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幽来到少陉城云府,天气入冬,府中人等都穿上冬衣夹袄,屋内烧起炭火。
芜幽还在西院外就看见厚行,厚行穿一件灰布棉袄,一件芜幽,便喜动颜色,笑道:“柳二姑娘来了?可是有好一阵日子没见呢,老爷太太,少爷姑娘可都时常念叨,今儿可算是来了。”
芜幽见厚行似壮实了不少,调侃道:“看来日子过得不错啊,看你养得这一身膘。”嘻嘻一笑,走进里间。
厚行前后看了看自己,道:“没有啊?我哪有长膘啊?瘦得都快站不住了。”说着紧跟进来。
芜幽问道:“少夫人在哪里?”不料一提到少夫人,厚行面露古怪神情,吞吞吐吐地道:“少夫人最近身子不适,搬到城外庄上将养,不在府中。”
“什么?”芜幽一听说姨母身体不适,担心起来,道:“在哪个庄上?快带我去?”但观厚行神色,怕不只是身体不适这么简单,于是问道:“少夫人怎么身子不适了?生了什么病?”
“也不是病,哎,待会儿你亲自问她吧。”芜幽听如此说,心下更是疑惑,但看厚行不愿说,再问无用。
厚行驾车出了云府,过南城门,顺着官道又行了十数里路,便来到云家田庄上。
田间佃户正在耕作,道路阡陌纵横,厚行带着芜幽在田间弯来绕去,折转前行。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小小院落,厚行指着那院落,道:“喏,现在少夫人跟少爷就住在这里。”
芜幽横了他一眼,抬腿迈入院中,叫道:“姐姐。”(因菲若嫁入云府时编撰芜幽是她妹妹,故在府中二人姐妹相称。)
厚行被他横得莫名其妙,摸摸脑袋,跟着走了进来。
菲若本在家中依床愁闷,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自己,是芜幽的声音,心中一喜,笑着引了出来。见芜幽站在院中,走上前挽着她的手,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身子可尽好了?”
芜幽在她面前转了几圈,道:“好了,全好了。对了,你怎么搬到这儿来住了?”
芜幽这句话问出口,就见菲若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显然心中十分不悦却强制忍耐,不表现出来,她淡淡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先住下,我待会儿跟你细说。”
芜幽观她神色,猜想此时恐怕比较严重。当下依言在侧房中安顿歇息,厚行自回云府中去,据说要待晚间云逸轩从衙中归来,再接了他一并回来。
丫鬟婆子洒扫完房间,芜幽将东西叠放好,这时菲若房中叫吃饭,于是芜幽行向菲若房中。
二人吃过午饭,又有丫鬟摆上茶果糕点,菲若喝着茶,对芜幽道:“你还记得云府的二姑娘云静茹吗?”
芜幽点点头,道:“记得啊,她怎么了?”
菲若放下茶碗,面色一肃,道:“她已经死了,现在云府中那个,是蜘蛛精变的。”
“啊?”芜幽被这个消息惊到,停下手中动作,看着菲若,道:“怎么会这样?”
菲若于是将经过细细与她说了。
原来那天云静茹走丢,遇到蜘蛛精,当时大概是蜘蛛精刚从芜幽那边逃脱,不想世间之事就是这般巧合,就让她遇到了云静茹。
当时云静茹正慌忙找寻家人,蜘蛛精见她神色慌张,便假意上去询问,道:“这位姑娘可是弄丢了什么东西?”
云静茹自幼长在深闺之中,除家人外很少与外人接触,岂知世间凶险?于是将自己走丢之事说了。那蜘蛛精一听,心中暗喜,脸上越发和颜悦色,道:“妹妹莫急,你家住哪里?姐姐送你回去。”
经她一提醒,云静茹想到自己不若先自行回家,长兄长姐找不到自己自然会回到府中。于是向蜘蛛精道谢道:“多谢姐姐,只不敢劳烦姐姐,小妹雇顶轿子,自行回家即可。”
蜘蛛精转念一想,并不勉强,道:“既然这样,那姐姐帮你雇顶轿子过来,妹妹稍待。”
蜘蛛精在附近找了两个轿夫,嘱咐他们道:“我那妹妹有呓语症,待会儿她说什么你们只管应着就是,别听她的,只往城北望夫岗上送去,我在那边等你们。”说完从袖里摸出一锭银子,交给轿夫,又道:“到时还有酬谢。”
那轿夫得了银子哪管她真的假的,连连点头应允。
蜘蛛精带了轿夫过来,云静茹向她道谢,之后上入轿中,道:“去城东云守备府。”
轿夫答应两声,却抬轿直往城北而去。
该处距城北较近,很快到了望夫岗,见蜘蛛精站在岗上,轿夫停下轿,道:“姑娘,到了。”
云静茹本拟还有一段路程,想不到就到了,在叫轿中问道:“这么快就到了?”掀开帘子出来,只见先前那女子站在前方,周围荒山野岭,哪里是云府?
云静茹踏出轿来四处张望,忙对轿夫道:“这里不是云府,你们把我送这里来做什么?”
此时蜘蛛精又把一锭银子给了两个轿夫,轿夫得了银子抬轿飞快去了,对云静茹的呼叫恍若不闻。
蜘蛛精转过身来,露出狰狞笑容。云静茹才知道害怕,连忙往后退,退了两步转身慌不择路地向前跑去。
蜘蛛精优哉游哉地在后走着,闲庭信步,漫不经心。任由她在前奔跑。跑了一阵云静茹回头去看,见蜘蛛精没有跟上,放下心来,正停下喘息,忽见前方闪出一个人来,不是蜘蛛精又是谁?当下不及喘息,折转向西逃去。逃了一阵身后不见蜘蛛精,云静茹正疑惑间,见蜘蛛精又莫名其妙出现在眼前,与自己鼻对鼻眼对眼。云静茹吓得一颗心几乎从口里跳将出来,连忙转身,向后逃去。
如此折腾四五次,云静茹四肢无力,软到在地。蜘蛛精也捉弄她得够了,慢悠悠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右手托起她下巴,左右瞧了瞧,道:“长得是差了点,但也将就吧,有了你的身份,我以后行事可方便多了。”
其实云静茹长相也算清秀,只是比起蜘蛛精、芜幽、菲若等就逊色许多。原来蜘蛛精被了改和尚一路追杀,想起自己先前行事太过招摇,不够隐秘,因此想弄个人类身份作为遮掩,就刚好遇到云静茹,也是她背时,命中有此劫数。
云静茹正胆战心惊,忽见她双臂张开,十指屈伸,仰天一啸。咔咔咔几声,如骨骼错位声,霎时间从她背后伸出千万条银丝,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啊~”云静茹惊叫出声,那银丝一条条裹上她的身体,细如蚕丝,却坚如钢铁,云静茹每一挣扎,那银丝裹的越紧。渐渐勒颇肌肤渗出血来。
云静茹在地上翻滚,痛叫哀嚎。只见一缕缕清气自云静茹体内沿着银丝不断传入蜘蛛精体内,蜘蛛精仰望苍穹,神情怡然,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刻。渐渐地,云静茹的身体已不像先前那般挣扎,只偶尔抽动一下,口中哀叫也变成了无声的呻吟。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云静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然死了,而她的尸体干瘪萎缩,犹如一个八十老妪。
蜘蛛精露出满足的笑容,背后蛛丝渐渐缩回,她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喃喃道:“城东云守备府吗?”
蜘蛛精变作的云静茹仍雇了一顶轿子,坐到云守备府。到了府前轿夫叫道:“姑娘,云守备府到了。”过来一会儿不见动静,轿夫又叫道:“姑娘?姑娘?”连叫几声都没有动静,轿夫走上去打开帘子一看,那姑娘晕在轿中,轿夫连忙跑到云府中叫人。
不一会儿从云府中跑出几个下人来,掀开帘子一看,叫道:“是二姑娘!”几人将云静茹搀进府中,几人奔走相告,道:“二姑娘回来了!二姑娘回来了!”
云逸轩等本来在街上遍寻云静茹不着,只好暂且回家看看,回到家中见云静茹果然未回,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忽闻家人叫道:“二姑娘回来了!”均喜出望外,涌出门外查看。
云老爷见两三个家人搀扶着云静茹进来,忙问道:“怎么回事?静茹怎么了?”
家人答道:“不知道,刚才轿夫送她回来,说上轿前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到府前就这样了。”
云老爷忙请大夫来把脉,大夫看过后说:“不碍事,云小姐只是疲累过度,加之受了点风寒,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家人方才放心。
自此云静茹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躺在床上听丫鬟婆子们唠嗑,很少与人说话,倒似忽然对家人前所未有的关心起来,总问东问西,又像失忆一般,就连以前十分熟稔的事情都会忘记,需要问贴身侍候的丫鬟才知道。
大约有三个月时间,云静茹一直称身体不适待在她的北苑中,不曾出来走动。也就是这段时间里,菲若上天虞山离境寺中去寻芜幽。
菲若寻了芜幽回来,仍回到少陉城云府中。这时云静茹已向外言道身子已经痊愈,开始在府中四处走动。但云府中人都发现,这二姑娘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性子温和沉静,但现在却活泼跳脱,还不时与下人小厮们在一处厮混,更有流言传出,有人看见云二姑娘跟某个男子在烟柳巷中出现过,还搂搂抱抱、举止亲密。
因有此流言,引得她姐夫倪润泽每日在北苑门前过三趟,要来招惹。你当是为何?原来他这姐夫生性轻浮,平日里最喜欢沾花惹草。长得又有几分人才,加之甜言蜜语、金银财帛哄骗,云府中丫鬟媳妇已有几人上手。听得云二姑娘这些流言,岂有不动心之理?
云静茹见有人前来送死,岂有不高兴之理?但想若弄死了云府姑爷,难免会查到自己身上,只得按捺住,不去见他。
那倪润泽徘徊数日不见回应,悻悻而回。
八月十五过后,云雨瑶夫妇辞别云府,启程归家。行了一日,夜间来到一个镇上,云雨遥夫妇并家下人工十来人在镇上客店歇息。睡至半夜,倪润泽听到有人在耳边呼唤,睁眼一看,竟是云静茹。又惊又喜,他悄悄起身,跟着云静茹出来。
云静茹带他到一个僻静处,道:“姐夫这就回去了?还不知何年月才能再见呢。”说着假意用巾帕拭泪。
倪润泽见她半夜来寻自己,又作此多情姿态,心想这下有戏,喜滋滋的。伸手揽在她肩头,安慰道:“二妹不用难过,要什么时候想姐夫了就捎封信过来,姐夫一定来看你。”一边说着一边将她往树林里带。
见云静茹不挣扎,倪润泽更是一喜,险些笑出声来。他带着云静茹走到林间,寻一处草地坐下,便开始亲亲摸摸起来。
过不多久,只闻林间传来一声惨叫,“啊~”,声音在夜空中远远回荡开去。夜深人静,人人都在睡梦中,这林子离镇上又远,这惨叫声如一块小石子掉进湖面,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之后又归于沉寂。
第二天云雨遥起床见丈夫不在身边,忙叫下人去寻,却在附近林中找到一具穿着丈夫衣服的干瘪尸体。
倪家人见倪润泽死法怪异,担心妖邪作怪,便请道士来做法除妖。那道士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胡乱做几场法事后告诉倪家人,道:“妖道已处,诸位尽可放心。”取出一条死蛇与大家看。
倪家人遂将倪润泽尸体收敛,一路哭丧,扶棺回家去。夫妻二人本是开开心心来归宁,最后却只剩一人扶棺而回,不可谓不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