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唐白楚下棋一直下到傍晚,红袖的棋艺不佳,唐白楚也并非非要赢她,边聊天边引导,时间一晃便过了半日。
红袖觉得自己说了很多话,却因为没办法一心二用,记得住棋路便顾不上说话,一来二去到底说了什么,自己也不太清楚。
夜里,红袖躺在床上,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应该说了些什么。但一路下来,唐白楚也未曾有过变化,想来自己并未说些重要的话。
此刻,唐白楚拎着竹篓从雪谷外回来,身后的披风尚且未来得及摘下,便径自去了暖泉边。竹篓中正是三四尾鲫鱼,刚落入水中便消失不见了。
自从那日红袖在暖泉边盯着小青抓鱼,他闲来无事夜间跑出去雪谷抓了两条回来,瞧见红袖看到鲫鱼时兴奋的神色,又怕鱼不够多,便隔两日去抓一下,竟然成了习惯。
今日本是故意诓红袖下棋,套她的话是一方面,许久无人聊天也是一个方面。红袖棋艺不佳,但资质不算愚钝,三五盘下来也掌握了些门道,只是她性子懵懂迷糊,套起话来也并不困难。
正如唐白楚所料,红袖并不是意外入谷,而是因为他入谷。
她说她原本想去唐门,也就是他家去瞧瞧君山剑,但是却失了手。
她说她有点担心绿芜,所以打算最多呆三个月便要返程。
她说虽然找不到人交不了差,会有点麻烦,现在还没有想好如何解决,但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去偷君山剑虽然有错在先,就算到时候要杀要剐,也只能她一人认了。
她还说,如果到最后她找不到人,能不能让他手书一封信,替她求求情,让唐门放了绿芜。
对,她能说的,全说了。
至于她说的寻人,唐白楚不用掰手指,也自然知道红袖要寻的人是他。
怪不得她要与他打好交情,原来因为这个。
小小年纪敢去偷唐门的君山剑,到底要夸她胆量大呢,还是该说她不知天高地厚呢。再者,恐怕红袖到现在也没发现自己被她口中的绿芜,和他爹联手套路了。
想来,他爹近年来时常差人请他出谷,都被他拒绝了。如今恐怕是走投无路,才同意了绿芜的法子,让这么个小丫头来隐瞒来历,请自己出谷。
只是,他也很好奇,红袖要如何请他出去。算起来,红袖已经来谷中一个月了,除了一直窝在厨房里做饭,倒没有一丝要跟他坦白的意思。
他倒是有点期待。
端午多的并不算红红火火,没有龙舟可看,没有粽子可抢,但红袖把能准备的到也准备了个齐全,穿着唐白楚交代小青给她的新衣,端着盛雄黄酒的罐子跑到唐白楚面前。
小青正在给唐白楚煮茶,红袖一身红衣跑了过来,手腕上缠着三五条五彩的绳子,额间缀了颗红色的流珠,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雪亮,抱着酒坛子期待地看着唐白楚。
小青自是看的入迷,小声问唐白楚:“师父,您这衣服哪里来的,红袖穿了真是好看。”
唐白楚上下打量了下红袖,除了美人的容颜还未张开,倒也有了一番味道,满意地点点头,回答:“我做的。”
小青的小巴惊地快要掉了下来,不可置信地问:“您什么时候会的针线活?”
“最近闲来无事,琢磨的。”唐白楚对红袖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您不是说最近没空修药典,但是您竟然有空去做衣服?师父········”
不等小青说完,唐白楚便站了起来问红袖:“找我有事?”
红袖抿了抿唇,把怀中的雄黄酒向前推了推说道:“端午到了要洒雄黄,以前都是师父给我们撒,后来就是绿芜给我撒。现在没有别人了,你算是长辈,你帮我和小青洒一下吧。”
“噗嗤!”小青没憋住笑了出来,长辈·······
也没错,又是做衣服,又是撒雄黄的,说是长辈也不为过。
唐白楚斜眯了下正偷笑的小青,面色坦然地接过酒盏,修长的手指沾了些酒,轻轻洒在红袖的额间。酒有些凉,红袖一个激灵,不知为何,竟觉得双颊微微热了起来。
唐白楚爱穿白衣,今日着了件暗纹的长衫,宽大的袖袍衬着窄腰,显得身形格外修长。头发用白玉簪微微竖起,泼墨的长发与纱质的外衣一同飘荡,煞是好看。
“好了,还有其他事情么?”唐白楚见红袖一直低着头,便问。
红袖摇头,声音发闷道:“没有,饭菜准备好了,我去端过来。”说着,转头跑了。
待跑回厨房,红袖尚觉得心跳加速、面色发烫,难道是雄黄酒太重,被熏着了?
红袖虽然来谷中一个月有余,但与唐白楚和小青同桌吃饭尚算是头一遭。往常都是小青把饭菜端与唐白楚,她同小青一起在厨房里吃,今日不同,小青显得有些兴奋。
小青一兴奋,话便有些多,指着红袖做的菜便是一阵夸:“红袖,师父说你的手艺有聚仙楼大厨的风采。”
红袖突然被夸有些不知所措,以眼神询问唐白楚:“真的?”
唐白楚加了片青笋,道:“不错。”
红袖心中有些高兴,小青继续说:“师父写的菜单好多菜我从没有听过,红袖你还能做出来,真是厉害。”
“百花阁的厨娘在聚仙楼待过,我同她学的手艺。”
“怪不得!”小青又说,“若不是红袖你,我尚且不知道师父竟然爱聚仙楼的菜。”
“那是你手艺太差,为师就是说了,你也不会做。”唐白楚敲打小青。
小青微微吐舌,又继续道:“红袖你知道么,你身上这衣服······”
“咳咳!”唐白楚打断了小青的话,眯着眼睛示意他闭嘴,说,“今日为师管教你不多,让你整理的南沽药典整理的如何了?”
小青立马顿住,打哈哈。自从红袖入谷,他爱玩的性子似乎被挑动了起来,加上今日修缮厨房,养鸡,喂鱼忙的不亦乐乎,修缮药典的事情早被他忘到九霄云外。
红袖听着他们的聊天,似乎想起来一桩事情,便问:“唐白楚你的医术非常厉害?”
“那可不是······”
唐白楚示意小青闭嘴,再对红袖点头:“算不得非常厉害,你有事情?”
红袖放下碗筷,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说:“是关于我自己的。师父说我经脉较弱,不可习内家功夫,我以前也看了些典籍说除非经脉再造,可再造之法无人知晓。你既然精通医术,可有法子?”
唐白楚若有所思,其实最开始捡到红袖,为她诊脉之时便察觉红袖身体与常人有异,虽不至于经脉再造,但她若想学习高深的内家功夫,着实困难。
“你也没有法子么?”红袖似乎有些失望。
“经脉再造是指经脉遭受了不可逆转的损伤,想要重新修习内功,只能再造。”唐白楚解释,“你的经脉天生细弱,但并不是所有的内家功夫都不能修习。”
“也有我可以修习的?”红袖似乎找到了希望。
“有倒是有,但并非中原正派。你可听说过日月教?”
“日月教?”红袖搜索着记忆,“似乎是西南的一个教派。”
“不错。此教中皆为女子,以吸取日月精华为修炼根基,虽不及中原正派的功法高深,但或许适合你。”
“但我听说这是个邪教?”红袖问。
“倒也不算。”唐白楚介绍,“日月教的功法不算邪门,只是因为教众皆为女子,功法撑不起一个门派,所以更擅长使用蛊毒。教众以养蛊为手段,因此被称为邪教。”
红袖尚且不知道这个缘由:“但是据说这个门派数十年前便已经销声匿迹。如今,又要从何处去找他的心法?”
“大光明顶。”唐白楚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
“大光明顶?”
“正是。光明顶老教主当年去过西南,巧合之下救下了日月教的圣女,两人因此结为夫妻。日月教销声匿迹之后,光明顶应该是唯一有此心法的地方。”
红袖年岁太小,些许听说过大光明顶老教主的传闻:“老教主十年前过世,新教主叶连城并非老教主之子,这心法······”
“至于这心法还有没有保留,我也不知。”唐百楚似乎不想打击红袖的兴致,便说,“天下教派心法颇多,日月教只是其一,你还年轻,若仔细寻觅还是有其他方法。”
红袖点头,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虽然这些年她差不多也死了练武这条心,但稍微有点希望她也想试一试,说话间,红袖已经在心中盘算要如何去一趟光明顶瞧瞧了。
唐白楚似乎瞧重了红袖的心思,提点她:“想去偷是不行的,你如果感兴趣,倒是可以拜在光明顶门下。”
这个红袖可没有想过,光明顶如今势力盛大,但始终为中原武林正派所不齿。当年唐门带头围剿光明顶,虽然十年过去了,但门派间的纷争从来没有断过,她有些诧异:“依着唐门和光明顶的关系······”
“觉得我会不齿于光顶?”唐白楚反问。
红袖点头,她作为一个小偷自然不是什么正派,但江湖之中素来对正派二字颇为仰仗,唐白楚贵为唐门的三公子,又有第一剑客之称,虽然隐居但当年也是围剿光明顶的一个人物。
“有何不齿。光明顶也好,唐门也罢,鼎剑阁十二门派,孰正孰恶,当年那一战下来已然分不清了。”唐白楚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要吹散心中的郁结,“我归隐十年,这十年里,江湖恐怕从未平静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