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悦来客栈。
牡丹花会将近,城里客栈几近满客,梅止一行人连问了数家,终于在靠近城墙边的一家客栈里落了脚。柳红漱与醉梦华皆是独身而来,梅止除却带了沉思一人,欢喜、开心与静坐皆有任务在外,四个人刚好住了剩下的两间房。
叫了酒菜入房,四人桌前还未开筷,便听醉梦华道:“这客栈这么远,花会当天怕是要比城中的人多起一刻才能不迟入场。伤脑筋。”
梅止示意众人动筷,柳红漱夹了一筷子青菜,道:“多起一刻而已,你醉大楼主不会还赖床吧?”
“这你就不懂了,睡眠乃人之本,好的精神状态对一个人的行事大有帮助,七年前在林州时,我被魔教追的屁滚尿流,三天三夜没睡,自那之后,天塌了也别想克扣我的睡觉时间。”
柳红漱:“哦,就是你被人打得在床上躺了三个月那次?”
醉梦华一滞,眼皮微跳:“对,不过我那次是碰到了魔教的许六安,那老头子奸滑的很,让手下的人紧跟慢攻,刻意消耗我的内力。”
“后来的事我知道。”
柳红漱放了筷子,笑眯眯的接着道:“听闻你重伤逃到了一处木塔,然后装神弄鬼说自己是什么冤魂回世吓得那些追杀的魔兵弃甲而逃,就连那姓许的老头也被吓得不轻。”
“不是我。我掉进那塔里的时候都晕过去了,哪来的力气装神弄鬼?”
“别不好意思承认。虽然堂堂停雪楼楼主被迫以这种方式逃生有点挫,不过更挫的是被吓走的那些人,没啥丢人的。”
醉梦华眼见他根本说不通,气哼哼的夹了一大筷子鸡肉塞进嘴里,不再说话。而坐在一旁闷头吃饭的沉思见状,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身旁正斯文挑着面条里葱花的梅止,道:“梅尊主后来让我与开心去查过那间木塔,里面并没有人,也……也没有鬼。”
柳红漱:“梅止你居然有闲情去查这个?”
梅止:“……。”
醉梦华知道他吃饭时向来不说话,道:“那座楼已有百年历史,听当地的老人说是官府囚禁罪大恶极的犯人所用,后来,囚犯暴动,与官府护卫大战了一场,死了近百人,鲜血满地尸堆如山。这楼从那之后就开始闹鬼,官府的人无奈请了许多和尚道士超渡亡魂,却无甚用,便想拆了这楼,却没想到,谁拆谁出事,数次下来便再无人敢动这楼,一荒就荒了这么几十年。”
柳红漱一口喝完碗里的汤:“这般说来,我倒有了几分兴趣,改天有空,不知醉大楼主敢不敢陪我故地重游一次。”
“好,到时候你可别吓破了胆。”
话间,饭已至尾。却突然听楼下传来了一阵喧闹,不一会儿,便听见有人敲门,沉思已吃完,上前开了门,竟是流江门的副门主江复。
一见门开,他也不多寒喧,直接踏门而入向梅止而来:“梅尊主,还请您救救小儿一命。”
说着,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柳红漱与醉梦华端着碗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流江门盘踞在南方的一些大江大河附近,门下之人也多是些在江河上讨生活的人,其门主江和为人不错,但其二弟也就是副门主江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截客抢船霸占流域,甚至强行向一些渔民征收各种乱七八糟的费用,但因其妻乃当朝靖王爷之女明颖郡主,官府不敢管,江和虽经常提醒他莫过分,但到底是顾忌,其子江天耀自小受尽宠爱飞扬跋扈,常常仗势欺人,江湖之中但凡明白此点的,都不太会与他计较,毕竟江流门虽不是什么大门派,但到底与朝廷牵了这么点关系。
“梅尊主,求您救救小儿,今日在城外,小儿与人发生些了争执,那人一言不和便砍去了小儿的两条腿,我已求遍洛阳名医,求梅尊主您救救他。”
柳红漱闻听这一事,先是诧异后又有些幸灾乐祸,悄眯眯的对醉梦华道:“什么一言不和?八成是他那儿子逼人太甚,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了,搞不好是魔教那些人。”
梅止看着这刚刚挑完葱花的一碗面,有些犹豫,若是回来再吃,怕是面已经佗成一团了。
沉思:“尊主,还是让小二帮您重新下一碗,不放葱。”
梅止不吃葱姜蒜,他们点菜时未提前说,梅止又不愿浪费重做,便一个个的挑,没想到刚挑好,还未下一口,事情便来了。
没办法了。
江复跪在地上不停的叩头,直磕得地板“嘣嘣”响,力度之大,看得旁观的三人眼皮直跳。
梅止放了筷子,沉俊的面上闪了丝不悦,终究应了句:“带路。”
“是,是,您随我来。”
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一个身壮体魁的汉子双腿就被摆在桌上,而人躺在床上时,众人还是微有些心惊,梅止上前把了脉,又看了看伤口,发现有人已止了血。
“幸亏黄都城的柏城主恰巧路过,帮忙止了血,否则我儿命休矣。”
江复说着说着,两行混浊的泪水从眼眶中滑下,他抹了把泪,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脾气坏了点,但平日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这没了双腿可让他以后怎么活啊?。”
柳红漱听他说这话,问道:“听人说,贵公子平日以调戏妇女打骂仆丛为乐……。”
“那是小儿在与人玩笑,作不得真的。”
“哦。原来如此。”
“这次小儿也仅是与那女子开了几句玩笑话,谁知竟被砍了双腿,这般歹毒的女子简直比及前几年的周镜兰……。”
话到此处,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住了嘴。
果然,梅止听到“周镜兰”三字,眼中立寒,房中气氛乍时冷然,江复深知自己失言,抬手抹了抹额上渗出的汗珠,闭了嘴。待梅止施针救治过后,他方敢颤声声的问:“不知小儿?”
“暂已无虞。”
“那小儿的腿?”
“留之无用。扔了吧。”
“这……。”
梅止没管他想说什么,提了桌上的笔急写了药方,人便离开了。
醉梦华拿起桌上的药方吹了吹,使其墨迹微干,笑眯眯的递给江复,道:“江副门主收好。”
“好,好,请替我多谢梅尊主。”
“哦?不知江门主打算如何谢?”
“这?”
江复本是客气客气,但没想到醉梦华如此问,他一时之下竟不知该如何答。见他如此,醉梦华微微一笑,与柳红漱一同转身离开了。
河岸两旁的街道上,杨柳初绿,夜市未浓,各色摊贩分占于街两旁,花灯高悬楼阁通明,各色食物的香气充斥着整条街道,如织的游人与江湖客兴致勃勃的穿梭在街中,似乎还有哪里在表演杂耍还是戏法,时不时从旁传出些叫好声与铜板落在赏碗里的声音。
河中的花船上,丝竹弦乐女子轻唱亦是热闹正酣,若是看到岸上有人观望,船夫便行了船靠岸,轻罗慢语下,自是随船而上,尽享佳人美景无双好。正所谓:夜市千灯照碧云,粉舶红袖客纷纷。
“两碗奶梨茶。”
“好嘞。”
接过茶碗,柳红漱见醉梦华只看不饮,道:“没喝过这茶?”
“没喝过有何稀奇?”
望着碗里白乎乎还带点绿的东西,醉梦华有些不确认这玩意能不能喝。
“奶梨茶是前几年从外邦传入的一种茶饮,以牛奶加梨汁以及绿香草和茶所制,又香又甜还不腻,你别看了,快尝尝。”
听他这般说来,醉梦华终于扶着那碗轻饮了一口,果然清香醇厚,丝滑而温润,如茶又不似茶,梨香与绿香草的味道相互融和,喝起来味道好极了。
见他喜欢,柳红漱笑笑也一口将碗里的茶喝完,付了钱。
“刚才那江复一提“周镜兰”三字,梅止与你整个人都变了。看来五年前我不在的那几年,你们都经历了不少事。”
周镜兰、周镜兰、周镜兰。
“庄子中有段话,古时有种鸟,名为意怠,这种鸟飞得慢,甚至挤成一团飞起,围成一团过夜,飞时不抢前亦不落后,吃食不抢前亦不落后,保持秩序与众同行。不管这个众是对是错,它们只追随着众人为之而为。树林中最挺直最坚拨的木材,总是先被砍掉的。最娇艳的鲜花也最容易受人折断。最甘美的泉水,也总是最早被打干的。江湖之中,如意怠这鸟般的人,比比皆是,他们遇事如意怠,只随众而行。有人总以树大招风箭打出头鸟来意指出头之人,但又怎知树大不是因为其所承之愿而大,鸟则为护众群而不得不出头。”
周镜兰就是那棵大树,那个出头鸟。但她却不并折于风和利箭之上,而是折在了她所认为的无辜江湖子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