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雁门关布防图啊!”
阿史那枭大喜过望,凑到灯下细看。那图上字迹虽然潦草,但是从运笔的方法来看,确实和先前多乾带来的瞿南客的书信上一模一样,和微生安收到的那些信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由此可以确定,绘图之人是瞿南客无疑。
“咦?”军医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伸手拎起古吉的腰带,掂了一掂,“可汗,这腰带里恐怕缝有什么东西。”
阿史那枭面露讶色,接过腰带,抽出匕首三两下划开,从夹层里抖落了一块原本叠得四四方方的白绢。
“什么东西?”阿史那枭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把那落在地上的白绢拾起,在案上铺开来,定睛观瞧。他这一看不要紧,旁边众人只见他脸色几番变幻,最终定格在恼怒上。
“怎么会有两份布防图?微生安——”过了半天无人回答,阿史那枭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微生安已经死在了他的刀下,再也无法回应他了。他烦躁地挠了挠头,抓起两份布防图阔步走出古吉的帐篷,回到了中军帐。他把两份图并排放在桌上一对比,发现这两份图纸出自不同的人,而且腰带里藏的这一份显然更加精细,就连一些暗哨都清楚地标记了出来,详尽到让阿史那枭忍不住开始怀疑其真假。
灯芯发出“哔剥”一声轻响,火光骤然一明,继而重归昏昏。
“可汗,古吉先生醒了,他说想要见您。”帐外传来亲卫的轻声禀报。
阿史那枭腾地站起身来,一边扯开领口一边往外走,古吉醒来的正是时候,他恰好有些事情要跟他确认。
古吉帐中。
方才军医为古吉上药治伤的时候为了能看得更清楚,叫人多点了数盏灯,照得小小的军帐内亮如白昼。阿史那枭从天色阴沉的帐外走进,被明亮的光晃了一下眼睛,竟出现了一瞬间的幻觉——在古吉的床畔,坐着个身材清瘦的男子,双目低垂,面露忧色——“微生安?!”
“可汗……可汗?”古吉有些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阿史那枭猛然回神,擦了擦眼睛再看过去,床边空无一人,哪有什么微生安的身影?
“哦,孤方才来过一趟,看那时你正在昏迷之中,就没有打扰,”阿史那枭晃了晃头,觉得一定是自己这几天过度劳累,一时眼花产生的幻视,“你说你有事要跟孤说?”
“正是。”
古吉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被阿史那枭一把按了回去:“你伤得挺重,还是不要乱动的好,就这么说吧!”
“那瞿南客——咳咳咳——”古吉一激动,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平复,“唐国的代州长史瞿南客,不知是不是臣的错觉,似乎有意无意在向臣示好。另外,臣还依稀感觉到,在被唐人抬出城时,好像有人往臣的身上缠了些什么。”
“你是说这个吧?你回来时,这张图就缝在你的腰带里。”阿史那枭把从腰带中搜出的布防图在他眼前一晃,一双眼目光锐利地紧盯着他的表情变化。
古吉面露疑惑之色,侧目往床边地上看去:“腰带?可这不是臣的腰带啊!”见他讶异的表情不似作假,阿史那枭不禁皱起了眉头。
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转头吩咐身后站立的亲卫:“去,把多乾带来。”不多时,多乾就战战兢兢地跟在那亲卫身后来到了帐中,抖着手从阿史那枭手中接过图纸。
“你看看,可认得这上面的笔迹?”多乾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可汗,这、这是我那妹婿,代州司马何翼的字。”
“你可确定?”
“嗯……不会有错,他的‘军’字的最后一竖惯爱往上提一下,这个我是很熟悉的。”多乾肯定地点了点头。
“代州司马何翼?是帮助你贩运粮草的那一位?”
“正是。”
“原来如此……”阿史那枭挥挥手让他下去,自己则再一次低头看向手中的两份图纸,又对比了一下,他终于发现了不同。
古吉也注意到了他手中拿了两张不一样的图,心中不解,问道:“可汗,这是?”
“救下你时,你怀中塞了一份雁门关布防图,”说着,他扬了扬瞿南客的那块麻布,“但是回来之后,又从你的腰带里发现了另外一张布防图。”他手指点了点仍旧放在桌上的出自代州司马何翼之手的布防图。
“古吉,你能不能为孤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臣也不知啊!何翼与我契月私下里通过多乾有所往来,这臣是知道的,何翼传递布防图也还可以理解,但是这另外一份……”古吉感到十分奇怪,之前和唐王定好的计策里并没有布防图这一条,何况现在还出现了两份,而且,听阿史那枭的意思,这两份图的内容还不尽相同。
看他一头雾水,阿史那枭不耐烦地将图纸卷好塞进怀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趴在床上的古吉一眼:“古吉,你最好不要有什么事瞒着孤王,否则——”他忽地弯下了腰,贴近古吉耳边轻声道:“微生安的死状,你应该知道吧?”恐吓完了,见古吉满面惊恐,他恶劣地一笑,负手离去。他没有看到的是,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古吉面上惧色尽褪,只余下切齿的恨意和厌恶。
亲卫见可汗离开,也赶紧拔脚跟上,一边走还一边问:“可汗,这两份图——”
“何翼与多乾的关系并非什么机密,有心人一查便知。如此详细的布防图,凭他一个主管钱粮的司马想要得到,难。保不齐这是唐人设下的什么计策,专门为了引孤上钩的。所以,两厢一对比,孤更倾向于相信瞿南客。”
“可是,微生安毕竟和瞿南客交好多年,这其中会不会有诈?”那亲卫犹不放心,追问道。
“为了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宰相之位就可以出卖好友的人,还怕他不为财帛心动吗?”阿史那枭冷笑,“我倒要看看,这雁门关到底是什么刀山火海,不闯上一闯,岂不浪费了唐王一番苦心?”
“可汗威武!”那亲卫闻言立刻赞道,听得阿史那枭格外满意。
“传令下去,等古吉先生伤势痊愈,我们立刻攻打雁门关!”阿史那枭心中别有算计,古吉往雁门关走这一遭,虽然带着满身伤痕归来,却也带回了至关重要的雁门关布防图,可谓是劳苦功高。他虽嘴上不说,但就算是为了笼络人心,也要把照顾古吉伤势的姿态做足,方能不落人口舌。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古吉这一卧床,就是整整一个月。军医向阿史那枭汇报时说他的伤口因为体质缘故,总是难以彻底愈合,动作稍大就会裂开。然而实际上,他身上的伤迟迟未愈的原因却是他趁夜半无人时一次次强忍剧痛将身上半愈的伤重新撕开。如此一来,原本半个月就可以好透彻的伤势生生被他拖到了一个月,而他争取来的这段时间,恰恰方便了桑千秋。
桑千秋接到了张斡送来的圣人密信,信上说让她与蘭月轻装简从,速速赶回雁门关。她不敢耽误,即刻向薛昭告了辞,点五百千秋卫奔赴天牧关去寻越沧海。
沧海这些日子以来,每日和程英一起给城中百姓开仓放粮,设棚施粥,忙得不亦乐乎。这天傍晚,他在粥棚忙碌了一天,刚吩咐了士兵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就见城门处一队骑兵风一般卷了进来,眨眼就到了他面前。
“阿帆!”为首之人勒马停下,叫了一声。听到千秋熟悉的声音,沧海顿时惊喜不已:“你怎么来啦?”
千秋从马上跃下,凑近他低声说了圣人的传召,他略有些惊讶,但并未多说什么,只叫她稍候片刻,然后让士兵给程英带个话,自己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沧海并未让千秋久等,不到两炷香的时间,千秋就见他一身金甲白袍,骑一匹白马,踏着夕阳余晖飞奔而来。
“走。”
二人相视一笑,一红一白两匹马并辔齐行,向着西面雁门关赶来。
一行人日夜兼程,抄小路绕过契月军营,于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来到了雁门关北。信鹰在傍晚时分已经把主人即将抵达的消息送到了城中,此时,城门在月色中缓缓开启,迎千秋卫众人鱼贯而入。
“二娘!”圣人带着众臣早已等在门内,见千秋一马当先走来,笑着迎上前,上下打量她一番,“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千秋下了马,抱拳行礼:“为圣人分忧,是末将分内之事。”圣人虚扶她一把,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她身后那穿着与众不同的金甲白袍的少年。
“这位就是你在偃明山收的骁将蘭月?”
“草民叩见圣人。”越明生前曾多次称赞过当时还身为太子的李承祚,沧海对于这位颇为贤明的皇帝并无恶感,加上他身为千秋的义兄,于情于理,他都应当给他几分薄面。所以,他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千秋所担心的那样不善,千秋暗自松了口气。
瞿南客在一旁适时出声:“圣人,桑大将军带领将士们一路车马劳顿,还是先请进城中稍事休息,再行叙话也不为迟。”
圣人越看面前这俊朗挺拔的少年心中越是欣喜,拉了越沧海的手笑着道:“瞿卿说得对,二娘,蘭小郎,咱们进去再说!”
突然被九五至尊拉住了手,一向稳重的沧海有些无措地转头去看千秋,结果只见这素来爱看热闹的小娘子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就笑眯眯地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沧海无奈地默叹一声,只好由着圣人拉着他的手一路回到了城守府。
瞿南客作为“瓮中捉鳖”计策的主要谋划者,责无旁贷地担负起了同千秋解说的任务。
然而,千秋听罢,却紧紧皱起了眉头。
“瞿长史,此计恐怕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