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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何其辽

千秋不易岁 南宫令云 3796 2024-07-10 13:51

  紫宸殿。

  薛昭这些日子在家中也没有闲着,派出了不少亲信暗地里四方打探,也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马重明面上坚决反对武将掌权,私底下却在京郊一处荒岭中豢养了一批精锐死士,日夜操练。他甚至还查到马重同洛州一名姓袁的八品县丞联系非常密切,对他及家中亲属多有提携,这袁县丞的二女儿早年入宫,位居美人,后来莫名其妙得了失心疯,圣人将她迁入偏远的慈心殿,已经有三五年没有消息传出了,而袁县丞就是在那之后忽然攀上了马家,从短短几年,无甚功绩就从九品录事升到了八品县丞。

  一开始,薛昭和归无将从马贵妃名下药铺中找到的账簿等一众证物呈到圣人面前时,圣人还只道是下人欺主,但当他打开桑安甫的信,细细看过后,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看在马贵妃和她腹中孩子的面子上,有意回护她和她父亲,甚至因此忤逆了太后,委屈了桑氏兄妹,但他们竟然如此大胆,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做起了贩卖禁药,勾结异士,妄图动摇朝纲的勾当。如果不是桑千秋找到了去世的父亲留下的书信,恐怕他还会这样自欺欺人下去,直到他被这些佞臣架空,大唐上下被搅得乌烟瘴气,才有所反应,但到了那时就已经迟了。

  “既然是她父亲的遗书,那二娘为何没有与你们同来?”圣人忽然想起桑千秋,问道。

  不等薛昭和归无回答,外面传来通传声:“京兆尹求见!”

  殿门应声被推开,京兆尹房延星匆匆走进,初冬的时节,他竟出了满头大汗。圣人吓了一跳,问道:“房卿何事如此急迫?”

  “禀圣人!千秋卫大将军斩杀户部侍郎马重于崇德坊马宅!”

  “什么?!”圣人大吃一惊,他不曾料到千秋动作如此之快,这边托了薛昭和归无入宫,那边她自己居然先行登门杀了马重,以此来迫使京兆府介入,直接将事情捅到圣人面前,孤注一掷,丝毫不留转圜的余地。

  “她是疯了吗?”

  房延星觑了一眼圣人,又道:“马府一众下人宁愿受杖责之刑,也要告发主人马重斑斑劣迹,臣已经悉数记载,还请圣人过目。”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卷书轴,双手递上。圣人不看还罢,一看越发恼怒,猛地一拂袖将桌面上茶盏扫了出去,撞在墙角书架上发出一声脆响,碎成几瓣,茶水泼了一地。

  “大胆马重!”

  圣人气得双手颤抖,那书轴上一字字一句句,似乎都在往下滴着血,无辜百姓、忠臣良将,无数冤魂透过冰冷的字迹和旁人的转述,向他诉说着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们遭受了怎样的戕害。

  这时,马明德急急忙忙走了进来,附在圣人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圣人皱起了眉头:“让她们进来!”

  殿门一开,秦皇后带着一名被两名宫女搀扶着形容憔悴的女子从门外走进,一见圣人,那女子立时哭倒在地:“大家!马氏害我!”

  女子一五一十将她的凄惨遭遇细细道来,薛昭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那许久没有音讯的袁美人,当年她撞破了马贵妃与侍卫私相授受,被马贵妃以父母阿姊相要挟,无奈之下只好装疯卖傻,搬到了远离众人的慈心殿,以期她能高抬贵手,放过自己的家人。而马重害怕将袁家惹急,于是在宫中传出袁美人“疯”了的消息后,动用人脉将袁父提为了洛州县丞,还时常同袁家人走动,使得袁父误以为女儿的事就是个意外,马贵妃是关切他的女儿,这才求了她的父亲多多提携袁家。袁美人隐忍多年,终于在今天找到了机会溜出了囚笼一般的慈心殿,拦住了秦皇后的金根车,将一腔冤屈向她仔细倾诉,这才得到了面见圣人的机会。

  圣人听罢,直觉面上无光,吩咐马明德:“传朕谕:贵妃马氏失德,不宜再居于青鸾殿,责出宫于京郊澄心寺潜心修行,永世不得入安京城。”

  马明德应声去传旨,圣人温声安慰袁美人一番,让人带她下去好好安顿。

  “圣人,桑千秋动用私刑,杀害朝廷命官,是不是——”

  “尚方剑先斩后奏,是朕赐予她的特权,更何况……马重并不清白。”圣人苦笑道。

  “大家,不若先去马府查看情况,再做决断。”秦皇后建议道。

  圣人点头,让归无先回桑府报信,他带领戍守宫中的千秋卫和左右金吾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崇德坊。

  马府大门敞开着,门外已经围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他们不敢靠近,远远站着朝着马府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左右金吾卫驱散了人群,圣人步下马车,远远就看到正对大门坐在马府正厅门前石阶上的千秋,饶是他这些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此刻也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千秋受伤短短几日就清减了不少,原本合身的紫袍穿在身上便显得有些宽大,在过路的穿堂风中微微鼓动着,白皙的脸庞上干涸的血迹还未擦净,衣服上也沾染着斑斑驳驳黑红的血色。她细长的手指紧紧攥着装饰华丽的尚方剑剑鞘放在膝上,平日里微微上扬的嘴角此刻抿成了一条直线,鹤目低垂,双眉微皱,就那样坐在渐渐有了温度的阳光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神像,脚下横躺着该杀之人的尸身,明明应该是十分惨烈的景象,却恍然让圣人感觉看到了传说中怀一颗悲悯之心,以杀止杀的仙人。

  “臣幼读孔孟之书,少学老庄之道,”千秋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告诉臣忠孝如何两全。如今,臣想,臣已经知道了答案。”

  千秋抬头,眼中隐隐有光芒闪烁:“臣幸不辱命,击杀逆臣马重。恳请圣人重翻旧案,再查七年前越公明和桑公义甫谋反一案!”

  “另外,礼部尚书何广于此案中亦有重大嫌疑,请圣人赐臣督察之权,好一举剜除安京之疮,治愈多年沉疴!”

  “何广?与他何干?”圣人迈过门槛,叫人抬走马重的尸体,听千秋这么一说,感到有些奇怪。

  “圣人可知臣有一舅父?”千秋问圣人。

  “庄公亦是朕之长辈。”圣人便是不熟悉作为桑家姻亲的旁系庄家,也对庄泽有些记忆,毕竟前几天他还曾大闹过凯风殿。

  “众人皆道他天生痴傻,其实不然。他因为一些原因,佯装痴傻三十年,正因如此,他才掌握了一些阴私之事。四天前,他让臣的师兄捎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这么一句诗:马为车卒子,独自莫冯河。他知道的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且,马府一名婢女方才将此物给了臣。”千秋从怀中取出一块牙牌。

  “‘何不宴游’牌?”圣人一眼就认出了悬在千秋指尖的半个巴掌大小的牙牌。

  礼部尚书何广在安京城南有一座庄园,名字就叫“何不宴游”,因为这名字颇有些奇怪,所以圣人对它的印象也格外深刻。何广特地打造了二十块牙牌,在庄园落成之日,赠予四方友人。持此牌者,可以随时随地进出庄园,不会受到阻拦。收到牙牌的人既有京中权贵,也有县中小吏,甚至连何广常去饮酒的趁梨花酒肆的卢娘子也收到了一块。但是没有人知道,看上去同何广无甚联系的马重竟然也收到了这块牙牌。

  千秋点头:“臣听说,这些牙牌制作的原料出自同一头象,所以色泽纹理高度一致。恰好在臣家中也有一块先考生前收到的牙牌,与这块几无差别,故可以肯定,此牌绝非伪造之物。”

  “安京城中曾一度以得到何尚书赠予‘何不宴游’牌为荣,马重汲汲营营多年,好容易得了他的青睐,为何会如此低调,不对外宣扬?这并不符合他的性格。”

  “你是说——何广与马重对外毫无交集,以此来掩盖私下的往来,且不欲他人知晓?”圣人听明白了千秋的言外之意,问道。

  “不错,臣认为,何尚书在此事中必有牵涉,故而请求圣人准允臣的请求。”

  “若查明了何广确系无辜呢?”

  “不必查了。”院墙之上忽然传来了归无的声音。

  圣人和千秋齐齐抬头看去,归无一跃而下,说道:“方才贫道路过何府,礼部尚书何其辽服毒自尽于书房之中,手边还留有一封遗书,贫道走时何府下人已经去报官,想必不多时,长安县就该派人上报京兆府了。”

  延寿坊。

  何府。

  长安县令站在何广书房外,看着仵作们来来往往检验尸体,心中暗暗叫苦。这几天京中连出大案,他昨晚还在和妻子庆幸案件都出在万年县,长安县倒是太平无事,没想到今天就出了状况,而且一来就是正三品的礼部尚书何广何其辽,这桩案子要是办得不好,必然会影响他的最后一年考绩,到时候不仅升迁无望,恐怕就连现在的官职都保不住。

  他正一筹莫展之时,门外忽然一阵骚乱。他正烦着,见状厉声斥道:“何人喧闹?没看到本官正——”话说到一半,他看到了面色阴沉站在重重护卫之间的圣人,话音戛然而止。

  “周明府好大的官威!”圣人冷笑,“若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朕,只是个寻常百姓,你是不是还要当场治他个擅闯之罪?”

  “不敢,不敢,臣只是……”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辩解,圣人却不打算再听他说话,一甩手当先步入了何府。

  周县令见状赶忙抬脚要跟上,匆忙中撞上了仍穿着一身血衣,面如冰霜的千秋,吓得他倒退几步,贴着墙根,等众人纷纷入内后,才擦着额上冷汗跟了进去。

  这桑家兄妹,怎么一个两个都是阎王一般。偷瞄了一眼千秋身姿挺拔的背影,深受桑远巡城捉拿贼人之苦的中年人心里悄悄嘀咕一句,却见千秋忽然驻足回头,两道目光凌厉如电直刺向他。

  “阎王,从来只罚有罪之人,周明府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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