被一只蟒蛇缠住,快要被蛇吞掉,我那位恩人金光闪闪,从天而降。她不仅救我一命,还可怜我朝不保夕,给我指点仙缘。”
我小跑两步到前面打量他:“你真身是只血雀啊!难怪成天都喜欢穿红衣裳。”
他挑挑眉:“我这叫不忘本。”
我嗤笑一声:“那你也没什么背景嘛,我还以为你是什么仙界世家,搞了半天跟我一样,不拼爹不拼娘,还得靠自己打江山。”
寂月年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前世虽没有什么背景,可那又怎样,那不能说明什么。现在的我却是沧澜殿殿主,主管人间帝王,统摄仙界百官,我虽是上仙,权力却是无人能及,除了帝辰,我无需惧怕任何一个仙门,群仙自然不敢得罪我。”
他边说边偷瞄我,秀得底气十足,我故意说:“那你以后可得罩着我,我除了个上仙的名号,现在啥也没有。”
果然他很豪气,手一摆:“小事儿,以后要是有欺负你的,你只管报上我的名号,天上地下,还没有谁不给我几分面子的。”
我开心一笑:“我这是要抱上大腿了吗?多谢寂殿主。”
他得意之极,撑开扇子边走边摇:“不是要抱上,而是已经抱上了。”
这人真是童真。我暗叹道。
坐上马车,月梨揉揉膝盖,想想掀开帘子说道:“哥哥,已过深秋,你不准备准备春闱吗?”
姜暮拉着缰绳,任凭马车慢慢悠悠晃荡,没有回头,只淡淡开口:“再过一月便出发,此地离京城不算远,再等一月走也来得及。”
月梨:“哥哥安心去准备考试便可,不用担心我,家里也有周嬷嬷操持,里里外外她都做得妥帖得当。趁早些走吧,过两月天寒,万一上冻了,路不好走。”
姜暮的声音和着哒哒的马蹄,在空荡的山林田间显得格外清晰。
“无妨,我曾经去过京城几次,下月去时间来得及,快过冬了,家里总归是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东西要置办的。我一去几月不归家,总得把家里安排妥当才安心。”
月梨有些难过:“今年过年也不能一起吃团圆饭了,那时你到没到京城啊?”
姜暮想想说:“多半是到了。到时候京城客栈里也住满考生,大家一起吃个饭也当是过年了。”
“客栈的饭菜哪有家里的好吃,那屋子被子也没有家里的暖和,哥哥你不要舍不得花钱,要住好的房间,不然会影响你休息的。”
我隐约看到姜暮侧脸扬起笑意,他生得好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给人一种清风朗月的俊逸感。
“我会好好休息,好好温习,好好考试,我一定考个好功名,然后把月梨接到京城,让你天天跟那些官家小姐作伴游玩,好不好?”
月梨摇头:“我不想去京城,我也不喜欢那些官家小姐,她们高高在上的,我跟她们融不进去,我只想在这里,哥哥你就在京城吧。”
“你不去京城,我去参加春闱有什么意义?”姜暮回头,看着月梨。
月梨思索着,不知如何回答。
“若是我一个人,我便不会那么急切地去求那功名利禄,但是因为有你,所以我才想要走得更远,我想你过得比现在好。”
月梨低声说:“我觉得我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以前爹还在的时候,我们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可是现在我吃穿不愁,这就够了。如果入仕途是你的选择,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不用时刻顾及我,我不想成为你的牵绊,我不喜欢京城,但我可以偶尔去住的。”
姜暮目光微凝,叹了口气:“月梨,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那些都是后话了,哥哥,你先好好考吧,说不定到时候我就愿意去京城了,我会在家日日为你祈祷的。”月梨说完放下帘子,默默坐到最里面去了。
姜暮看不到,月梨此刻的神情落寞,泫然欲泣。
寂月年似乎也不明白,他问我:“怎么好端端的,月梨又要哭了?”
我说:“姜暮要进京赶考了嘛,这一别,再见就是几个月以后了,说不定几年以后也有可能。”
“你们就这么肯定姜暮能金榜题名,我看未必!”
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角落里回:“这世间有部分人有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有的是帝王之气指点江山,有的是将才之气纵横沙场,有的是文臣之气权谋天下。姜暮属于后者。”
寂月年嗤之以鼻:“他有个狗屁文臣之气,就算有也是个迂腐的大臣。”
…
说完他对我一笑:“你看看我,我有什么气质?”
我淡淡回道:“殿主天命不凡,福泽深厚,我看不出来。”
寂月年邪魅一笑:“我这要下凡历个劫,多半也是人间帝王才撑得起的命格!”
…
马车走了很久才到姜宅,或是大家都比较疲惫,来时匆匆,归途慢慢。
刚停下,就听到门口有人说话。月梨也好奇地撩开帘子,这一看不得了,不知哪里来的一个女人正在跟姜暮亲切攀谈。
月梨捏着帘子的手指屈得发白,她呆了片刻也跳下马车。
姜暮急得满头大汗,一直推脱。
原来是爱慕者上门来了,这些姑娘可真是大胆啊,私下相见已是禁忌,还敢上门寻人。佩服佩服!
那年轻女子身着浅粉色斜襟罩衣,藕色绣边长裙,头上插着一支描金翠簪,一张小脸灵动明艳。
我与寂月年站在一边,抱手看戏。
“姜暮哥哥,前些天我看你穿得有些单薄,这是我自己做的衣裳,月白浅水纹绣,是你喜欢的颜色和绣法,我改了好几遍,你穿上一定很合身。”
姜暮看见月梨下车,更是急得不行,只一个劲儿地说:“姑娘自重,我与你并无关系,你这样来我家门前与我拉扯,传出去有损名声。姜暮不缺衣少食,你请回吧,请回吧!”
月梨在一边看着也不说话。
那女子一见月梨,便眼睛放光,上来拉着月梨的手开始寒暄:“月梨,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之前还与你一起在学堂念书呢。你哥哥真是不近人情,我绣了好多天的衣裳,指头都破了。”说着,那姑娘有意无意将手指头露出来,我伸头一看,确实是被针扎了好多洞。
月梨淡淡瞥了一眼说:“本来不记得了,可你一说话我又想起来了。我们念书的时候你就不爱听夫子讲课,总是三心二意。夫子曾说,女子讲究德容言工,要正身立本,端庄稳重,不可言行轻浮,辱没斯文。这种衣服,我做了不下几十件,论绣工你不如我,论速度你不如我,所谓女子四德,你样样不占。”
那姑娘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刚刚伸出来给姜暮秀可怜的手指头也尴尬地缩了回去。
打脸了吧!
寂月年笑得在月梨身边竖起大拇指:“这小嘴儿真是灿若莲花,骂她,继续骂她,把姜暮身边的莺莺燕燕全赶走!他不要你,你就让他后半辈子孤家寡人,一个人瞎过吧!”
粉衣姑娘仍不死心,继续说道:“月梨你说话怎么这么刻薄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对大家总是笑脸相迎,那时学堂里的男孩子多喜欢你啊!”
这姑娘,要搞事!
果然姜暮听了这话,有些不安地看着月梨。
月梨看着她,冷着脸说:“我是对事不对人,学堂里的其他人说话也不像你这样含沙射影,要是你觉得我对你刻薄,你应该反思一下,你值不值得别人对你笑脸相迎。”
月梨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说:“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我哥哥这么熟了,怕不是哥哥认多了一时没看清,将我哥哥错认为你那些情哥哥了吧?”
粉衣姑娘赶紧对姜暮解释道:“不是的,姜暮哥哥,你听我说,不是月梨说的那样,真的不是!”
姜暮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疏离地说:“姑娘既是月梨的同窗,想来月梨是不会信口雌黄的,姑娘回去吧,以后别来了,再者我姜暮就只有月梨一个妹妹,姑娘不要乱喊。”
如此一说,那粉衣姑娘脸皮再厚也不好待下去,她剜了月梨一眼,恨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