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川见她盯着芜幽的画像,有些不自在,道:“王妃找本王有什么事吗?”
杨流烟将视线从画像上移开,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道:“看我都呆了,只怪王爷这幅画太美,把我都迷住了。”她缓步向玉川走去,看起来随意地问:“不知这画中女子是谁?”
“额,就是随便画的。”玉川眼神躲闪,连忙道:“对了,这两日本王不在,府中没发生什么事吧?”他将话题引上正轨,以免王妃将心思放在其他事上。
“什么事能大得过王爷失踪呢?”杨流烟走到桌旁,在他身侧坐下,目光将他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关切地道:“王爷没受伤吧?”
“没有。”他简短地答道。
“真的吗?”杨流烟似乎不信,掰着玉川的身子前后看了看,果见没什么异常,放下心来,道:“没事就好。”她掏出手绢擦擦眼角,再抬起头来,眼眶依旧微微发红,“我一直很担心,你要要是有什么事的话,那我可怎么办呢?”说着又流下泪水。
玉川伸出手去想要安慰她,但那手伸到半空却忽然停下,在空中停顿片刻,终究缓缓收了回去。“让王妃受惊了,是本王的过错。”他故作轻松地一笑,道:“现在本王已经回来了,而且好端端的,没少一根头发,王妃就将心安安稳稳地放回肚子里吧。”
王妃破涕而笑,抬头向他看去。不期然四目相触,双方都是一愣。
玉川率先移开目光,杨流烟神色暗淡下来,一双手放在膝盖上,握紧又放松。半响,她强打起精神,柔柔一笑,问道:“王爷,到底是什么人那么大胆,敢将你掳了去?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遥想芜幽发现自己逃出后,一定暴跳如雷的样子,玉川不禁嘿笑出声,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他瞥眼瞧见杨流烟正疑惑地看着自己,遂收起笑容,洒然道:“一个小毛贼,我将她捉弄够了,就回来了。”
杨流烟看着他脸上畅快的笑容,那是自己所不知道的他的另一面,她被那笑容感染,不自禁也笑了一笑,但笑容中更多的是苦楚意味。待玉川平静下来,她诚恳地道:“王爷,您要是有其他喜欢的女子,大可以告诉嫔妾,嫔妾并非不能容人,到时自会安排人前去说项,将她纳进府中来。王爷只管放心就好。”
愧疚的情绪在玉川心中酝酿起来,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杨氏温婉他向来知道,但没想到她居然能够容忍到这样的地步。他张了张嘴,想说些感谢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变成另外一番意思。
“我没有其他要娶的姑娘,你放心吧。”他心里清楚芜幽不会嫁给他,可在他眼里除了芜幽就没别人了。其他的女人在他看来全都一样,所以娶不娶、娶的是谁都无所谓,而他既然已经亏欠杨氏良多,就权且以这点来做补偿吧。
杨流烟本来已经做好心脏被针扎的准备,不想听到的竟是这样的回答,她错愕地盯着玉川脸庞,生怕自己漏掉一些蛛丝马迹。但观察半响,见对方十分坦然,不似作伪。
甜滋滋的感觉在心中酝酿起来,如蜜糖含在心间,这甜蜜蔓延到四肢百骸,传遍全身每一个毛孔。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容。
“那,我先回去了,王爷你好生歇息。”她忘了行礼,这是自嫁到王府以来第一次出现的情形。她快步朝门边走去,到后来几乎是用跑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赶她一般。
待下了石阶,见侍女等在不远处。她回头向玉川屋里望去,明明门边谁也没有,但她却好像感觉到玉川注视的目光,忍不住甜甜一笑,仿佛坠入蜜罐里。
回去的路上,身旁的侍女不时向她投来异样目光,但今天她实在太高兴、太幸福了,哪怕只有一会儿,她想丢开身为王妃的种种顾虑,做回一个女子,紧紧是个女子,一个期待爱情、满脑子都是美好幻想的怀春少女。
博容来寻玉川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练字,对着自己临摹的九成宫醴泉铭反复观看,不甚满意的样子。
屋里烛火摇曳,博容轻叩门扉。听到声响,玉川将头从字帖中抬起来,一见是博容,不悦地哼了一声,道:“我还当你忘了我这个王爷呢,怎么,这会子想起来了?”
博容但笑不语,好整以暇地走进屋中。
玉川白他一眼,道:“这会子连府中一年见不到几次的小吏都来问候过了,你现在才知道出现呢?我看你是热乎板凳坐久了,想换条冷板凳试试,对吗?”
“冤枉啊王爷,”博容嘴中叫屈,脸上却不见半点惊慌,“我身为王爷的左臂右膀,自然考虑的比别人不同,在王爷呼呼大睡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是查清楚谁是罪魁祸首,将这歹徒揪出来,以正刑法。”
玉川陡然变色,惊问道:“什么?你抓人了?”
博容眯萋着眼睛看他,脸上满是揶揄,道:“怎么,王爷舍不得?”
玉川惊觉自己失态,连忙板起脸来,道:“有话说话,别竟跟我打哑谜。”
博容嘿嘿一笑,道:“听说城中偲彦巷的骑都尉云府今天早上无故起了大火,引起不小的骚动呢。”
玉川不动声色,似乎又专研起字帖来。
“我仔细打听了一下,你说奇不奇怪,这云府少夫人的妹妹柳芜幽,居然是上次在淮南王府中与王爷您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哦,这样说不准确,那时您眼睛蒙着的,看不见。”博容察言观色,见玉川还是装作毫无兴趣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
“我在远处瞧了一眼,那女子生得如新月般恬静,又像春花般艳丽,真是貌美极了,好像····”他有意逗弄玉川,并不直接说出来,而是做出极力思索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见玉川皱起眉头,他一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说道:“就好像您房中画像上的那个女子,简直一模一样。诶,王爷,这姑娘我好像也见过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少陉城中吧?”
“告诉我你做了什么?”玉川头也不抬,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博容不敢再闹,收起戏谑神情,说道:“我只是观察,什么也没做。”
玉川扫他一眼,点点头,道:“把人都撤回来吧,不需要盯着了。”博容应声答应,正要出去,这时玉川似想起什么,叫道:“还有,等等。”
他提笔疾书,不一会儿一封信已经写好,玉川将信装在信封里,用封泥封口,然后递给博容,道:“将那琉璃盘、连同这封信一起送到云府,交给柳芜幽姑娘。”
博容低头看时,见那信用黄皮纸包着,封得严严实实,猜不出里面写的什么。
“哦,对了,有个叫孔老头的侍卫,似乎对王爷缺乏忠诚,您看是不是要撵出府去?”临出门之时,博容问道。
玉川目露锋芒,问道:“怎么回事?”
博容于是将之前孔老头索要一千两银子的事说了,玉川冷然道:“这样的人留着做什么?就算他再有能耐,既不能为我所用,就不能留在府中,撵出去吧。”
“是!”博容垂手答应。
王府侍卫们起居的院里,此时围了许多人,正探头探脑地往右数第二间房里窥视。
房里,孔老头一件件将衣服叠好,放在一方布上,博容跟几个侍卫站在屋中,他站在中间位置,以确保若有意外,他不会第一个直接面对敌人的人。
“孔爷,真是对不住!”这样的场景总是气氛紧张而尴尬,尤其是对方还是位武术强人,更增添了几分可怖。但博容身为豫湘王的下属,并且忠诚地爱戴着这位主子,使他不得不说出实情。
“我曾听人说豫湘王如何宽厚、如何优待下属、又如何礼贤下士,原来都是骗人的,瞎说八道。”孔老头将衣服叠放好,用力将包袱两头扎紧,斜跨在肩上。
“我们王爷确实是位难得的贤德仁厚的主子,但恕我直言,任何主子都需要下属的完全忠诚,孔爷您····”他看一眼孔老头,没有说下去。
“哼,忠诚?等哪天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再跟我谈忠诚吧。”他抄起墙角大刀,扛在肩上,大步向屋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忽然停下了下来,目带轻蔑地扫过屋里站着的几名卫兵,向博容说道:“我小老头要是想闹事的话,你这几个小鸡儿根本不顶用。”他抬步继续向外走。
他身材既矮,又不精瘦,给人笨拙之感,加上那把跟他差不多高的大刀,显得十分滑稽。但那毋庸置疑的语气,让屋中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话语的真实性。
“等等!”博容忽然醒过神来,开口叫住他,走上前去,从袖里掏出一袋银子,道:“这是王爷吩咐的,起码叫您在寻到下一位主子之前不至于饿肚子。”他将银子塞到他手中。
孔老头将银子在手中掂了掂,浓密的胡须遮住他大半张脸,但从眼神却看得出来,他心情好了许多。收起银子,也不说谢,他迈步向外走去,渐渐地,身影融进夜色里。
“姑娘!姑娘!”芜幽在回廊里走着,一个丫鬟从穿堂里过来,她远远见到芜幽便大声叫唤,接着快跑起来,边跑边挥舞手里的东西。
“什么事?”芜幽停下身来问道。
“姑娘,”丫鬟跑到跟前,喘了口气才说:“你的信。”
“信?”芜幽低头看去,见她手中果然拿着一封信件,还有一个似石非石、似玉非玉,雕刻着繁复图案的圆盘,不禁奇道:“这是什么?”
丫鬟摇摇头,道:“不知道,有个人拿了这两样东西给我,说是交给云府的柳芜幽姑娘,之后便走了。”
芜幽将那圆盘举到眼前,对着阳光照耀。那圆盘由某种透明的材质制成,像楠木一样的颜色,在阳光照耀下,里面隐隐有流光转动。
她接过信件,微一点头,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芜幽拿着那圆盘往屋中走去,边走边拆开信来看。她从黄皮纸封装的信封里掏出一张白纸,展开纸来,上面的字迹十分苍劲飘逸,漂亮极了。仔细读来,写的是:“芜幽姑娘芳鉴:自离境寺一别,在下回京寻访琉璃盘,本意欲送与姑娘。可惜造化弄人,你我失之交臂。今既重遇姑娘,当日在下已在心中许赠姑娘琉璃盘之事,此物自当奉上。玉川亲笔。”
芜幽读完信,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停下脚步,她神色怔楞,又将信反复读了读,好像不认识上面的字一般。‘自己真是小人之心了!’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沮丧,但紧接着这小小失落迅速被获得琉璃盘的喜悦所冲淡,她满心欢喜地向菲若房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