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如丝,如油,淅淅沥沥地就这般下了好几天。
江温闲伏在桌案上,手中握着褐色狼毫,百无聊赖地在白纸上画了一朵荷花,突然想起几天前曾经答应青卿要给她绣一条手帕,瞬间生龙活虎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了几条净色丝帕,最后选了一条素粉色的帕子准备给青卿绣一只新桃。此时,一块茶白色的帕子从手帕堆里滚了出来,伏在她的脚尖,她拾起来举在眼前,和那块素粉色的放在一块儿仔细瞧了瞧,倒也是般配。
她从书架子上找了几个花样,而后坐在窗户边开始绣起花来。
清音去了若云寺,已经过去三天了。走的时候她还病着,于是没有去城门口送他,听爹爹说,他大概半个月就回来。
其实,江温闲自己也有些含糊,自己对清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说是姐弟之情,却又多了什么在其中,若是男女之情,却又似乎缺少了点什么,她想不透,如果这个时候师父在就好了,师父一定能告诉她答案。
当年师父曾说,要他们师姐弟二人互补互助,她记在心里。于是这五年来,她收敛了一身戾气,爹爹也夸她待人接物越发稳重,越来越有闺阁女子应该有的温文尔雅。他常笑着说,温闲这个名字是他取的,意为温婉静娴。
可是一个人的性情又怎么会轻易改变,也许如今的清音内心并不比当年那个小和尚勇敢多少,而自己也并不想做众人口中端庄温柔的大家闺秀。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她伸了个懒腰,将绣好的两张帕子放在桌上,便回内屋换了一身衣裳准备出门去一趟忘忧阁。
出门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江父免不了嘱咐几句,她一边往门外跑一边头也不回地点头答应。
忘忧阁还是如同上次来的时候一般宾客盈门,只是今天原本坐中间弹琴的小姑娘不见了,换成了一个舞姬。舞姬周围一圈放了六面朱红色的白面大鼓,朱红色的鼓身上各自描绘着两只金色火焰的凤凰,头尾相衔,那舞姬穿堇兰色舞衣,赤足各自缠绕一对金铃,随着舞步铃声清响,看着有些眼熟。
有上次见过江温闲的侍女上前,对她稍稍行礼,问道,“江姑娘可是来找我们阁主?”
江温闲点点头。
那侍女指了指人群中的舞姬,说道,“阁主在那呢,江姑娘不妨随我去楼上的雅间等她,估计一会儿她该快跳完了。”
江温闲有些惊讶也有些欣喜,一边跟着小侍女往楼上走一边频频回头望向青卿,同为女子,连她也觉得青卿这般打扮煞是好看呢。
小侍女领着她到了雅间门口,便退下了,江温闲推门进去,起先她以为屋内没人,便随意地在那一四角方桌边坐下,桌上摆着新鲜的水果点心,她拿起一个便往嘴里塞,出门的时候还没到吃晚饭的时辰,着实有些饿了。她一边吃一边感叹,这忘忧阁不但有美酒,连点心都比外头一般茶楼的好吃,怪不得青卿这儿生意这么好。
她吃的正兴起,突然听到屏风内传来一阵憋笑声,惊得她一口气没上来,被糕点噎住了,“谁……谁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孟骁从屏风后走出来,给她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说道,“你们江家是不是虐待你了?”
江温闲喝了口茶,愣愣地望着孟骁,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有些疑惑。
孟骁看她这幅模样着实想笑,又怕她看到,于是别过头站起来,继续说道,“一口气吃这么多,你们家里人是从来不给你吃吗?”
此时江温闲已经又喝了几杯茶,算是缓过气来了。她的脸有些红,也许是因为刚刚岔气了,还是因为孟骁的话而气恼,她不满道,“谁知道你还躲在屏风后面,上回我走的时候你就在屏风后面,不会一直待到今天刚出来吧。”
孟骁没搭理她,而是走到走廊上,朝楼下望去,人群中青卿衣袖翩翩,风姿绰约。
江温闲也从屋内走了出来,她双手托腮倚着栏杆,望着青卿感叹道,“青卿的名字,应该就是倾国倾城的意思吧。”
见孟骁依旧不说话,她瞥了一眼他,歪着头问道,“你为什么总是穿黑色的衣服?”
“你想知道?”孟骁挑眉。
她点点头。
“因为杀人的时候,黑色就算沾了血,也看不出来。”
果然,江温闲闻言又楞了一下。不知为何,孟骁就喜欢看她一愣一愣的模样,觉得有趣至极。
她悄悄挪了挪步子,与孟骁拉远了一点距离。
眼见青卿从人群中抽身,朝着楼上款步而来,孟骁却一言不发地走了。
“温闲!”青卿迎上来,来不及把舞衣换下,朝着江温闲跑来的时候,脚上的铃铛声清脆,甚是好听。
二人进屋,侍女依次拿来了新鲜茶水和糕点,重新燃了熏香,便退下了。屋内只留姐妹二人,江温闲双目炯炯看着青卿说道,“你今日这身真是美憾凡尘!”
“你喜欢?”青卿握着她的双手,笑着问道。
江温闲连连点头。
“那待会儿我换下来给你穿一会儿,好不好?”
江温闲喜眉笑目道,“姐姐真好!我保证就穿一会儿。”
青卿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说道,“好啦,别卖乖了。”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青卿说着,端起一杯茶递给她,自己也拿了一杯且喝着。
“上回不是说好了,要给姐姐绣一方帕子,今日刚刚绣完,便给你送来了。”说着,江温闲从怀里拿出两方叠好的手帕,素粉色的帕子上,绣着一只新桃,另一方茶白色的帕子上,绣着一株寒梅。“桃花这个是给你的,梅花这个是给你家那位黑衣服阁主的。”
青卿听到她对孟骁的称呼,忍俊不禁道,“孟骁这是沾了我的光啊。”
“可不是嘛,给姐姐找帕子的时候,这块茶白的就自己飘到我脚边了,我就想着不如给姐姐绣一对儿帕子。姐姐你笑如春风,面若桃李,桃花自然是适合姐姐的,至于这梅花,暗香疏影,凌寒独放,最是适合黑衣服了。桃花和梅花虽然不是一对儿,但是我在桃树和梅树下各绣了一个酒壶和酒杯,如此一来,便能凑上一对。”
“你有心了,但我和孟骁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关系。”青卿接过两方手帕,在手中细细观看,说道,“他似乎也从未收到过姑娘家送的手帕,如此也好,我便先代孟骁收下了。”
青卿将手帕重写叠好,仔细地放入妆匣之中,打趣道,“今天怎么没见着你那个跟屁虫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