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是当初周镜兰买的,知道此地的除了周镜兰,便是二师兄与北冥遥,以及醉梦华。这几人中,最有可能的,应当就是醉梦华了。牡丹花会他应当也会前来,这么看来,他倒还念着旧情。
随着“吱呀”一声,院门被人推开,李清流拉着无愁蹲在窗下,在她手上写了个“别怕”,无愁心中一暖,使劲点了点头。听着那人推了院门之后,似乎便没了动作,李清流缓缓的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敛了浑身的气息与寒意,尽量使自己与环境化而合一。随后,院外之人跨阶而入,脚步沉而不重气息缭弱犹无,接着,一声琴铮响起。
梅止!居然是梅止!
他来干什么?他居然还有脸来?思及他当初明知周镜兰剧毒缠身却依旧任她送死,李清流气怒得混身发抖难以自抑,若不是他,周镜兰不会死,若不是他,周镜兰不会那般死去。那烧红的烙铁、细细的铁针、锋利的刀片、沾了盐水的铁鞭,还有那群魔教侍卫淫笑着撕碎她衣衫的声音,那一夜的折磨,皮肉无存筋骨俱裂,梅止!都是你!是你!怒如山愤似海,万恨千愁立脑海,却在这怒气即将爆发之时,一只略微有些发凉的小手握住了她攥拳欲出的恨意。
李清流神思顿回,但见月光下,无愁正瞪着一双清明如水的眸望着她。
“没事。”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拍了拍无愁的手,李清流平复了心情,事已隔五年,却犹如昨日,昨日之恨,今朝必还。
梅止将琴放到桌上,轻轻一拨弦,清音悠悠,一如朗夜。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最近,不知为何总是梦见她,梦见她一身粉衣,糯声糯气的叫自己“梅止哥哥,”梦见她坐在竹廊下荡着双脚望着天空发呆,梦见她遇到好吃的时嘴巴塞的鼓鼓的,像条小金鱼。还有那次从连疆城回来,她老远便跑来一把扑进怀里时的感觉,后来,慢慢的开始变了。
江湖变,人自变。
后来再见已是一年后她来找自己取周镜兰之药时,一身肃冷,漠然中带着几分血气,好似一年之间,她长大了十岁。
琴声停后,便是寂静一片。
但李清流知道,他还在。便这样,一人屋外枯坐,一个屋内静待。不知过了多久,无愁觉得自己蹲的脚麻的厉害,正欲换只脚却没想到未转身便听院中一声厉喝:“谁在那儿?”
李清流一愣,对无愁做了个勿动的手势。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柳红漱从屋顶上跳下,掸了掸胸前蹭上的灰迹,几步上前撩衣坐在了梅止对面:“醉大公子,快出来吧。都被发现了。”
醉梦华无奈,只好也从院外的树上跳了下来。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许久,见你一直坐着不动不动,我在屋顶上趴的都累了。”
柳红漱四周环顾了一遍,道:“这院子看起来还不错。”
醉梦华:“梅止,你怎么知道这儿?”
梅止抚了抚琴,道:“周镜兰曾在洛阳停留数月,以她的性子,定会在这儿有处固定居所,北冥遥也曾说过大概方位,稍在查探,不难寻得。”
柳红漱:“原来如此。看来这位周姑娘喜欢到处买院子的性子你们都知道。”
梅止不答,醉梦华也未搭话。
柳红漱:“说起姑娘,你们都不好奇今天江复说的那个砍了他儿子双腿的姑娘吗?依他的性格,爱子失腿之痛,他定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你们说,会不会是魔教的人?”
梅止:“魔教目前并没有类似的人物出现,依沉思所打探的消息,那女子不像魔教之人。”
“不是魔教?难道是鬼族?”
醉梦华听他毫无由论的乱猜,道:“鬼族被困阵中无法脱身,不可能是他们的人。眼下最重要的是找齐《苦真鬼诀》跟眼前的牡丹花会,决不能允许周镜兰她们姐妹的悲剧再现。那姑娘的事与我们没什么关系,不必在意。”
柳红漱撇嘴,漫不经心的绕着胸前的发丝道:“听闻当初昆仑之主雪东棠、折梅山之主楼霁月以及瑶山南谷之主花梦烟,就是因为练了这《苦真鬼诀》中的武功才能打败擘涛天,他们难道没把这书留下来?”
梅止:“此书所载之武功,可化万物灵气于一身,但习练过程中易受心魔所惑沦于无间,所以必需挑选心志坚定能持正守道之人,当初为防擘涛天再出为祸,雪前辈与家师也曾多方寻找正义之士修炼此功,但都失败了。”
柳红漱:“这么说来,就算找齐了,也未必能练成那书里的武功,搞不好还会走火入魔?”
当初那书本就是齐的,但擘涛天似乎早就知道那书在云路大师手中,他夜间突袭化龙寺,以全寺僧者之命逼使云路大师交出此书,却是未能得逞。一怒之下,他杀尽全寺三百多人,云路大师始终缄口不语,最终亦亡于他手下。而当时那书是留给梅止习练的,但可惜,梅止当时功力不达,莫说习练,观之既觉头脑欲裂,这才给了魔教毁坏之机。
除了云路大师,最有可能知道此书内容的,便是昆仑四弟子,听闻当初雪东棠收集《苦真鬼诀》后曾将七处藏地编成谜语供其座下弟子猜玩,为此魔教才假造了六年前那场牡丹花会的决杀令,使李清流成了众矢之的,为了,就是逼使最早入门也知之甚多的周镜兰吐露《苦真鬼诀》藏地之事。
但周镜兰不知为何,并没有将藏书之地告知任何人,包括梅止。
“或许,她本就不想让我们知道。”
晚风轻起,院中草木随风而动,三人随即陷入沉默。江湖诡谲,世人为恶,莫说他人,就连一向高洁如仙的梅止亦曾手握血刀,算计无辜,何人为正?
李清流扶着墙滑坐在地,没错。对于这个世界,周镜兰已经失望至极,最后那一年里,她反反复复说的最多的,就是她的世界。她说自己来自别的时空,说自己也不是二十几岁,说自己很累却无法停下。好几次自己从深夜醒来时,发现她站在窗前,目色呆滞。
醉梦华:“梅止,再奏一曲吧。”
随即,琴声起,万物皆空。
佛说: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
若凭心而为,是否可得?
元亨利贞。
周易《乾卦》卦辞,爻辞:1、初九,潜龙勿用 2、九二,见龙在田,龙见大人3、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4、九四:或跃在渊,无咎。5、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6、上九:亢龙有悔。7、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到底何意?”
烛光幽幽,白纸黑字,但百读千回难解其意。
“许老头,我说句实话,这个谜你要是一直这么盯就能解开,魔头就不会愁的头发都白了。”
房间一隅,霍九天两脚搭在木案上,手里捧着本戏文一目十行,许六安蹙眉,道:“不许如此称呼教主。”
“魔教领头,不就是魔头吗?”
他扔了那本戏文,捞过桌上的瓜子开始“咔吧咔吧”的嗑起来:“对了,下午在城门口我可看了出好戏,无情女子不堪辱,刀向对敌斩双腿,一式过后不留痕,悔望当场已成恨。你没看到真可惜。”
许六安听他此言,略思了思,问道:“可知那女子身份?”
“不知,但我大概知道她住哪儿。”
那女子的同伴突然晕倒后,他上前搭话并表示愿意帮忙将人送进城里,那女子虽然答应,却极有心思的只让他送到了城内的一处客栈门口,但他稍晚些去查过,那女子果然并没有在那间客栈落脚,而是去了别的地方。
“我找城里的暗卫稍留意了下,虽然最后还是跟丢了,但最近城里人极多,她又带着个昏迷不醒的朋友,稍加打探不难查得。”
“嗯,她说她非正道?”
“对,不过我看她相当难搞,老头你还是别打她主意了,她看起来可没我这么好收服。”
“我们走一趟。”
五年前那场大战使得魔教折损甚大,四大护法只余了许六安一人,八堂斩龙侍折了一半,唯剩的四人又有两人残了腿。现在的霍九天、辟行魄及炎悠都是在那之后招入麾下,这些远远不够。
“老头你根本没听我说什么对吧?”
许六安点了点头:“当初我救你之时,你也曾说不会为魔教效力。”
“那不一样,我有我娘挂心,效力不过是为了她老人家……哦。我明白了,也许她也有个“娘”,而她也有可能为了这个“娘”像我一样。”
“多说无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