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高低低的飞檐望过去，这偏殿后方高阁矗立，灯火辉煌，隐隐瞧见宫娥守卫携香佩刀来回走动的身影，如此气派，如此威严，不知是何宫殿，居住的又是何人。

　　泰逢站在暗影下，望着那座巍峨绚丽的宫殿，心中已然有所猜测，连带着所跟之人所见个人，心中也大致明白。

　　她静默了一会儿，殿中传来低语声，那声音极其细微，不说殿外之人听不听得见，只说殿内之人都未必听得真切，更不消说此刻似是有一道屏障隔绝了这座偏殿，真真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也未过多久，一人从殿中走出，似是停下看了看四周，才步态徐徐往原路而返。

　　“君娇兰派你来此何事？”泰逢从灯火下走了出来。

　　那人回身，神情木然，身着官服，发髻高绾，分明是太子妃娘娘贴身女官，棠梨。

　　“我且问你，来此何事？”泰逢凝眸再问。

　　“先前伯荣夫人使人毒杀沈副城主，娘娘为她收尾损失了几颗囹圄台里埋了多年的暗棋，今日里有个好时机，让微臣来催一催债。”女官木着脸，眼睛呆直。

　　“杨伯荣为何这般急切下此杀手？”彼时，泰逢是活了很多年的神仙，做神仙的日子里，虽搭不上什么名利，但是好歹在首阳山上看过凡间许多风云变化，俗世纠葛，宫廷倾轧，此时，她虽记起的不多，但不妨碍她从这位女官话语里听出几分不解来。

　　这沈家主一入狱，朝堂之上旧人去新人来，此般光景倒也寻常，不过毕竟沈家根基深厚，又有尚在牢都的长晖公主为其斡旋，如此利害关头，要想毙其性命，动辄之间牵连过大，若然也不会劳动君娇兰出手，还不得滴出几滴心头血来，换句话来说，倘若杨伯荣因此失势，君娇兰也还是会助之一二，多了一个杨伯荣，便多了一个竖在明处的靶子，太子府便少了一份注意。

　　只是终究说来，杨伯荣犯不着这么急切，急切到稍一不慎，祸及自身，满盘皆输。

　　“娘娘估摸着是和文信侯府中的美妾有些干系，暗线说在沈副城主的一处私宅里看见过这位美妾，伯荣夫人与她有些不同寻常的联系。”

　　泰逢疑惑，“君娇兰要她如何还债？”

　　“杀兄。”

　　女官回应的声音分明还是没有起伏的呆滞，此时这两字，却犹如寒冰料峭，泰逢心中一悸，棠梨因她这一刻的心神失守，眼神恍惚了一下，似有清醒之态。

　　泰逢脸色微沉，“皆忘，三息后，神回。”

　　冷声说完后，看也不看棠梨，疾步离去。

　　路过一处假山时，一只蝴蝶飞了过来，灯火映在它的身上，恍若一颗会动的星星。

　　魂蝶飞得很快，似乎有些急促，飞过假山后湖面上的水草时，它突兀地停了下来，泰逢也停了下来。

　　湖面上浮出一团一团黑气，那些黑气渐渐聚齐一个人影。

　　人影走到岸上，浸出一地黑色水渍。

　　此时，高台之上在席之人已不多。

　　先前那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景已然落幕。

　　也不知君青兰到底有没有推拒那意气风华的少年情谊，反正那株带着露珠的娇嫩桃花还是摆在了她的席案上。

　　牢都的圣上不知何时退了席，留了闲王做主，闲王端坐台上，倒是悠闲，他招来沈璨，与他跟前，温和言语。

　　“吴钺虽是对君家小女有意，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你年少些不懂，终究少年情怀，是最作不得数的，现如今圣上没有给个准信，暂且将此事压了下去。”

　　“你要宽宽心，我与你祖父交情匪浅，既认了你这个孙女儿，定不会亏待于你。”

　　闲王捧茶而饮，眉间微微有些郁色，前几日，他还与老友于茶楼闲话，如今却是天人永隔了，不免心中叹息。

　　“你长辛姑姑府中遭了些不顺心的事，未来赴会，改次去见见礼，”沈家姑娘素衣清减，颔首坐于一旁，温温柔柔，又大大方方，闲王瞧着她如此乖顺的模样，也是起了几分真心为她打算的心思，“她家的小公子，年岁与你相当，亦是良配，不逊吴钺。”

　　沈璨平淡地说：“璨儿，愿为爷爷守孝三年，其余杂事，暂无念想。”

　　她虽是如此言说，但她的目光不由地瞥了一眼那朵桃花。

　　世上有很多种桃花，有一种桃花，只开花不结子，叫作碧桃花。桃花峪的外围就有许多碧桃花，但喜欢的人不多，因为大多人喜欢圆满。

　　沈璨看过碧桃花，但从未进去过桃花峪，依着她的身份，她是进的去的，然而仅是身份是不够的。

　　吴钺能进的去，而且是想去便去，犹如自家花园，妖君山的大妖奉他为上宾，因为他有堪比魔君的修为。

　　桃花峪的结界阻挡了太多人的脚步。

　　是以，这个年轻的男子坦坦荡荡地陈情于众人面前，率性地来，率性地走，世人都不会误以为他无礼抑或是藐视皇权。

　　因为年轻的男子，修为如此高深的男子，眷恋的从来不是名利，而是滚滚红尘里的温情。

　　沈璨自己当然是不喜欢争名夺利的。

　　而且，她也不喜欢只开花不结子的碧桃花。

　　她喜欢圆满。

　　白天千城使臣拜谒，晚上君臣宴饮，至此，十年一次的朝觐倒也算圆满。

　　杨伯起收了一个资质极佳的学生，心情大约是极好的，不过心心念念的幼女不在身侧，这是不圆满的。

　　杨伯荣多年无子，一朝得孕，应该没什么不圆满，她只是不满，不满她的兄长硬生生地与她背道而驰。

　　太子妃娘娘闻了一晚上的檀香，这时候格外想念院子里的海棠。

　　她抽了个空，看了一眼下首的杨丞相，他在诸使臣中坐如古松，应付自如。

　　太子妃娘娘啄了一小口茶，轻啧了一声，“异道上的亲情，如同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太子妃娘娘幽幽地望着，最后轻吐了一句，“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