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衣不由得探头去看。只见那白衣人向前走,那些黑衣男子便也拉着马绳紧紧跟着,谁也没有说话。白衣人虽有马却不曾骑,甚至也没有牵着,但那红马却一步不离自己的主人。
白衣人终于停止了脚步,那些黑衣男子也勒马停下。
领头的一位黑衣人跳下马来,双手抱拳,弯腰低首。
驸马,请不要为难我们。
白衣人没有应答。
公主命我们来请驸马回去,如果驸马执意不肯,我们只好......虽然驸马武功盖世,我等却必定舍命相陪。
黑衣人们终于要出手了,只见白衣人手腕微转,指间一弹,围在四周的马发出惨叫,前肢瘫软,纷纷倒下,黑衣人们腾空跃起,落到地上。白衣人背垂双手,腾云而去。
孟雪衣终于明白阿木为什么叫他神仙哥哥,这人的轻功变化,果真能腾云驾雾。
不知觉中,自己身旁却多了一个人,孟雪衣回头,白衣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神仙哥哥,你......你好厉害!
阿木惊讶地不知所措,惊喜溢于言表,白衣人却无动于衷,目不转睛地看着孟雪衣。
神仙哥哥,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了,你可以答应我的要求了吗?
我已为你找了去处,以后不必再寻我。
白衣人的声音冰冷无比,听不出丝毫感情,但又低沉柔和,像古琴悠扬,有无与伦比的魔力。孟雪衣不禁好奇他面具下有怎样一张脸。
你是说雪衣姐姐的家吗?你真的要我去那里?那你还会不会来看我?
孟雪衣被白衣人看得头皮发麻,却觉得白衣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只好开口以解尴尬。
你,你的伤还好么?
孟雪衣话一出口便后悔不已,为何要关心他的伤势?战场上兵戎相见,刀剑无眼,我和他各属一方,分明是敌人,伤了他怎么能有愧疚之感?况且我出手不重,看他刚才的样子,应该是已经好了,问这一句岂不多余?于是又抱拳道。
多谢相救,不胜感激。不过他日沙场再见,我绝不会因你救我而手下留情。
孟雪衣看到他便想到那些死在他手里无辜的将士,便闭眼不去多看。
你我不会再兵戎相见,我亦不会再助他们。
这几句话,竟是对自己的回话,孟雪衣有些难以置信,但语气如此斩钉截铁,像在承诺什么,可他与自己素不相识,又有什么可承诺的呢?
孟雪衣见他对自己并不反感,便多说起来。
听那些黑衣人说,你是汗国驸马,那战场上指挥统领的西墨公主想必就是你的妻子了。站在你的立场,你帮他们打仗,虽与我是势不两立,但于情于理是应该的,为什么又说不再助他们的话?方才黑衣人说请你回去,你为何又不回去了?
白衣人终于侧过脸去,淡淡地说了一句。
无可奉告。
孟雪衣心想,这人果然难以相处。又看到了他腰间所别的绿玉。
那玉箫可是你的?
是我父母所遗。
孟雪衣像是知道了什么,脸色微变。
我看那玉箫是极珍贵的寒玉制成,这样的寒玉大漠是没有的,莫非你的父母是中原人?
白衣人似点头。
果然....若是中原人,那你与敌为伍,残杀自己的同胞,便于情于理于忠于孝都说不通了。
白衣人眼睛垂下,睫毛浓长,正看见孟雪衣紧紧攥住的拳头。
通敌叛国、不忠不义之人,恐人人诛之!
阿木又一声惊呼,孟雪衣早已挥剑相向,白衣人脚底生花一般,脚尖点地,步步退转,孟雪衣竟一剑也没刺到,反而被绕得头晕眼花。
你的剑太软,伤不了人。
孟雪衣回头,看白衣人正若无其事的站在自己身后,更加激起斗劲,似非要与他拼个输赢,又一剑刺去。
有形式,却没气势......力气损耗太多,何必蛮力相拼......你忘了以柔克刚、顺势而为的道理了么?
孟雪衣猛然一惊,原来阿木的话是这位神仙哥哥教她的。
白衣人像与自己毫不相干似的点评着。十几剑之后,孟雪衣已支撑不住,白衣人手指轻轻一碰,孟雪衣双腿瘫软跌倒在地,手中的剑哐铛滚落。
你......你就是来逼我出手羞辱我的么?
孟雪衣满脸通红。
雪衣姐姐,神仙哥哥可是救过你的,还托我照顾你,他从没欺负过你呀!
阿木这几句话,又令孟雪衣更加为难。既是恩人又是贼子,似乎杀他和不杀他都是不义之举。
白衣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我不会再助他们,你可信我?
无论你今后如何,那九星连珠阵法已被你破解,无数将士丧命在你的剑下,军师也因此而死,这一切局面已是无法挽回的了!
孟雪衣虽心痛如绞,看着白衣人却也决定放过自己。
你武功这么高,为何在战场上会受我一剑?
白衣人又一次侧过脸去。
无可奉告。
那我再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武功太差。
刚出口的问题又生生被堵了回去,孟雪衣心中嘟囔,若自己功夫好还用得着你救么?
你有逆天的本领,我的武功自然是不如你的。
孟雪衣言语间略带讽刺,不过自认为说的也不差,他可以在沙尘暴中来去自如,天下还有什么能与匹敌呢?
你错了,无人能逆天而行,世上唯一不可违背的就是天意。
白衣人抬头望天,看着天上的流云,像画出了一个人的脸。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理由吗?
你的脑筋也不太好使。
又是一次重击,孟雪衣像被一道霹雳击中。她知道白衣人在暗讽自己遇到龙卷风不知躲避。
那日战场上,我本不是你的敌手,你却处处相让,被我刺伤,是为什么?大军来袭将我打晕,让我免于一死的,可也是你?
战场上胜败分明,没有谁让着谁,更没有谁救了谁。
白衣人语气冰冷,又淡淡吐出几个字。
你多心了。
孟雪衣固然觉得这不是实话,然而别人不肯说的话,她是从不逼问的。此时回想他的那句无人能逆天而行的话,透露着无限心酸和无奈,难道他帮助敌人真的有说不出的苦衷?
之前与白衣人对话时,孟雪衣觉得胸中犹如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加上刚才与他动手,运用内力,导致气血逆行,热气冲上脑海,此刻令她头疼难忍。这样的情况以前也出现过,却不似这般猛烈。在缭绕城中有一块千年寒玉,每次发作云桓姑姑都教她采冷祛热,以阴补阳,调息平复。而这里并不是缭绕城,她只好默默忍着,直觉得头上冒汗,挥手擦拭却什么也没有。
白衣人看她捂着胸口,神情异样,一把拉住她的手,搭上她的脉息,随后与她双手相握。
孟雪衣虽因他的举动吃了一惊,却来不及反应,此刻感受到他手掌上的温度,竟是异常冰冷,就像那块千年寒玉一般,源源不断的汇入她的体内。孟雪衣顿时觉得胸中闷热之症大缓,头疼也渐渐好转。
孟雪衣心中叹气,又欠了一份人情。
你体内蕴藏着浑厚惊人的内力,一直不自知吗?
孟雪衣心想,每次修炼内功时,丹田之中总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将功力逼出自己身体,以至于自己学的虽是上乘内功,内力却只能在体内游走却无法集中到丹田,十几年来毫无长进。每次问云桓姑姑也无法解释。好在孟雪衣颇有天资,内力不足功夫却也学得到位。如今白衣人这样一说,孟雪衣回想自己练功的异样却觉得合理了,只是连云桓姑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内功修习只成一派,你已有了自己的内力,学别家的自然会被排异。那些真气游走在体内,一旦使用,稍有阻滞,对五脏经脉都会造成极大的损伤。
白衣人像是知道孟雪衣在想什么似的,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卷羊皮。
这里所书的内功心法是你体内所积的内功,研习此法便可使周身内力汇聚丹田,气血通畅。
孟雪衣犹豫着,缓缓伸手去接下羊皮卷,紧捏在手里,并不打开。
你若觉得我害你,大可不练。
你既救我,我相信你不会害我,就算害我也算是各不相欠了。可我不明白,难道我们不是敌人?
孟雪衣本以为见了玉箫主人,心中疑云自会解开。然而白衣人的种种举动,却令她更加困惑,甚至是,感动。她没有忘了眼前这个人武功是多么高强,取人首级是多么轻而易举。然而他可以路见不平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女孩,还在自己屡次对他动杀念时救自己,又不能不说他心存侠义。
孟雪衣望向辽阔寂静的远方,心想,好人非好,坏人不坏,也许这就是江湖吧。
白衣人语气坦荡而坚定。
我与你,此生绝不会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