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有什么声音在耳边窸窸窣窣地响,不耐烦地吐了一口气,在舌尖和牙齿间发出了一声烦躁的“啧”,翻了个身想要再睡过去。
不知是哪个不知去的在她床边叫了声:“圣君醒了,快!快去禀报魔君。”
卫翎正想着为什么会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她床边大喊大叫,就听见了上百张口整整齐齐地喊出一句:“拜见圣君。”
这突如其来地一喊,吓得她立马坐了起来。她看到床边黑压压地跪着上百号人时,心里才是被真真正正地吓了一跳。
她环顾一圈尴尬地说道:“这屋子够大的,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方才那在她床边大喊大叫的人,应该说是长着一张鹿脸的“人”对她说道:“圣君,魔君这几日都在殿里照顾您,方才刚出去。这些都是咱们魔界的大臣,听说圣君回来了,已经在此处候了一日了。”
卫翎想了一下,在凡间担任这个鹿脸人角色的,大概就是皇帝身边的公公了。她问:“我昏迷几日了?”
鹿脸人说:“三日了。”
她看着他那张脸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大臣们都是人脸,你是鹿脸?”
鹿脸人恭敬答道:“小人修为浅,还不能完全变作人形。”
一位大臣干咳了两声,鹿脸人心领神会,对卫翎试探道:“圣君,您看是不是让大人们起来了?”
卫翎这才发现这群大臣没得自己命令,一直跪在地上。她说道:“起来吧。”
殷柏的到来让这些苦命的大臣,刚起来又要跪下。他们整整齐齐地喊道:“拜见魔君。”
殷柏看起来很高兴,他道:“起来吧。”
群臣起来后为他让开了一条道,他大步走到卫翎的床边坐下道:“你终于醒了,可想起来些没有?”
卫翎说道:“想起了一些,还有一些没记起来。”
殷柏突然说道:“你往里面坐坐。”
“为什么?”
“你快往里面坐。”
卫翎往床里面坐了坐,殷柏脱了鞋袜就钻到床上和她坐在一起,还把被子拉好盖住他们的腿。
她往日是豪放些,但也没和一个男子这样坐在一张床上还同盖一张被子啊!更何况底下还有群臣在,她觉得自己的脸滚烫烫的。
好像不太对,她和殷淇江洲一起在灵蔓的床底下躲过……
一想到江洲就是当初将她一剑穿心的江靖战神,一想到陆啸绅临死前的那些话她的表情就有些凝重了。
殷柏见她面色不好,温柔问道:“怎么了?你生气了?我只是想上来陪你聊聊天。”
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看群臣,发现他们似乎都在偷笑。殷柏终于知道她不好意思,于是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君陪圣君说说话。”
鹿脸人立即将群人印了下去。
卫翎看着群臣离去,说道:“原来圣君要被这一群人看着睡觉。”
殷柏笑道:“若真是这样,只怕你早就不愿意当圣君了。他们是来等着圣君醒来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我记得从前好像没有。”
“我刚立的,你离开魔界八百年,如今回来怎能不立威?”
卫翎感激地对他笑了笑。
殷柏问:“这里如今还保持这八百年前的样子,怎么样?可还有印象?”
怎么会没有印象?她记得以前老是被义父关在这里练功,说来也奇她那时候居然不会觉得闷,若是丁孟平也把她整日关在东山派的厢房里练功,她一定偷偷跑出去玩的。
“六日前突然想起许多事情,这里果然和八百年前一致无二。倒让我想起那时候总在这里练功,那时怎么不觉得闷呢?”
他笑道:“我那时总是想带你出去玩,你却一本正经地说父君让你乖乖练功。唯一一次愿意和我偷跑出去,还是因为我带了只风筝来找你。”
她也笑道:“你还说呢,义父不经常让我们去玩,你倒好总是偷偷带着新鲜玩意来找我。我要是不愿意出去,你就在我殿里和我一起玩。”
他摸了摸她的头说道:“看来你都想起来了,你还记得在凡间时答应过我什么事情?”
她说道:“不再理会凡间种种,做回从前的我。还有就是大婚。”说道这里她想起灵蔓、阿思朗还有殷淇和晓世子来。她又问:“我已经昏迷六日了,也不知道我凡间的朋友怎么样了。”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魔界一天人间也是六年。你的凡人朋友们想必已经被江靖和你那魔界的朋友消除了关于你的记忆,在凡间好好过日子了吧。”
她有些惊讶于殷柏知道她和江靖和殷淇在一处,转念一想他是魔君想知道什么自然有办法。她问:“我一直不大清楚那位魔界朋友的来历,你可知道?”
殷柏说道:“魔界这么多子民,我怎么会全部都认识?可能他是你的旧部吧。”
他说得不错,就像凡间的皇帝并不能把他的子民们全都认一个遍是同一个道理。
他见她沉默,于是说道:“就当从前凡间的事情是一场梦吧,过去便过去了,那些人那些事再与你无关。”
怎么能无关?那些回忆可是生在她的肉里的。心中虽然这样作想,她嘴上说:“那就当一场梦吧,只是我还想叫卫翎这个名字。”
殷柏心疼道:“八百年前你糟了大难,换了个名字就当做新生吧。”
卫翎点点头,瞥见鹿脸人在殿外徘徊,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她问道:“外面那鹿脸人我是不是见过?”
殷柏说道:“他就叫做鹿脸,是从前魔宫里那头小鹿修炼而成的,你应该是见过的。”
她回想了一下,怎么会不见过?就是那头整天睡觉的小鹿,这头鹿还专喜欢挑在路中间睡觉,她有好几次差点没注意一脚踩上去。
鹿脸犹豫了许久进来禀报道:“魔君,四位魔妃来看望圣君了。”
殷柏有些不耐烦道:“让她们回去吧,就说圣君虚弱得很。”
卫翎疑问道:“你几时娶亲的?我竟不记得。”
殷柏皱着眉头,就好像卫翎提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样。他有些愧疚地说道:“桐儿,对不起。她们有三人是三大部落进献的,有一人是你的旧部雄猛将军的女儿。我……”
卫翎知道他是想拉拢人心,让三大部落为他所用。雄猛手握重权向来只听命于她,若是他想让雄猛为自己效力,只能通过娶她女儿的方法了。
她笑着说道:“从前你就不知是多少魔界女子的心上人了,我小时候就觉得你长大会佳丽三千呢。”
他拉过卫翎的手认真说道:“本君的魔后只能是你一人。”
卫翎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说:“见一见她们吧。”
鹿脸瞧见了殷柏点头才去把四位魔妃请了进来。殷柏穿了鞋袜,只在她床边坐着。
走在最前面那人生得妖媚,一进来那双桃花眼就使劲地给殷柏传情。殷柏在卫翎耳边说道:“她叫虹儿。”
走在第二位的是个看起来十分恭谨的女子,她的相貌并不比虹儿差,在她身上有的是一种内敛的美。殷柏说她叫做恩宁。
走在第三位的是个娇怯怯的没人,不敢多看魔君一眼。殷柏说她叫梅芳。
第四位是个落落大方的面无表情女子,眉目间带几分刚毅,长得有些像雄猛将军,其余地方却像雄猛将军的夫人。不必殷柏多说,她一看便知她就是雄猛将军的女儿思存。
卫翎记得雄猛将军的夫人是当年的魔界第一美人,她还找借口到雄猛将军府上去一睹将军夫人的芳容。这第四位女子不愧是第一美人的女儿,生得这样貌美,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上都胜前三位一筹。她一进来,那双妙眼便立即寻到卫翎脸上来,只有向魔君行大礼时,她的眼神才离开卫翎一会。
虹儿一双桃花眼往卫翎身上瞟,笑道:“早听说小姑子回来了,所以约了姐妹们到此处来见过小姑子。”
恩宁瞧见殷柏不太高兴的样子,立即说道:“虹儿妹妹,上面这位早已和君上有婚约,早晚是咱们魔界的魔后,怎么还能叫小姑子呢?”
虹儿顿时恍然大悟,改口道:“虹儿妹妹见过桐姐姐。”
思存不屑地看了一眼她们二位,兀自跪地行了大礼道:“思存拜见圣君。”
一旁默不作声的梅芳立即跪下照着行礼,恩宁眼珠子一转也跟拉着虹儿行了大礼。
殷柏说道:“恩宁平日最知礼数,虹儿仍是没长进,梅芳倒还识趣,但你们都不如思存聪慧。”
恩宁点头称是,虹儿见自己出了丑心里很不高兴,梅芳明明受了赞赏却一副被像被责怪一样把头埋得更低。思存仍是如进来时那样面无表情。
卫翎感到几人来意不善,没有让她们立马起来,想借此看看几人心性如何。几人不得圣君命令不敢起身,心想自己方才做得不对此刻惹怒了圣君,都把头埋得低低的。
她便这般盯着这几人的头顶看,看看谁忍不住先把头抬起来,她原以为第一个抬起头来的会是虹儿,没想到思存在她的注视之下抬起了头。
思存见她看着自己,先是一惊随后便对着她嫣然一笑。卫翎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不由得随之一笑。她说道:“起来吧。”
殷柏说道:“没什么事情你们就先回去吧,我与圣君还有话说。”
恩宁和梅芳乖乖离去,虹儿幽怨地看了一眼殷柏才转身。那思存确实果断转身,走到了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卫翎。
“思存,你且先留下。”卫翎叫道。
虹儿眼见思存又被叫了回去眼热得很,和恩宁、梅芳走了一段后忍不住抱怨起来:“我今日可是花了心思打扮才来见君上的,白白让那思存出了风头。”
恩宁说道:“那怨得谁?还不是你自己说错了话?”
梅芳安慰道:“虹儿姐姐,君上平日里对你这么好。连君上都说恩宁姐姐知礼数,姐姐今后多向恩宁姐姐学些礼数,让君上看到你的长进才是。”
虹儿一听,越发冒火。她骂道:“恩宁,你平日里最知礼数,怎么今日连拜见圣君行什么礼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害我在君上面前出丑?”
恩宁说道:“虹儿妹妹可真是冤枉我了,整个魔界都知道君上和圣君是有婚约的,你却自己巴巴地叫圣君作小姑子,这怨得我吗?”
梅芳劝解道:“是啊虹儿姐姐,你就别生气了。她圣君的身份摆在那儿,我们怎么能叫她小姑子叫她作姐姐?”
恩宁听见,瞪了她一眼。她低下头不说话。
虹儿道:“连梅芳都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故意将婚约之事魔后云云说出难道不是误导我,不是让我一错再错吗?”
恩宁冷笑道:“有功夫在这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还是想想怎么讨君上开心吧。”说完大步走开了。
梅芳感叹道:“姐姐,恩宁姐姐说得不错。讨君上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可惜我愚笨,要是也能像思存今日一般得君上欢心就好了。”
虹儿冷笑道:“她哪一日得过君上欢心?总是那副冷冰冰高不可攀的样子,哪个男人喜欢?”
梅芳又说道:“可她今日的表现,委实比我们出挑。”
虹儿不屑道:“她哪里是讨君上开心,她是去讨圣君开心。呵,也不知道她在圣君面前摆这幅样子做什么?还不如多在君上身上花心思。她啊,永远都别想得君上欢心了。”她回头远远瞪了一眼卫翎的敛静殿,恨恨道:“咱们走。”
梅芳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敛静殿,微微一笑跟在虹儿身后走了。
话说方才卫翎叫思存留下,殷柏觉得她们有话要说,便离开了。
卫翎让思存坐下,思存坐下呆呆地盯着卫翎看。
卫翎笑道:“你小时候就喜欢盯着我看。”
思存惊喜道:“圣君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卫翎比划了一下说:“那时你还这么小,雄猛带着你来见我,你见了我就不愿意回去了,还是我骑着马把你送回去的。”
思存笑道:“父亲说圣君忘记许多事情了,我还以为圣君早不记得我了。”
卫翎捏了一把她的脸道:“我怎么会忘了小美人?”
“圣君不要取笑我了。”
卫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如今叫做卫翎,虽然记起了一些事情,但是还有一些不记得,我早就不是从前的圣君了。”
“圣君永远是圣君,是魔界的战神。”
“雄猛如今可还好?”
思存说道:“百年前西北的部落出了一个新的统领,大有入侵之势。父亲被魔君派去驻守,为安抚武将之心将我封作魔妃。圣君你放心,魔君从没有到我殿里来过。”
卫翎说道:“傻孩子,说这些傻话。我看那三位魔妃都想着离君上近一点,你倒好,像是躲得远远的。”
思存说道:“我有心上人,当初到魔宫来时我曾与君上说过。他应允我只做他名分上的妃子。”
“说来也怪我,当年没能把魔界所有部落统一起来。若是所有部落都听命于魔君,你也不用离开心上人到魔宫里来了。”
思存说道:“我虽不能和所爱之人在一处,但我能知道那人开心便好了。”
卫翎出于长辈的身份问道:“你那人可知道你的心意?”
思存摇摇头说:“不知道。”
卫翎笑道:“你让我想起凡间的一位朋友来,她和心爱的男子两情相悦却两不相知,耽误了好些日子才成就一番姻缘。”卫翎有些落寞地说道:“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思存说道:“圣君若是想他们了,便偷偷下凡去看看吧。”
“魔君要我不再过问凡尘事,这是我答应他的。魔界一日人间亦是一年,他们应该成婚了,说不定还有小娃娃了。”
思存看到她的为难,说道:“圣君若是不方便,思存可以提圣君下凡看一看。”
卫翎说道:“不必了,我相信她会过得开心。如你所说我知道她能快乐就够了。”
思存疑问道:“那可是你的心上人?”
卫翎笑道:“她是个女子,怎么会是我的心上人?”
思存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思存,这八百年魔界发生了什么大事?”
“当年圣君和江靖一战,人人都说圣君灰飞烟灭。只有魔君说圣君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把圣君的十将军派出了几位去寻找圣君的魂魄。”
她的十将军是胡铁、雄猛、佩德、青姜、仲若、迎雷、昊铭、木葵、居罗,还有一个是她的坐骑,被封为云将军的大鹏。
她问道:“胡铁已死,雄猛驻守西北。其他将军到哪里去了?”
思存惊讶道:“胡铁将军建在,圣君怎么……”
“胡铁如今在哪里?”
“我父亲驻守西北,胡铁将军听说圣君的宝剑遗落在那里,邀了佩德将军、青姜将军、仲若将军去寻了。”
“那其他人呢?”
“迎雷将军、昊铭将军、木葵将军驻守天河边界,居罗将军终日饮酒度日,云将军到凡间去了。”
天河是一条在天界和魔界之间的河流,魔界在天河的设立的关隘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向来由居罗一人领军把守。也不知这居罗怎么了,好好的关隘不守终日饮酒度日,迎雷、昊铭、木葵三人是她的前锋和左右翼,并不擅长守城,怎么反倒一起顶替了居罗的位置?
十将军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他们立下汗马功劳是因为他们都在适合自己的位置上,如若他们被放到了不适合自己的位置上难保是否可战。
前任魔君曾言:“十将军善将兵,殷桐善将将。”说的就是殷桐懂得如何最好地发挥十将军的能力。八百年过去,殷桐变成了卫翎,她还能记得哪位将军是何种性格,擅长哪种作战方式。
“思存,我想见十将军们一面。”
思存说道:“思存听说君上要大办宴席为圣君洗尘。”
“不错。”
“若是圣君说想见十将军,魔君一定会把他们召回来。”
卫翎摇摇头说:“十将军一向只听我的命令,八百年前我知道自己或许回不来曾告诉他们军国上的事情要听魔君的,我也知道除此之外的事情他们不愿意听。魔君若因宴席召回他们,他们必定归来。但他们归来绝对不是因为魔君传召。”
思存知道卫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如今许多新起的将军大臣都在魔君面前言十将军的不是,说十将军只忠“死去”的圣君不忠魔君。他们不久前已经知道圣君回归,但无一人妄动为的就是怕那些人借机给圣君安上个罪名来。若此时卫翎说相见他们,即便是魔君召见,但是谁都知道他们回来不过是为了圣君的“相见”二字。今时不同往日,圣君不选择在此时见他们也是为他们着想。
“今时不同往日,圣君的想的比思存周到些。”
卫翎叹了口气说道:“如何不同往日呢?在我看来都一样。”这话说出口,空气中有了些凝重的意味,她笑道:“若说不同,那就是魔君都有了几位魔妃了。”
思存犹豫着,干脆一咬牙说道:“圣君是无所畏惧所向披靡的大英雄,还请圣君听思存一句劝,小心那三人才是。”
卫翎笑了笑,心想她从小到大看过义父的魔妃们多少勾心斗角,她们若是闲得慌尽可来招惹她。正好她最近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