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建在一座山腰上,古树参天,黛瓦灰墙,看起来很是朴素。
我们走到门前的时候发现门口停了几辆马车,马儿在一旁悠闲地吃草,可算看到了别的活物。寂月年和我对视了一眼,在姜宅只有姜暮和月梨两个人,在这儿怎么人变多了吗?
禅院门头牌匾写着“慈恩寺”。
紫丘国飞升成仙的人数多,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紫丘国内有很多寺庙,臣民一心礼佛。历代国主都会在登基之后,大兴土木修建皇家寺庙,上行下效,所以哪怕就是木兰镇这一个小小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寺庙都有六座。
门口石梯中间的路面被磨得光滑发亮,想来慈恩寺的香火很旺盛。
慈恩寺依山而建,整个寺庙在山腰往上延伸,我们走到门口,一扇扇朱红的大门次第打开,像是在迎接我们。
“走吧,难得来一次寺庙,看看我能不能也去佛前许个愿。”寂月年从容地迈脚进去,我也跟着进去了。
不久前还是在泛着凉意的姜宅,这一会儿功夫就到了炎热的慈恩寺,也不知道这梦里过了多久,梦外的世界又过了多久。
听着由远及近的浑厚钟声,看着庙宇的飞檐翘角,我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自我成仙以后,我就没有再去过寺庙,至于成仙前有没有去过,我早就记不清楚了。七百年间,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那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我,更何况我成仙不久就受了重伤,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沙弥年年岁岁的诵经声熏染这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仿佛连脚下的路都充满了禅意。我每走一步,心里都无比虔诚。
“寂月年,你信佛吗?”
他嗤笑一声:“当然不信,我自己都是神仙,能呼风唤雨,万寿无疆,信我自己比信佛有用多了。”
“那你还想去佛前许愿,你既然有翻天倒海的能耐,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佛祖救苦救难,庇佑凡人,可不会管你这种神仙。”这梯子并不好走,我走得有些慢,寂月年也放缓脚步等我。
自古以来,若是最虔诚的信徒,在礼佛之前一定焚香沐浴,戒荤食素,从第一级石梯开始三跪九叩,人们讲究心诚则灵,所以这些寺庙的阶梯修得比较宽大,就是为了信徒扣首。
“飞升之前,我曾差点命丧黄泉,是一位路过的神仙救了我,后来我成了仙,可天上地下,再也没有那位恩人了。”寂月年遗憾地说:“佛前许愿,算个寄托吧。”
我侧目,看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无奈,有些不忍心地问:“那位恩人死了?”
他闷声回:“嗯。”
我不知如何安慰,这话题也不算我挑起来的吧,但是看他的样子,我就像专门戳痛人心的坏人。
我绞尽脑汁,想了想,还是安慰他:“你不要太伤心,你那位恩人既然那么善良,他离开肯定也是功德圆满,毫无痛苦的。”
他听闻,苦笑一声喃喃道:“要是这样就好了。”
…
我这是安慰不成还捅心窝子了吗?
算了,我闭嘴。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走到最上面。宽敞的大殿香火缭绕,有一排小沙弥正闭目打坐敲木鱼。来来往往的有不少人,有的正跪在草结蒲团上向佛像祈祷,有的在摇筒抽签,进门旁边有一张黑色方桌,一位身穿袈裟的老和尚正在替人解惑。
寂月年也跑到佛像面前,颔首低眉许愿,要是让他那位恩人知道叱咤仙界的寂殿主现在这样虔诚,这样顺从,他会不会感动得想哭。
我环视一周,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见到了跪着正在许愿的月梨,姜暮也在她旁边跪着,二人双手合十,诚心诚意。月梨似乎又长大了些,看起来更高了。
不知道他们许了什么愿,要是在这个梦里,不仅能看到他们所看,还能感他们所念就好了,那要打败梦妖可太容易了。
我凑到面前,用手戳了戳姜暮和月梨的脸,柔软又带点温暖,再近些,还能感觉到微微温热的呼吸拂到我脸上,我不由得感叹,梦妖能力太强大了,这就跟真的一样。
寂月年一把就我拉起来,训斥道:“离他们远点,你知道梦妖就一定是给我们看故事的!?万一他就在姜暮这个身体里,趁你不注意一口咬死你!”
我被他说得心惊胆战,想想,前一秒还温文儒雅的姜暮,后一秒张开血盆大口追着要吃了我,妈也,想想都恐怖。
于是我默默地往寂月年身边凑近了些,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妖魔鬼怪不按常理出牌,背后来阴的。
小心为上!
“你猜猜姜暮会许个什么愿望啊?”我问道。
“大概会求个前途似锦,和月梨一直在一起吧,男的不都是会这样想吗?”寂月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我猜他大概会求月梨一生平安顺遂,希望断了对月梨的爱恋。”
寂月年不解:“怎么可能?爱是说断就能断的吗?”
我没直接回答,问他“你还记得仙界大会我喝了什么酒吗?”
他想也没想,回道:“醉九灵,那么多种酒,你就喝了醉九灵,你喝得还不少。”
“咳咳。”我有些不好意思,脸偏过去:“记得还怪清楚。那我们在姜宅的时候,偌大一个宅子就只有姜暮和月梨两个人,现在慈恩寺有那么多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寂月年拿着一支竹签在手里转了转,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开口:“是挺奇怪的。你知道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还记得我喝了醉九灵?”
“我关注你呗!”
说完寂月年沉默半晌。
我点点头:“你关注我,所以连我喝的酒,喝了多少你都记得清清楚楚。姜暮爱月梨,所以这个故事里,一直都有月梨,至少从目前来看是这样。在姜宅,我们发现他喜欢月梨,其实他已经喜欢很久了,我们看到的只是他们日常相处里一个小小的插曲,但是对姜暮来说,和月梨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很欢喜也很珍贵,和她在一起,眼里只有她,别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半点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也许故事的真实情况是当时姜宅不只他们两个,但是他一心只有月梨,所以在重现过往的事情时他就将那些他当时就不关注的一并忽视了。”
“你是说他当时的记忆里就只有月梨没有其他人?”寂月年问道。
我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所以慈恩寺人潮涌动,热闹非凡,是因为姜暮不想那样苦恋月梨了,他想放过自己,所以他的记忆里不再只有月梨,他开始接受新生活了?”
我回道:“我想不出来第二个可能,这个想法比较合理。”
“虽然有点牵强,姑且这样设想吧。”
这边姜暮拿着竹筒开始摇签,摇了几下,一支竹签掉落出来,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而后俯身将竹签拾起来朝门口的老和尚走去。
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劳烦大师看看。”说着双手递上竹签。
老和尚接过竹签,看了一眼,说:“请施主在纸上写上自己的生辰八字。”
姜暮拿起笔,写完以后也递给老和尚。老和尚看了以后皱着白眉,闭目掐指捻算。
良久,老和尚睁眼,看着姜暮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苦海无边,情路无涯。”
姜暮愣了,低声询问:“大师可有法破解?”
老和尚摇摇头:“无解。”
姜暮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命运使然,罢了,多谢大师。”说完弯身拱手道谢。
这边月梨也兴冲冲地跑过来,拿着一支竹签扬了扬:“暮哥哥,我也抽了一根,大师,你也给我算算嘛。”
月梨刚才一直背对姜暮,在大殿另一端,她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对于这些求签解惑只是觉得好玩。
“月梨,别闹,大师很忙的。”姜暮拿过竹签,“你摇着玩求的签不诚心,什么时候诚心诚意再来让大师给你你看吧。”
“无妨,佛渡有缘人,无心即是有心,小姑娘,写下你的生辰八字,和那签一并给老衲吧。”老和尚沧桑的声音响起。
月梨听了,很高兴地从姜暮手里抢过竹签,并冲他做了个鬼脸:“看到没有,大师说我是有缘人,说不定我是个上上签,好得不得了。”
我和寂月年站在一旁,看着月梨写下生辰八字,蓦地,寂月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被他的反应吓到,又看了看月梨,没什么奇怪的啊。
我推了推寂月年,好奇地问道:“你见鬼了?”
他木了好久,才回头看我,艰难地说:“你不觉得月梨的生辰八字很熟悉吗?”
我又看了看仔细想了半天,说:“你这样一说好像看起来有些熟悉,但是不知道在哪儿看过。”
寂月年咽了咽口水,在我不断催促下终于开口:“己未年七月十九,是你的生辰,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