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朝觐(三)
泰逢换了换坐姿,席上诸人皆有些酣然,忽觉身旁的君青兰动了动,泰逢转着杯盏,随意一瞥,见她目光落在别处,便也抬眼顺去一看。
正对着她的席位上坐着一位女子,因着前头坐着她名义上的义兄恰好挡住了视线,此时她正斜斜地倚着脑袋,倒将那女子瞧了个清楚,模样生得温柔又好看,穿的是极薄的如烟白裙,勾勒出那宛转起伏的身姿。
那女子眉宇间还略有些哀愁,许是见她看来,也从君青兰身上移了目光打量了她,白皙细长的玉指握着杯盏,另一只手扶着袖口,朝她二人迎了一杯。
泰逢见她腕间露出的白绸,若有所思。
君青兰发现这白绸比她更早,兴许还知道什么,因为她已经看向了女子上首的那位。
那位面对着的就是太子,是一位气质内敛,经了岁月的男子,如此场合,竟着了件闲袍,不过细看之下,那衣袍十分服帖,暗处绣着金线龙纹,端的尊贵无双又平易近人。
那人撩开衣袍,起身道:“皇兄,我膝下荒凉,欲收璨儿这个小辈作子嗣,正好皇兄得了个孙子,我得个孙女,还望皇兄作个见证。”
泰逢见此一幕,立即就猜到这男子,便是圣上的胞弟,闲王,而那下首腕间带孝的白裙女子便是第一城副城主沈家的姑娘,沈璨。泰逢估摸着牢都的圣上或许要好好安抚这位沈家姑娘的心,以便不教忠心于他的朝臣失望。说来,这沈家姑娘也是命中带厄,幼年失怙,母亲改嫁,一直养在祖父身边,与族中无甚亲近之人,如今祖父亦亡,虽是皇亲国戚,倒也算得上飘零无依。不过不知这闲王是因心生怜悯而有此打算,还是这牢都的圣上早就与他暗中商议好了的。
也恰如她所料,牢都的圣上一副痛定思痛的模样,“璨丫头,你上前来,”侍者举着一个沉重的雕漆木盒,“这是你姑母留下的一套青铜编钟,如今就赠与你了,你姑母在世时,曾有意为你请个郡主的封号,你既要到闲王跟前尽孝,寡人便封你为河西郡主,食邑三千,世袭。”
河西是地名,指浮河以西,那里有座小城,名河西城,以地名为封号,牢都的圣上这是要把河西城送给了沈璨。
沈璨跪在地上,一头青丝如瀑,虽是弱柳扶风的身段,却挺得端庄而肃穆。
她并没有表现得感激涕零,只是有些犹疑地望了一眼闲王。
“皇兄,璨儿区区小女,无功无绩,岂可世代承爵,您给她如此荣宠,还不如许她一门婚约,好教有人爱护疼惜,我瞧着吴三爷家的那小子不错,就他吧!”闲王语气颇为平淡,倒像是随意说来,教人无有准备,“吴三爷,你可愿意?我家璨儿乃我掌上明珠,可还配得上?”
护国公年岁大,早早领了君恩下了席,吴家的人也只剩下二爷三爷的人,吴三爷此时心中焦虑,若是老父在,还能见他避上一避,总归老爷子比他有面子,又不是随便就能拿捏的,他实在怀疑这闲王是故意趁老父不在整了这一出。
吴将军拿出他率领千军万马的架势,谨慎而又坚定地站了出来,拱了拱手,“圣上,闲王,小儿性子未收,恐会怠慢了郡主,徒惹郡主伤心。”
闲王摇摇头,冷声道:“这人啊,有了婚约,行事便稳重了些,再说吴小公子并非如此不中用,不然吴将军怎会让他作皇长孙的伴读,难道不怕带坏了皇长孙,若如此,你这总管三城兵马的禁军都督,也要考虑换个人选了。”
这闲王平日里温和得跟个绵羊似的,不曾想撩出个爪子,就知捅他心窝,吴三爷闷闷想着,便要告饶。
高台上飞来一人。
那人一袭玄衣,面容冷肃,手里却有一枝不知从何处折来的桃花,大概一路有灵力护持,竟一片花叶都未吹落。
桃花绯红,倒是暖了他的面色。
席间不知谁唤了一句,“吴小公子!”
这吴小公子将将落下,便往高台众人扫了一眼,目光在一处停了下来,然后直直地走到吴将军的身旁。
“吴钺恭请圣安,吴钺拜见闲王。”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起身,又朝沈璨弯腰一礼。
然后转过身,朝席间走去。
泰逢看了一眼身旁神情有些恍惚的君青兰,对着老妇说,“你留下,不意多喝了几杯,我去缓解一二。”便扭头就走,尚未走远,只听得身后,男子有些欢喜的声音。
吴小公子走到一位女子身前,将手中的桃花,放在案上,“桃花峪的桃花开了,想你喜欢,便特地折来一枝开得最灿烂的。君青兰,我心悦君,久矣。”
泰逢隐入殿门时,往高台看了最后一眼,逆着灯火,女子穿着浅青色的纱裙,就像是荒谷中待人采撷的幽兰,而隔着席案的男子,低下头,微微弯着身看着女子,面庞柔和。
从牢都去桃花峪,要跋过许多山,涉过很多水,桃花峪不在妖君山,却临着妖君山,是妖君山的私地,想要在里面折一枝桃花,且是最灿烂的,光是想想,就知道其中的不易。
不过此时,泰逢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就是方才牢都的圣上册封河西郡主时陡然让她记起曾经在九嶷山遇见的要夺她性命的少女乌菱。
【杀了懿阳府主,两清。】
泰逢唤出魂蝶,“那人说的是杀了懿阳府主,知道这个封号的人很多,但是知道我这个封号且知道我去了东阳书院的,要不就是我爹亲近的人,要不就是宫中的人,那人脱口便是封号,我觉得更似宫中之人的习惯,我当初在她身上留了一簇魂印,你且去寻一寻。”
泰逢说完,便绕道去了另一处,她运起神魂处的混沌元气,只见她周身隐在模糊不清的雾团里,叫人窥不出一丝气机,她紧紧地跟在一人身后。
那人走的都是僻静小道,跟了一段路也没见过几个守卫,忽至一间偏殿,那人敲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