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帝自数年前开始沉迷于追求长生之道,将朝政事务丢在一边,只由内阁一班大臣打理。若有十分要紧事,才由严相择要禀报之。
这日,恰好有一件十分要紧事,严相与内阁诸同僚议完政事后,就拿上那份紧要折子,向瑾瑜帝所居的长生殿而来。
方进长生殿,便见一个太监扶着瑾瑜帝从隔间卧室中出来,他忙垂手立在一旁。待瑾瑜帝过来,行礼道:“微臣恭请皇上圣安。”
“严相今日有何事禀报啊?”太监扶着皇帝在太师椅中坐下后,瑾瑜帝问道。
“禀皇上,今日臣等议事,阅到一份奏折,事关重大,因兹事体大,臣等不敢擅做决断,因此特来禀明圣上。”严荣说着递出一份奏折,有太监躬身过来,接了折子递到瑾瑜帝手中。瑾瑜帝展开便读,随即脸上转为阴云密布。
“大胆!”瑾瑜帝陡然站起身来,怒喝道:“好一个刘竞成!他身为外族绒人,朕不计外族之嫌,信任重用于他。他居然敢!他敢!”他将折子重重摔在地上,满脸通红,大声喝道:“这等逆贼,朕焉能容他存于世间!朕要立即发兵,将这逆贼挫骨扬灰,方能解朕心头之恨!”
“皇上,这叛贼人人得而诛之,只是····”严相躬下身子,他上了年纪,本来有些驼背,这下越发显得老态龙钟,他道:“这讨伐军队由谁统帅,还需细细斟酌啊。”
听他如此说,瑾瑜帝渐渐冷静下来,稍作思忖,吩咐左右道:“去,把几位王爷给我叫来。”一个太监答应着退出殿外。瑾瑜帝踱步走回太师椅中坐下,对严相道:“阁老,这些日子,王爷们都在忙些什么,你知道吗?”
“这····据微臣所知,各位王爷都勤于政务,关注百姓疾苦,时时以国事为忧,实是我大沛国之福啊。”
“这话言过其实了吧。”瑾瑜帝微皱着眉,似在思索,“说老五勤于政务,那应该是实话,老二和老七也勉强当得勤于政务,至于老九···严阁老,这话你自己也不信吧。”
“这···豫湘王他虽然不大关注朝政,但却实实在在关注百姓疾苦呀,王爷他····”严相突然紧张起来,不知如何圆话,好在瑾瑜帝打断了他,道:“好了,朕自己的儿子,各人是个什么脾性,朕还算多少知道一些,严相不用解释了。”他话锋一转,又问道:“至于领军人选,你们内阁商量出个结果没有啊?”
“禀皇上,此事关系重大,内阁不敢擅做决断。至于人选嘛,倒是议了两个。”瑾瑜帝听说,不由问道:“哦?是谁?”
“一个是左武卫大将军许牧,另一个是左郎将李尚武。”严相忙将会议推举的两人说了出来。
“唔,许牧···”瑾瑜帝沉吟道:“这人我知道,是个宽厚人吶,可是打仗,行吗?”
“万岁爷大可放心,这位左武卫大将军,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熟谙兵法、作战勇猛,确实能堪大任。”
“嗯。”瑾瑜帝双手交握于身后,将嘴一撇,思索一阵,道:“朕知道了。”他看了看时辰,问太监:“几位王爷来了没有?”
“禀万岁爷,已差人去请了。”太监答道:“估计还有些时候呢。”
这时一人从殿外疾步走来,叩首道:“儿臣参见父皇。”瑾瑜帝看时,正是自己的第五子靖铄,他对这个儿子向来比较满意。点头示意淮南王起身,瑾瑜帝问道:“来得倒挺快,怎么过来的?”
“回父皇,儿臣是骑马来的。”淮南王靖铄道:“儿臣今早一听说叛贼刘竞成的事,就往宫里来了。恰在半道上遇到前来宣旨太监,便快马加鞭过来,所以没费多少时候。”他环顾殿中,疑惑地道:“怎么,几位哥哥弟弟还没到吗?”
瑾瑜帝重重地哼了声,并未回答,到时站在一旁的严相见此,说道:“万岁爷已差人去传了,怕就要来了。”
靖铄向严相点点头,又悄悄觑一眼瑾瑜帝的神情,面上隐隐露出一丝笑意。他垂手立在旁,不再言语。
约莫一盏茶功夫,睿王奕骁、诚毅王昊昱也到了,他俩一前一后跨进殿中,向瑾瑜帝请了安。二人见瑾瑜神色不虞,殿中氛围冷寂,一时摸不清头绪,也不敢轻易开口,起身侍立在淮南王对面。
又等了一阵,三个年轻王爷面面相觑。瑾瑜帝面色越发难看,将五根手指在太师椅把手上敲了敲,喝问:“来人!”一个侍卫走进来,在门内拱手道:“皇上有何吩咐?”
“去,把豫湘王给我押来!”瑾瑜帝眉毛倒竖,起身在太师椅前来回踱步,一甩袖袍道:“我倒要看看,这个荒唐王爷都在捣鼓什么玩意儿,都火烧眉毛了,还只知道吃喝玩乐?!”
“是!”侍卫答应一声,便要转身退下。这时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一个人来,差点撞到他身上。侍卫忙伸手将那人一托,前面那人好容易站稳了,侍卫定睛看去,讶然叫道:“王爷?”
“儿臣····儿臣给父皇请安,恭请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来人正是豫湘王,他慌忙站定后,连忙跪倒叩拜,降头直触到地。
瑾瑜帝皱眉看他,见他束发凌乱,衣摆处皱皱巴巴,还有些污泥,便问:“你干什么去了,弄得这般狼狈?”
玉川下意识扭头看自己身上,果见衣衫凌乱不堪,豁然想起自己走得急,居然忘了换衣服。忙又叩下头去,连连道:“儿臣殿前失仪,儿臣有罪!”
“怎么弄的?”瑾瑜帝大怒。
“儿·····儿臣今早在南城外花圃中查看从西域购来的新鲜花种,忽然听太监传旨召见,说刘竞成谋反。”说到这句话,玉川拔高声调,声音变得铿锵有力,一改刚才怯懦形象。他抬起身子,满脸怒容,正要慷慨陈词一番。眼角一撇,见瑾瑜帝站在上首,似乎突然醒悟,硬将话压了下去,低下头道:“儿臣恨不能立即披挂上阵,将那叛贼斩于马下,这才,才忘了换衣服····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
瑾瑜帝面色稍霁,但转念想起他终日只知游山玩水、不务正业,又语带讥讽地道:“就你,还将叛贼斩于马下?朕都替你羞得慌!成天只知道弄花儿玩画儿,要真叫你去打你拿什么打?就拿你那些花花草草去打吗?”
“儿臣知罪。”玉川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瑾瑜帝骂了一通,气消了大半,看一眼殿中立着的几人,想起还有正事要议,便向玉川没好气地道:“还不起来,难道还叫人请你不成?”
“儿臣不敢。”玉川忙不迭站起身来,站在右下首,紧挨着淮南王靖铄。
“知道朕为什么把你们叫来吗?”瑾瑜帝目光一一扫过几个儿子的面上,问道。
“回父皇,儿子知道,定是那刘蛮子造反的事情。”睿王奕骁从左侧跨出,拱手道:“父皇但给儿子十万兵马,儿子定能诛此丑类!”他在瑾瑜帝几个儿子当中排行老二,是在世的成年皇子中年龄最大的,三十多岁,生得高大魁梧,因常年在军旅中行走,浑身带着军人的杀伐之气。
“儿子愿往!”“儿子愿往!”诚毅王昊昱和淮南王靖铄也先后站了出来,唯独豫湘王玉川嗫嚅一阵,终究站在原处没动。
“老九,你干嘛不说话啊?”瑾瑜帝铁着脸问道:“你就这么怕死不成?”
玉川忙跨出一步,语带激昂地道:“儿臣也愿往!”随即看了看父亲,又有些垂头丧气:“只怕父皇说儿臣·····不堪重任。”
这句话一出,众人心中都暗暗想笑,但因平素修养,皆忍下未露。只诚毅王昊昱哈哈一笑,道:“九弟,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也不必太过自卑。再用些心思,说不定咱们李氏皇族还能出个香料宗师或者一代园丁,那也算各展所长了。”言罢又是哈哈大笑。
玉川憋红了脸,道:“七哥是不玩乐,可也没见有什么政绩,那跟我这游手好闲的王爷又有什么两样呢?”
“你····”诚毅王浓眉一拧,就要发作。瑾瑜帝喝道:“行了,还嫌不够丢人的?真本事没有,拌嘴的功夫倒是一流,要真有能耐,倒说说看,怎么把这叛贼给我拿来!”
“父皇,儿臣刚才已说过,但给儿臣十万兵马,儿臣就将这丑儿给诛了。”睿王第一个说道。
“其他人呢?”瑾瑜帝目光扫过其他三位皇子,问道。
淮南王刚刚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忽然抬头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可先使其内乱,再派兵进攻,便可一举拿下。”瑾瑜大感兴趣,问道:“嗯,如何乱法?”
“刘竞成这个人,原是戎人,被我军俘获后,为求苟活,竟主动提出为我军抓捕其族人。足见此人之奸恶。”从接到刘竞成谋反的消息开始,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此时侃侃而言:“听说他为人卑劣、手段残忍,手下人多有不服。另外,他偏爱幼子,欲立幼子为嗣,而他的长子刘崇绪对此十分不满,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说道这里,他停住不语,瞧着瑾瑜帝神色。
“唔,”瑾瑜帝背着手兜了一圈,道:“你说下去。”
“儿臣冒昧,儿臣以为,只要派出使臣招安刘崇绪,许诺封他为北地之王,他一定会将刘竞成的人头拱手献上。”淮南王双眼锋芒闪烁,越发阴冷。
“可刘竞成毕竟是他父亲,他恐怕不至如此。”瑾瑜帝有些犹豫。
“父皇,此等奸佞之人,他的儿子又怎么会是忠勇之辈呢?”淮南王正色道。见皇帝转过身去,他右手拿着一方手绢沿着嘴唇边缘轻拭,擦到中间位置的时候似乎稍微停留了一下。由于时间过短,旁人不易察觉。
“依朕看,此计可以一试。”瑾瑜帝沉默良久,终于道:“使臣就让蒋子宁去,至于统兵将领···”
“请父皇准许儿臣前往!”瑾瑜帝还未说完,玉川抢先道。
“父皇,儿臣也愿往!”睿王、诚毅王、淮南王也纷纷抢道。
“好!不愧是朕的儿子。”看着跟前站着这几个正当盛年、慷慨激昂的儿子,瑾瑜帝深感欣慰,和颜悦色道:“这次就让····靖铄,你怎么回事?”他正准备说出让靖铄统兵,忽然发现靖铄面色苍白,额头上汗水密布,似乎摇摇欲坠。瑾瑜帝悚然一惊,向左右吩咐道:“来人,快宣太医!”一个太监疾步退出殿外,奔太医院而去。
站在靖铄旁边的玉川也发现了他的异样,伸手将他扶住,问道:“五哥,你怎么了?”这时已有太监搬了椅子来,玉川扶靖铄坐在椅中,又问:“五哥,你没事吧。”
靖铄勉强舒展面容,道:“我没事。”又向瑾瑜帝道:“叫父皇担心了,儿子没事,请父皇不必为儿臣担忧。”
不一会儿太医来了,为淮南王诊过脉后,太医道:“王爷这是感了风寒,需要好好将养,方能痊愈。”瑾瑜帝摆摆手让太医下去,并派人将淮南王送回府去,长生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瑾瑜帝一一审视殿中剩余的三个儿子,目光停在老二身上,道:“老二,这次你去吧。”
睿王顿首道:“儿臣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