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西行,行至阜安城已是傍晚。一入城门便有一家如归客栈,市口极好,门庭喧闹。陈思二话没说,已经踏入门内。云飞此时也已饥肠辘辘,便跟着进去。
“小二,来壶好酒,二两牛肉,再来几个招牌菜。”
“好嘞!”
这时,进来一队行装一致的男子,约莫十来个人,为首一个镖师,腰间一杆腰旗,隐约是个“兰”字。
陈思便朝窗外镖车一瞧:“果然是贺兰镖局。”
贺兰镖局,行走大丰、秋奇、娄兰三国的第一大镖局,镖局总把头贺兰白羽早年曾任大丰禁军教头,一身拳脚功夫了得,后又下海经商,在黑白两道上颇有些人脉。贺兰镖局通走物镖、粮镖、银镖、人身镖。据说连地方官府上缴的税银有时都经手。
这个镖师,约莫三十,生得孔武有力,胸前别有三支白羽,右手握一金色长鞭。
“索命金鞭贺兰魁——贺兰镖局二当家的。不知这趟是什么重镖,居然出动了他!”陈思一脸激动。
“闲事莫管。”
“有热闹不凑枉少年啊!”
这时一个小镖师从门口进来,对贺兰魁说:“马都拴好了。”
“好,今日便在此住下。”贺兰魁道。
此时小二正好来上菜。
“小二……我们住店,要两间房。”陈思说。
“哟,客官,不巧。那边的爷儿,刚才一口气定了好几间房,小店现下只剩最后一间,是本店最好的天字套房,里外大小两间,房间宽敞,采光好,通风也好,新置的楠木床,在这阜安城您都找不到第二家有的!只是这价钱嘛,略贵点。”
“我要了,房里给我们送两只大碗。”
“好嘞!”小二心下虽觉得这要求好生奇怪,但是一间套房的房费,能顶好几间普通客房呢,什么要求都不过分!
……
天字套房内。
“这小床也太硬了!真是奸商!……这主床还凑合。”陈思先将自己的包袱扔到大床上。
云飞一脸“你付钱你说了算”任人宰割的样子。
此时小二送来两只大海碗。
“隔壁可是镖师的房间。”
“正是。”
“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待小二走后,陈思将一只大碗塞给云飞:“来,这个给你。”说着将自己那只,扣于墙上,附耳贴上,“像这样,这样听得可清楚了!”
竟是要——听壁角!云飞一时语噎。
这时隔壁竟真的有些声响了。
“这趟走得这样仔细,不知是什么东西,如此谨慎?”
“嘘……二当家的说了莫要枉议。你还明知故犯!”
“我不过说说,有什么打紧?”
“其实我今日拴马之时,趁机溜了一眼车厢,里面装的是——粟米。”说话的应该是今日拴马的小哥。
“粟米?”
“并不是一般的粟米,是专喂信鸽的粟米,如今世道不太平,信鸽吃的比人还精贵。”
“再精贵也不过一车粟米,还值当二当家亲自走一趟?”
“快别说了,叫二当家听到少不了一顿鞭子。”
接着就没了说话声,大约是睡下了。
“云飞兄,”陈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你不好奇吗?一车粟米,贺兰魁亲自送?”
“确有蹊跷。”
“你不想知道原因?”
“不想。”
“你是不是已经看出什么门道了?”陈思看他一副淡然样子,十分狐疑,一咬牙道,“大床归你!”
“成交。”他拿适才听壁角的大碗倒了一碗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走镖的惯用伎俩。明里是趟粮镖,”他又将桌上一个小酒盅,倒扣于碗内,“实际上,可能是’物镖’。”
“你是说,那粮车里另有东西?”
“我可没说,我要睡了。”说着云飞往大床上一躺,伸了个懒腰,“大床可真舒服啊!”顺便一扔,把陈思放在大床上包袱扔到一旁地上。
……
客栈后院,镖车旁一左一右守着两名镖师。
子时末刻,正是睡意最浓的时刻,两名镖师也不免犯困,加之连日赶路辛劳,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
一个黑衣人绕到镖车后,用剑轻轻将车厢撬开一丝缝隙,剑身探入其中,果然戳中一物。质感坚硬,似是一只金属匣子。
“何人?”
被人发现了。原来是换班的镖师来了,这时,睡着的两名镖师,也惊醒了。
四对一的局面。
只见黑衣人扬起剑锋,将四人扫开,并不缠斗,一剑掀开车盖,剑锋一扫,粟米散开大半,露出一个黑金色匣子,于月光下乌黑发亮。黑衣人剑尖一挑,黑金匣子便飞出镖车,升至半空。黑衣人一踏车厢,纵身腾起,便要去抢那匣子。
突然,一道金鞭猛然袭来,厉声在月色下劈出一道雪白飞尘。不是贺兰金鞭,又是何人!
只见那金鞭游若蛟龙,奔着黑衣人的手臂缠去。若被它缠上,这手臂轻则皮开肉绽,重则当场离身。
那黑衣人却旋即转身,一剑挡来。剑与鞭剧烈碰撞,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锵”声。
黑衣人收了剑势,便要去接那匣子,金鞭一扬,将匣子抛得更高,旋即回锋一扫,朝黑衣人腰间卷来。
那黑衣人突然飞出一物,金鞭迅速抽回,将它打落在地,黑衣人便得了空子,回身站稳。
却说那黑金匣子,无人去接,重重落于地上。
匣盖翻开,竟“空空如也”!
黑衣人心知中计,扬手便是一把迷香粉,瞬间消失。
陈思一身黑衣,悄悄逃回房内,反手把门扣好,将佩剑放至原处。
此时,贺兰魁已带着众镖师,一一拍门查房。
店小二一路小跑跟在后头连连道:“这位爷儿,使不得,使不得啊!”
客栈房间并不多,除去贺兰家定的,本就没有几间,不过多时便到了天字套房门口。
“大爷,这间是贵客啊。”小二挡在门口,万一客人一个不高兴,明日怕收不着剩下的房钱了。
“闪开。”贺兰魁一把将他推开,破门而入。
“什么人?”只见说话之人从大床上惊起,头发散乱,上衣敞开。正是云飞。
贺兰魁也不答,只匆匆去小床,小床被褥已蜷好,一双黑靴立于床前。他掀开被褥,却不见人。“还有一个人呢?”
“你这个人,怎么如此无礼?”云飞怒道。
“说!”应声一鞭,床头小几便劈作两半。
这时,大床内侧攒动,探出一头,容发不整,一件白色里衣,已松开少许,锁骨微露,面有赧色。
“刚才怎么不应声?”贺兰魁声如雷鸣。
“这,这种事怎好意思声张?”云飞接话。
那贺兰魁咄咄逼人:“小二说,你二人本是要的两间房。如今,又睡于同榻?”
小二此时尴尬不已,那贺兰魁本就长得剑眉怒目,还拿着一条金鞭来找他,他无奈泄露客户隐私,这会儿还被卖了,真是有苦说不出!
“那不是,日间他与我使性子吗?适才他还要与我分床睡,饶是我硬抱过来……”云飞继续道。
“咳……咳……”陈思狠狠在被子下拧了云飞一把。
云飞疼得立刻停止。
这一幕,怎么看都像“小两口”打情骂俏。
其他镖师都掩面唏嘘,其中几个年纪尚小的,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更是面红耳热,巴不得赶紧退出房外。
贺兰魁也转身欲走,却突然瞥见陈思的佩剑,脚步便拐了过去。
云飞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贺兰魁“噌”一声拔出剑身,半晌终于道:“不是。”
一拨人总算是走了。
贺兰魁刚走,只听房内一声低低的惨呼。正是云飞被一脚踢下床来。
“下流!”
“我刚救了你一命,这么快便恩将仇报?真是白眼狼!”
“要不是看你帮我的份上,我定割了你舌头!”
“哎,两个大男人,这有什么?我又不是真的断袖!没想到你脸皮那么薄!哈哈。看你这一副打草惊蛇的样子,莫不是刚才真跑去偷看?”
“你又知道?”
“如果我是贺兰魁,东西早就收到房间了,又怎么会留在车上?”
“你早就猜到了?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滚,滚回你的小床去!”
“哎,你不打算跟我说说嘛?都看到了什么?”
“不打算。”
“一个人憋在肚子里,会憋坏的!”
“憋死也不告诉你!”
陈思把被子一蒙,便一声不吭。
云飞此时却是睡意全无,只好一人坐在那儿喝了半天茶,见陈思好像真生气了,半天都没有跟他说话,便低声唤他:“陈思。不会真生气了吧?陈思——”
结果发现陈思已经睡着了,只好悻悻去小床躺下,两人遂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陈思发现,贺兰镖局的镖车和马匹都不见了。镖师们也早早不见了踪影。
他忙去叫云飞起床,却突然想到昨晚之事,昨晚一事,虽说是情急所为,陈思心里依然别扭。他一把抓起云飞的被子,云飞毫无防备,连人带被,滚落在地。
“喂!你搞什么?!”云飞一边起身,一边揉着腰,“老子的腰都要断了!”
这下,陈思终于舒坦了,笑逐颜开。
结账时,陈思精神愉悦,云飞一直揉腰,小二神色中带着几分戏谑和探究,阴阳怪气地说:“客官昨夜操劳!不多住一晚?”陈思顿时转为不悦。结完账,陈思亦不想与云飞多言。
二人各自骑马,沉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