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有太深的执念,太多的愿望。生前有好多话没有说,好多事没有做,好多人没有见,到临死之际,吊着一口气,入不了地府,因为还有牵挂的人和事;也当不了邪魔,因为还没有彻底泯灭人性,只凭借着那一丝残余的念想游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寂月年又说:“这就是梦妖与其他妖怪不同之处,也是我们的突破点。”
我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们之前认为的梦妖给人织梦,如果这不是梦呢?如果这是他在重现他的过往呢?梦妖给我织的这个梦和我就没有一点联系,我觉得也有这种可能。”
“东川灵也有提到这一点,因为从来没有人活着从梦妖的梦里出来,所以那些都是推测,你说的这点也许是对的,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只是旁观者,并不是参与者。那我们就换一个思路,把这些当成梦妖的故事来看。”
我摩挲着桌上的画卷,若有所思,如果这些是梦妖的故事,那姜暮和月梨,哪一个是梦妖?
“对了,东川灵怎么让你进来的?”
寂月年笑笑说:“这得归功于你身上的符纸啊!”
“符纸?”
“是啊,东川灵说,要想找到你得有灵媒。我想了好久,正巧手上还剩了两张符纸,想到你应该也还有,就催动了你身上的追灵符跟着来了。”
我有些奇怪:“界兰山的符咒术你们也知道?”
“我不知道,东川灵知道。宗图这铁憨憨倒是做了件好事,回去我好好谢谢他。”
我扶额:“他能让你进来,没说我们怎么出去?”
“说了,打败他就能出来了。”
…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肯定能出去的,出不去还有我陪着你嘛。我跟他说了,五日后我们还没有回宗神庙,就让他回去搬救兵。”
我叹了口气,情况还是比想象中难呐。进来这么久,我连梦妖在哪儿都不知道,一直在他股掌之间这种感觉像被人扒了皮,怪瘆人的。
“既然月梨没有什么别的举动,要不你过来?我有种预感,姜暮也许就是梦妖的前世,我们盯着他就行。”
寂月年很爽快地回答:“也好,两人一起还有个照应。”说完他一阵风儿似的虚晃到我面前。
“怎么说?”他看着姜暮挑眉示意。
我拿起一幅画卷递给他,“看看。”寂月年接过去展开来,一副了然的样子:“原来如此。”
他将画卷随意放在一边,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姜暮喜欢月梨,又碍于她是父亲故人所托,是自己半个妹妹,爱意深藏。他这样一个迂腐的读书人,满脑子伦理道德,肯定没办法跟月梨说明白的。”
我有些同情姜暮,他从月梨走后就一直颓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支着头默默地转着刚才月梨握过的墨锭,尽管我只是多年以后的旁观者,我也能从此刻他的身上感觉到无奈和心酸。
“月梨回房时也是那般高兴吗?”我问道。
寂月年点点头,提高声调说:“是啊,有这么个才华横溢,又宠爱自己的兄长当然高兴。”
我腹诽道:果然是小气,我刚刚说过的话他还这样较真。我当做没听出来他语气的异样,继续问,“你觉得月梨喜欢他吗?”
“现在看不出来。月梨房间里倒没这些有小心思的东西,就是普普通通的闺房。”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哦,我看到桌子上有裁剪好的白色布料,挺大一件,估计是要给姜暮做衣裳吧,挺乖巧的一个女孩子。”
“毕竟是寄人篱下,怎么好意思白吃白喝。”
我们正在说话期间,忽然风云变幻,寂月年立马站直身体紧紧拽着我的手:“梦妖诡计多端,我们别又走散了。”
我一门心思放在眼前变化的空间中,并没在意他做了什么,等我感觉手上一阵凉意袭来,低头一看,才发现左手手腕被他戴上了一个通体泛着月牙白冷光的细玉镯,很贵重。
我挣脱着想要将镯子摘下来还给他,他却紧紧捏着我的手让我动弹不得:“这镯子是连心镯,同我手上的是一对,以后你在哪儿我都能感应到,免得走丢了又找不到你。”说着他也抬手晃了晃手腕,他的是一只淡蓝色的。
我吼道:“这让别人看见了怎么说得清楚!我谢谢你的好意!赶紧给我取下来!”
他看着我得意地笑了:“连心镯戴上就取不下来了,除非一方死了。放心,这镯子平时显现不出来,当你有危险,只要在心里默默喊我三声我就能感觉到。你瞧!”
寂月年抓着我的手腕和他的并排在一起,果然,两只镯子一阵金光闪过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像是隐匿进了血肉里。
“没骗你吧,别人不会发现的,有了这个,方便多了。”
我咬牙切齿:“出去以后,我非得把你的沧澜殿给拆了!”
“随时恭迎!”寂月年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近距离看,这唇红齿白的,配件红衣裳,倒让我有些乱了心神。
“呼——”又是一阵狂风撕卷,直吹得我发丝乱舞,衣袂飘飘。寂月年岿然不动,稳稳地将我护在身后。透过他翻飞的红衣,我看到刚刚的书房又变了个样子。
姜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路,两边茂林修竹黛色苍苍,偶闻雀鸟啼声悠扬。
我环顾四周,确定我们现在身处一片竹海之中,依旧是白雾笼罩,只是没有那么浓重了。若不是想到此次是捉妖,我还真以为到了又一个仙境。
我突然感觉到手里的温度,反应过来寂月年还拉着我的手,于是赶紧挣脱。
他手里一空,倒是没什么尴尬神色,看着面前的景色颇为感慨地说:“以前捉妖整天就是去肮脏恶心的地方打打杀杀,看看这儿,如此美景简直就是人间蓬莱岛,仙林凡世绕。这梦妖,有品味!”他将有些凌乱的衣裳稍作整理,又恢复了往常的风流倜傥公子哥模样。
我被他保护着,还没被风吹得很狼狈,就随便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说:“再有品味他也是妖,和我们永远是对立的。”
寂月年将眼前的几支竹叶拂开,突然转头说:“吹首曲子给你听听。”
“好啊,听曲解乏。”
他修长的手指在枝叶里翻找,选出一片合适的竹叶,拿着两端,放进嘴里熟练地吹起来。
他吹的是早些年天宫流传的《仙淼》,此曲是锦绣仙子所谱,对,就是东川灵口中为爱坠入凡间的那个锦绣仙子。
据说当时锦绣仙子在瑶台边初弹《仙淼》的时候,彩凤仙鹤舞灵穹,瑶草玉树生奇花,瑞象整整持续了三天时间。
如今我们身处万千修竹里,清风阵阵,古意森森,仙曲悠悠,鸟鸣婉婉。就算和当年的天宫盛况相比,也不遑多让。
我闭上眼睛,仿佛沉醉在一片无尽的林海里,柔软舒适,没有一丝烦恼,没有一丝忧愁。
曲毕,我还有些意犹未尽。
我发自内心地拍了拍手:“看来我以前对你是真有成见,没想到你还会吹曲子,这首《仙淼》吹得极好,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
他骄傲地昂起头,“切,天上地下,你找不出第二个比我优秀的。你以为他们整的仙门排行我排第二是浪得虚名吗?”
又来了,他就经不起夸。
我往前走去,边走边说:“你要是低调一点,喜欢你的人应该会比现在多。”
寂月年追上来,与我并排,他反驳道:“我已经很低调了,可是我有颜有才,再低调又怎么样,还不是有那么多思慕我的人。”
我想起仙界大会他对清月仙子那一幕,认真劝他:“感情的事还是真诚一点比较好,你不喜欢清月仙子,就不应该那样逗她,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厚脸皮。”
“我就是和她开个玩笑,你既不喜欢,日后我不这样就是了。”
我皱眉,语气加重:“这怎么叫我不喜欢,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你那样做对思慕你的人不负责任,既然她们喜欢你,也请你能尊重她们的喜欢。”
见我有些生气,寂月年连声保证:“我知道我知道,以后我好好说清楚,不做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儿了。”
我不再说话,总归不是我的事,点到为止即可。
又往前走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走出竹林,豁然开朗。
远远的,能看见一座大禅院,浑厚的钟声破林而来,那里应该就是下一个场景地了。
自从进了梦妖的结界,法术也好像被限制了,时有时无,连基本的飞行术也无法施展。我走得有些累了,鼻翼浸出薄汗,微微喘气,扭头看寂月年,他依旧面不改色,神清气爽。
他也看到了那座禅院,眯着眼睛抬抬下巴:“看来快到了。”说完长腿一跨,在我面前半俯着身子说:“来我背你。”
我错身向前走,面无表情地回绝:“不劳烦尊驾。”果然,不是自己脚踏实地一步一步修来的上仙,水分大!加油啊,姜隐!不要被那些上仙看不起,尤其是旁边这位,偷偷笑得嘴角都要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