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觉睡得久,醒来时阳光正好,显然是到了正午,缓缓起身,发觉这一整晚睡意深沉,衣裳都没褪,她抚了抚被压得皱巴巴的衣裳,取了些凉水抹了把脸,昨日还剩了好些酪果,她便拿了一颗在手中啃,却瞥见离焕之在石桌边坐着,唯有那棵合欢树投射婆娑的树影,绝艳动荡的很。
印象里总是一身白衣的他,今日却着了一身玄色衣袍,她扔了果核,走到他身边坐下,他的目光里添着几分认真,面色柔和,深深的凝望着远方,她也跟着瞧瞧,却只瞧见了远山含黛白云空流的景色,但他这样的神情并不像是仅仅瞧见了那般景色的样子。
她唤了他一声。
离焕之扫眸看过来,清润的眸中淡淡笑意:“你这一觉倒是睡得沉,瞧瞧那日头?”
温淡的声音里的的确确潜藏着毫无掩饰的调侃,令她无端心神一荡,面上渐渐涌现了热意,她呵呵干笑:“哥哥怎的不多睡会,呵呵,我是睡得沉了些。”
离焕之轻笑出声,抬起的右手落在她的额头轻轻弹了下:“昨日累坏了罢?”
不知是这衣裳的颜色还是别的原由,离焕之似乎看起来苍白空乏的紧,她给自个倒了杯茶水,摇了摇头有些不大自然道:“唔…累倒是不累,只是…现在想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
“余烬欺负你了?”
他这话问得风轻云淡,可她却茫然了,脑中转了几个转,也没转出个是那一号人物,她刚想要问,离焕之却先一步开口:“那只青色凤凰。”
原来那只狂生纵浪不可一世的青色凤凰名唤余烬,她轻晃一下执在手中的茶杯,呐呐的问:“哥哥与它是相识的么?”
“恩。”他仅是轻声应了句,目光辗转隐隐几分深意,她探究,可终归是没有探究出什么。
她将杯中的茶水喝尽,搁了杯。
上山的惊险多是她自个吓自个的,她不大好意思实话实说,只匆匆说了个大概。
离焕之听罢低敛着眸沉默着,眉宇间显出一丝柔和,可她却从其中瞧出了几分浅淡的异常,良久,他抬了只手轻轻一顿,掌心里显出一本古朴的经籍,他将之搁在桌上,淡淡道:“这是玄幽诀,你且拿去看,若有不甚解的地方问我便是。”
她扫了扫墨浓的书页,氤氲渐升渐隐幽深莫测,心中明晓这必当不是一本普通的仙诀,敛了敛目刚想道谢,离焕之却又缓缓开口,似是低喃叹息:“我原是想在过些时日给你的,可你实在是脆弱的紧。”
她怔怔瞧着离焕之,他还是那般的风轻云淡,原来那几分浅淡的异常是隐匿在其中压抑过深的担忧。
若非不是他问,她大约也不会提,现下想想,在要扑进荆棘丛的危机时刻,救了她的必然是余烬了,酪果树遮天蔽日之高,树下却早已搁了一堆果子,可见,余烬其凤凰,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凤凰,当然,除去被它鄙视的那一幕。
她慎之在慎之的将玄幽诀收好,脑中冒出个淡淡念头,执拗且妄图,她想同他山长水旧。
这忽而出现的念头让她措手不及,慌乱戚戚,可她却能容色淡淡替离焕之斟了杯凉茶,缅了一分笑道谢:“谢过哥哥,我会好生修习的。”
离焕之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将茶盏接了过去,低首浅抿了一口,才道了句甚不相干的话:“这杯子似乎是你方才用过的。”
她嘴张了又张却吐不出去一个字。
那一层固执的泰然被摧碎,在破碎不堪的边际偷窥着,在心魇深处辗转,堪堪至尾,她如乱麻那般。
她撑持几分尴尬的笑,嗫嚅道:“我…我拿顺手了…”
离焕之听了她的话,不介意的扬了眉:“无妨。”
她默一默,其实离焕之这“无妨”二字没甚必要说,若他当真没有介意那又何必指出来,他是介意的,且“无妨”二字又要顾一顾她的脸面。
思明了这一层,同他招呼一声,她便忡忡回了屋。
她刻意遏抑波澜起伏的心绪,执了笔打算翻阅玄幽诀。
书面之上萦绕一层虚无的华光,清幽莹润似一层薄薄青纱,她伸手去碰,华光褪却,若隐若现三个墨浓字体,深远无限。
她这一头扎进书中勤勤恳恳,累了,便趴在桌上小憩一会,醒了,就接着阅书,待醒悟过来时,便到了半月后。
在这半月之中,她过得颠倒浮沉,其中有几处不解她将之圈注了下来,搁了笔,揉了揉眉心,起身去捧了一手水拍在脸上,有些纷乱的灵台瞬间清明了不少,她抬头看,月色半昧半明,便一时兴起,想要去吹吹夜风。
她散漫的踱着步,月色披散林间,祥和且庄严,又走了一段,林尽处有一双模糊身影,神差鬼遣的,她朝着那双人影靠近。
距离太近又恐被发觉,她便躲在一棵树后,屏息细听着,其中一人的气息她太过熟知,就是不知在这更深露重的暮夜离焕之在这林间做什么。
恍惚间,听得什么九重天乱……什么大闹西阾……,她尖起耳朵凝神侧听,却依旧听的隐隐约约。
就着月光看,看不清另一人相貌,只能瞧见一个模糊轮廓,那人似乎朝她这边看过来,她慌忙缩回脑袋,手紧紧的捏着袖口,一道清浅凉薄的声音悠悠传来:“悠儿,还有半截衣角你忘了藏起来。”
她的心跳一顿,手匆忙的去拉那半截露在树外面的衣角,拉到一半忽而想起这般行为没甚意义,悻悻收回手,一步两步的往那林尽处挪,艰辛的撑一丝笑:“哥哥。”
移目去另一人身上时,她吃了一惊,是那个怪人。
“这是栖迟山的茶弥仙君。”
没有被偷听的愤怒,离焕之仍是一派淡然从容,她惊惶的心静了许些。
心中虽如雨濛雾起,可眼下却不是追问的好时机,她朝茶弥行了一礼:“见过仙上,确是小仙失礼了,呵呵…我就是路过…路过,你们继续…呵呵…继续。”
茶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幽邃且炽,过了好一会他才柔声对她道:“你半夜跑来这林间做什么?”
她无言,望了一回悬挂的清月,似乎他们两人的行为更加怪异罢,这深更半夜花前月下的在这林间做什么。
然而她也只敢腹议,丝毫不敢将之溢于言表,做出一副老实巴交的神态,似模似样的回道:“我出来赏月。”
茶弥听罢,勾了勾唇角没有做声,倒是离焕之缓缓开口道:“你倒是好兴致。”
她干干的扯了笑,恳恳切切的道:“我不该扰了哥哥与仙上的雅兴,呵呵…我现在就走…就走。”
她有心想留下来看戏,但听人墙角被逮个正着,还是先走为妙。
“无妨,不是出来赏月么?”有人偏偏不如她愿。
顿住脚,她攥着手心缓缓回身,端起笑望着离焕之:“唔…有些乏了…”
她浑浑噩噩当了半个月的书虫,本就倦怠的紧,出来透个气却撞见了这么一件要命的事情,她悔恨交加,不该巴巴的凑上去瞎听。
若是她当真听到了些什么,面对此种境况倒还说得过去,可他们的谈话她并未听得真切清楚,就须承担这未知的惨痛后果。
茶弥始终端着和熙的微笑看着她,眼神里似乎分外的宠溺。
实话实说,她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后背发凉,实属觉得有些惊悚。
离焕之听了她这蹩脚的借口并未多言,低声与茶弥在说着什么,她默默的站在原处,也不知道是该走还是不该走。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很是知趣的没有去看低声交谈的两人,避免再来个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