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既然古吉使臣说他愿意出手相助,那么我们不如里应外合,来一个‘瓮中捉鳖’。”
陈金台暗暗皱眉,想不通瞿南客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原本以为雁门关的敌方细作就是瞿南客,可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却发现并无异常。若是没有他捡到的那一角烧得焦黑的信,他甚至都不会想到自己身边的人会有问题。
现在听瞿南客这么一说,陈金台下意识就想出言拒绝,他怕的是这契月使者来此目的不纯,如果让他和瞿南客搭上了线,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什么事端。毕竟圣驾在此,己方难免会投鼠忌器,况且阿史那枭虽然暴虐,但却并非痴儿,怎么会如此轻易上钩?
圣人却不这么想,他自有一套看人的方法,就目前来说,他对这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的代州长史颇有好感。虽然不清楚他和这被阿史那枭砍下了脑袋的微生安有何渊源,但这是个围剿阿史那枭和他的亲信们的大好机会,如同正瞌睡时有人递来了枕头一样,让不费一兵一卒取得胜利成为了可能。契月国之乱,究其根源,只在阿史那枭一身,制住了他,兵戈自然能够平息。
“可。”圣人朝瞿南客颔首。
“陛下,三思啊!”陈金台出班行礼,劝道,“臣恐阿史那枭突然派人前来,实是欲以苦肉计引我们上当,此人奸诈,不可不防!”
圣人沉吟一下,看向瞿南客:“瞿卿,你来说说看。”
“陛下,决胜之计至关重要,臣需要屏退无关人等。”瞿南客扫视一圈议事厅四周站立着的士兵,淡淡道。
“张斡。”圣人开口,张斡会意,站出来招呼一声,把厅中士兵们带了出去,顺手把古吉也一起拉了走。
等议事厅中只剩下了雁门关主要将领和天子亲信之后,瞿南客向上行礼:“圣人,臣请将城中布防图交给古吉,带给阿史那枭。此计虽险,但我们可以据此推断出阿史那枭可能会选择进行突破的方位,重点防守,少了一些变数,胜利就能更加确定。”
“瞿卿是说……给阿史那枭一张假的布防图?”
“不,假图是骗不到他的,要给就只能给一张真的图纸。但是——”瞿南客蓦然一笑,“图纸是真的,这是为了使阿史那枭相信他掌握了战局,可是我们在此基础上额外设下的埋伏,他就无从得知了。到那时,他是生是死,可就全在我们的操控之下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早已变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逃了。”
圣人低头沉思,陈金台不赞同地问:“倘若他不信古吉呢?某观方才古吉的言行,他一定和微生安交情不浅,那么他的话,在阿史那枭面前,又有几分可信度呢?”
“除非——”
“苦肉计。”瞿南客和陈金台异口同声说出了心中所想。
圣人抚掌而笑:“甚好,我们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考验一下这古吉的诚意!”说罢,他看了一眼程奉道,程奉道扬声朝厅外唤道:“圣人命,宣契月使臣古吉!”
片刻,厅外响起了脚步声,门被人推开,张斡带着古吉站在门口。“陛下,契月使臣古吉到。”张斡行礼后正要退下,圣人叫住了他:“且慢,张卿不必急着离去,你到朕身边来。”张斡对于圣人这话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走到他身侧站定。圣人定定看着议事厅正中站着的古吉,直到他被看得有些手足无措,这才慢慢说道:“古吉使臣,朕可以帮你,但是,你也需要做一点小小的牺牲。”
“陛下但讲无妨,只要是古吉力所能及的事,绝无二话!”古吉一听圣人这话,就知道为微生安复仇有望,连忙向上叩头,满口答应下来。
“你既然是阿史那枭的幕僚,对于行军打仗之事应当十分熟稔,那你一定听说过有一条计策叫做‘苦肉计’。”
古吉闻弦歌而知雅意,圣人“苦肉计”三个字一出口,他就立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忙道:“古吉才疏学浅,没有翻云覆雨之力,唯有一颗赤诚之心和一身无用皮肉,但若舍弃它们能为安弟复仇,便任凭圣人处置!”
“赤诚之心难得,朕怎么忍心践踏?然而这皮肉之苦,恐怕要委屈你受着了。”圣人在说话时细细观察着古吉的表情,见他听到可以为微生安报仇雪恨之后面上满是欣慰,语气坚定,没有半点犹疑,他看看陈金台和瞿南客,见二人都朝他微微颔首,这才安下了心。
“程卿,这儿就交给你了,”圣人双手一撑桌案站起身来,瞥了一眼身旁站得笔直的张斡,“张卿,你随我来。”
君臣二人踏出议事厅的同时,厅里响起了古吉的一声痛呼。
“程卿办事素来雷厉风行,”见张斡脚步一滞,圣人含笑回头,“能派你孤身一人前来雁门关,看来二娘对你十分信任。”
“桑大将军待人宽和,体恤下属,从不嫌弃我们这些人出身草莽,也不会因为世家子弟身份高贵而有所偏颇,大家都非常敬重她。能入千秋卫为圣人效劳,是我等荣幸,故不敢轻易辜负。”
圣人听了这番话,满意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时不时问张斡几句闲话。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凉亭,圣人让张斡在旁边坐下,正色道:“张卿,我单独叫你出来,是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做。”
张斡蹙眉,看了眼位于花木扶疏的园子另一头的议事厅,低声问:“是不能让厅中人知道的事么?”
“也是也不是,”圣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是时机现在还不到,知道的人越多,成功的可能就越小。”
“朕听陈卿说你的轻功极好,今天夜里你就趁着夜色出城,带着朕的密信速速赶往归燕城,务必亲手交给桑千秋。你可记住了?”
张斡叉手一礼:“回陛下,末将记住了。”
“雁门关细作一事,调查得如何?”
“代州司马,何翼。少时父母意外身亡,他流落到契月,为契月富商所救,及弱冠之年富商去世,他孤身归唐,寻到了他的六叔,当时身为吏部员外郎的何广。何广看不起这个侄子,为了敷衍他,随便把他塞到当时极为混乱贫穷的代州做了个九品司马。此人当年跟在富商身边学了一身打理钱账财帛的好本事,所以代州的钱粮之事陈都督就全权交给了他负责,这么多年从未出错。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那私运粮草的多乾,把他一个远房的外妹嫁给何翼做了他的妾室。末将自从到了雁门关后就一直在留意着城中异常,后来在一天夜里,末将发现何翼把多乾叫到自己家中彻夜长谈,多乾一直在何府逗留到黎明时分才从后门离去。末将尾随他回了粮栈,就见他从货架顶部取下了一本账簿看了看后又放了回去,很是小心翼翼,当时末将就觉得这账簿必有古怪,便趁他出门看货的时候悄悄取了来。
“末将是个粗人,不识得多少字,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名堂来。往回走时偶然经过瞿长史家,想着他身为本朝探花郎,应该能看出一些这账簿中隐藏的秘辛,见他家闭门谢客,末将只好翻墙而入。找到书房时发现他恰好正在核查雁门关旧账,生怕当面给他引人注意,于是在夜里潜入他房中,把账簿放在了他枕边。
“借瞿长史之手这一查,果然就查出了问题。”
“你是说,那何翼与契月国早有勾结?”圣人面沉似水,粮草是国之根本,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百姓生存,如果没了粮食,或者粮价暴涨,最终结果都不会是他想见到的。
“末将尚不敢肯定,但何翼此人,已在末将掌控之下,不过他并不知晓。算算时间,议事厅那边的苦肉计实施得应该也差不多了,末将这就派几个小兵伪装成契月的细作,在送古吉出城时把真的布防图塞进他衣服里。”
“辛苦你了,”圣人语气郑重,“何翼此事暂且放在一边,等到战后再统一清算。你先下去准备吧,今夜就走,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诺。”
议事厅。
古吉已被打得昏过去了两次,瞿南客朝陈金台使了个眼色,陈金台清了清嗓子,叫了停。张斡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士兵。
“张斡,叫人把他扔出城去,告诉跟着他来的人:‘大唐天威,岂容虎狼践踏?’”陈金台满脸厌恶地看了看趴在地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古吉,吩咐张斡。张斡一挥手,几名士兵一拥而上,拖着古吉就往外走。
瞿南客皱眉看着地上的血痕:“还是去给他找个架子架出去罢,瞧这满地是血,着实晦气!”
城门外,阿史那枭的亲卫久等不见古吉出来,心中正在焦急,忽见城门一开,几名士兵抬着个浑身是血的人出来,重重往地上一扔。他们戒备地看着那几名唐兵,没有上前。为首的一人冷笑一声,把陈金台让带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扭头就走。
城门沉重地在契月兵的眼前合上,他们这才凑近了那血人仔细看,然后纷纷发出惊呼:“古吉先生!”古吉虚弱地缓缓睁眼,有气无力地张了张嘴,几人贴得更近才听清他的话:“快、快走!”
阿史那枭听说古吉被唐军打得半死不活扔了出来,并不意外,待听说军医为他上好了药,才不紧不慢地去了他的帐篷。亲卫从古吉身上发现了一块粗糙的麻布,上面涂涂抹抹不知画了些什么,但他们不敢轻视,见可汗阔步走了进来,赶紧双手将那块布奉上。
阿史那枭接过来一看,眉头先是一皱,待细想了一下之后,展了双眉,面露喜色。
“雁门关布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