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楚不动声色地接过书信,径自打开瞧了眼之后,便递给了小青,淡淡道:“烧了吧!”
薛贵这下倒是恭敬,对着唐白楚一鞠躬道:“大夫人命小人将书信带到,小人任务完成,这就告退了。”
唐白楚双手交拢,放于身前,眼眸低垂沉默半响道:“千媚······她如今可好?”
薛贵微微诧异,多年来,唐白楚只在最先两年问过,瞧着刚才面无表情让小青拿信烧了的模样,没想到唐白楚竟然会问起。但薛贵是个有定力的,依旧保持恭敬的态度回道:“大夫人一切都好。”
唐白楚点头,不再多问什么便离开了。
小青已经感觉到唐白楚心情不好,瞪了眼薛贵道:“慢走,不送。”便追着唐白楚而去。
“不必跟着我。”唐白楚站定,声音里听不出太多起伏,对小青吩咐,“桃花树下的酒,都挖出来吧!”
“师父,您·······”
“去吧。”唐白楚抬脚走了,留下小青一人捏着书信气愤。
小青拿着书信回到暖阁,红袖立即跟了上去。她的轻功在唐白楚面前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小青面前还是非常有的说的,眼瞅着小青正要将书信丢进火炉,红袖立刻伸手拦住。
小青未曾想到红袖会半途而返,自是兴奋,问:“你怎么回来了?”
“别废话。”红袖抓起书信就要拆开,被小青拦住。
“怎么?”
“莫要看了,师父不会愿意我们看他的书信。”
红袖稍微有些犹豫,但想到薛家药谷,心下一转道:“不管了。”遂拆开书信,只见上面清秀纤细的字迹赫然写道:师兄,可曾忘了千媚。
“混账!”红袖气不打一出来。
“怎么了?有何不妥?”小青见红袖如此气愤,不明缘由。
“你确定送信的人年年都是此人?未曾有异样?”红袖问小青。
小青不明所以,却依旧说:“不曾有异样,往年都是如此。就连这书信上的封印都是一样,这个淡淡的楚字。”
红袖仔细瞧了,确有。如此,心中的气愤更甚,不等小青询问,踩着轻功便离开了。
“红袖,到底有何问题?”小青喊。
“别告诉唐白楚我回来过。”红袖丢下这句话,一跃之间,声影已消失在小青的视线中。
小青目瞪口呆,他尚且不知,红袖的轻功如此了得。
红袖自是气愤,脚下动作便更加迅速,追上薛贵一行人之时,也只距离雪谷不出十里之地。带头的是薛贵,红袖瞧准了方位,脚下轻点,三五之下便跃至马前,手中短鞭一挥将薛贵扫于马下。
心中迫切,红袖下手也未曾有过多顾忌,待将薛贵身后侍卫一一抽落下马,也不过半刻的功夫。薛贵整个人扑倒在雪中,鞭痕疼的龇牙咧嘴,爬起来瞧见罪魁祸首竟然是一个个头不大的小女娃,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指着红袖就骂:“哪里来的野丫头!如此放·····”
“肆”字还没有说出来,红袖另一鞭子又抽了过来,薛贵下意识躲避,红袖的鞭子在薛贵的眼前堪堪停住,短鞭指着薛贵,道:“刚才的书信,究竟是何人所写?”
薛贵瞧着红袖虽然年纪不大,但那一身鬼斧神工的轻功让他摸不清红袖的底细,江湖之中年少的天才比比皆是,在雪谷处碰到是他倒霉:“姑娘与我薛家药谷有何恩怨,竟然拦我去路?”
“再问你一边,刚才给唐白楚的书信,究竟是何人所写?”红袖不愿与薛贵废话,今天她定要弄清楚其中缘由。
薛贵敢怒不敢言,便回答:“自然是我薛家药谷大夫人所写。”
“江千湄?”红袖再问。
“姑娘与我家夫人原来相识。”薛贵蹬鼻子上脸,又说,“自然是。”
“混账!”红袖气不打一处来,“江千湄明明三年前已然去世,一个已死之人,如何写信与人!”
薛贵面色一紧,好似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但很快便道:“姑娘为何如此污蔑······”
红袖一鞭子再次抽上来,这次不等薛贵求饶,鞭子直直甩在他的脸上:“若再不说实话,我抽烂你的嘴!”
薛贵的脸顿时被抽了个青紫,龇牙咧嘴地捂着脸问:“姑娘怎知我薛家药谷之事,你到底是何人!”
“果然如此!”红袖断不会弄错,江千湄果然已死,她当时还疑惑为何引而不发,又问,“我再问你一次,这信到底是何人书写?”
薛贵的脸越来越疼,心中也是气愤,他堂堂一个管家带着四个侍卫,竟然被一个丫头欺负至此,于是狠狠的回:“书信当然是我大夫人所写。”
“你再说一句!”红袖刚要发飙却被薛贵打断。
“姑娘为什执着不愿相信,此书信是大夫人生前留下,命小人在她故后每年按时送往雪故。”
“不可能!”红袖不愿相信,世间竟然有如此恶毒之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且薛少平的悲剧又不是唐白楚的过错,她竟然狠毒至此,死了也不肯放过唐白楚!
“姑娘若是不信,可随小人回薛家药谷,这样的书信少说也还有十几封,至少可以用个十几年。”薛贵的语速越说越快,语气越来越狠毒,仿佛恨唐白楚的不是江千媚,而是他!
“你们就不怕唐白楚知晓?”
“知晓又如何?姑娘你现在大可以告诉唐白楚,小人和大夫人的在天之灵也想看看唐白楚得知此事的反应。”薛贵似乎越说越解恨,最后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混账!”红袖鞭子一挥,“枉费江千媚顶着世家夫人的名头,竟然行如此不仁不义之事,本姑娘今日遍替唐白楚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帮混账!”说着,脚下运足了力气,身形运转间人和鞭子遍同时到了薛贵面前!
“还愣着干嘛!”薛贵后退一步,指着四个侍卫遍迎了上来。
此四人功夫不差,但红袖也不甘示弱,来往之间竟然不落下风,她看不惯薛贵的嘴角,眼瞧着即将抽中薛贵,身后唐白楚的声音却飘了过来:“红袖!”
红袖手下一顿,被逼的连连后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抬头瞧见唐白楚立于雪中的身影,天地间仿佛突然变了色,他的孤独,寂寞和忧郁裹挟全身,丝毫没有了往日亲和。
红袖心下一紧,正欲解释。唐白楚微微抬手,朝着薛贵走了过来,他逼近薛贵,唇齿间一字一句地问道:“千媚她已故?”
薛贵咬牙,眼睛里蹦出前所未有的喜悦,这喜悦和恶毒参杂让红袖一阵恶心:“唐工子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信确实出自大夫人之手,每年往此间送信,也是大夫人的遗愿。”
薛贵把遗愿二字咬的颇重,气的红袖忍不住想抽他:“你!”
“果然如此。”唐白楚仿佛是嘲笑,又仿佛是释怀,总之他听完此话竟然笑了,这笑看不出喜悦,也看不出悲伤,只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怅然。
“唐白楚,你莫信他胡说,他!”
“红袖姑娘,既然已经道别,便回罢!”唐白楚的眼光从红袖的面上扫过,却未做任何停留,仿佛江千媚一死,这世间果真没有了他值得停留的东西罢!
红袖咬牙,她起先有些心痛,现在却有些委屈。她也明知自己不该如此,更不该觉得委屈,可不知为何,心里的酸和眼睛的酸滚滚泛起,冲得她鼻子生疼。
唐白楚转身,缓步消失在风雪中,徒留红袖和薛贵几人。薛贵也是个能忍得,但现在心里大大的喜悦竟然让他有些感谢红袖:“倒是要谢谢姑娘,若不是姑娘你,小人还不知如何感知唐白楚,大夫人就是死也不会原谅他!”
薛贵的话如风一般散在红袖耳边,而唐白楚那句“既然已经道别,便回罢”一下把她打入谷底。
她想,唐白楚果然是生气了,换做是谁,如此私密的事情被当面揭开,都会生气。
她想,她再也没脸见唐白楚了,这二三月的交情本就浅薄,是她以为唐白楚说了一句好,便多想了。
她想,是她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心,竟然对唐白楚动了情,明知道没有结果,也一直小心翼翼的守着,可最终还是没守住。
她想,唐白楚是不愿意再见她了,他说了既然已经道了别,那便是道了别,她再也没有理由去找他,他也不会愿意再问她,道了别的意思就是,道是别过,后会无期。
她想,她终归是僭越了。她一直知晓这个事情,却没有主动告诉唐白楚,既然守着这个秘密,那便该一直守下去,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她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呢?
红袖现在雪地里,泪从眼角留下。
红袖说,情爱之泪,是苦的。那时候她不懂,然而当泪滑进嘴角的时候,竟觉得苦的煞心。
红袖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站了多久,当日头从头顶转到脚下,再随着寒风隐匿于茫茫夜色之时,红袖最后望了眼雪谷,转身,离开了。
既然已经道了别,那便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