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温闲不回话,青卿也不再玩笑,她话锋一转,说道,“我去把衣服换下来你试试。”
江温闲点点头,随后青卿往屏风后面走去,不一会儿,她便换了一身淡紫色的对襟衫裙,外披一件绣着白鹤金枝的大袖,是极温柔的颜色。
江温闲不禁感叹道,“姐姐这般可人儿,应该配得上世间的一切美好的人和事吧。”
青卿见她神色仿佛有些感触,并未作答,而是将手中的舞衣递给她,示意她进屋内换了。
等了一会儿,江温闲才从屏风后面出来,她扯着衣袖上的绳子朝青卿撒娇道,“这个绳子我不会系。”
青卿分别帮她系好一左一右两个袖子上的绳子,又蹲下来取下自己脚上的铃铛给她戴上,最后牵着她走到铜镜前,示意她看看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一双杏眼,眉黛弯弯,双鬓各垂着一缕发丝,穿一身堇兰色的舞衣,身形纤细。
“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自己的星光,就如同现时现地我也在羡慕你一样。”
见江温闲摇头,青卿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家乡发生了一场瘟疫。那一年死了很多人,我还记得那些尸体被横七竖八丢在村门口的那棵槐树下,就算知道里面躺着自己的亲人,也很少有人敢去领,我阿爹阿娘就躺在其中。我哭着跑出了村子,路上饿了就捡地上的野果子吃,就这样走走停停大概三天,才遇上一个好心人,他瞧我可怜,给我衣服食物,还有银钱,让我自己找个地方安身立命。所以妹妹啊,比起我,你的命可是好太多了。”
此时此刻江温闲明白了,青卿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家人,她一方面伤感青卿的身世,一方面又惊喜于这份姐妹之情。
她握了一下青卿的手,二人皆有些体寒,她们的手指均是冰凉,可拥在一起却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姐姐,我明白。只会有些事,我心里就是过不去。”
青卿叹了口气,说道,“可否说与我听?”
“自然,姐姐诚心待我,我也不必相瞒。”
江温闲向青卿谈起了自己幼年时期的事情,从哥哥走失,到娘亲离世。而她自己本身其实是一个冷僻寡淡的人,身边的人,不论是同龄的孩童还是亲疏的长辈,都不太喜欢她。从小到大除了江清音,她一共有两个好友。一个叫林夙,七岁那年她们吵了一架,第二天林夙便跟着林家搬离了云州城,至今再也没见过。另一个叫唐枫,可是她害他没了一只左眼,心中愧疚难安。
七岁那年,也是她最难过的一年,出现了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尽管她性子冷僻寡淡,但是一言和清音还是对自己很好,那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很重要。这种感觉日积月累,她不忍心辜负一言和清音,她怕自己的冷僻有一天会伤害他们,所以她开始试着让自己变得温柔一些,她想做一个温婉静娴的姑娘。
“这有什么不好,如今你已经变成一个温良贤淑的姑娘了。”青卿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可是,我总觉得这不是我。”江温闲说罢,回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又喃喃道,“这好像并不是我。”
“这就是你。”青卿拉着她站起来,又给她戴上一抹面纱,牵着她走出了房间,一路往楼下走去,路上问道,“你会不会弹琴?”
“学过一些,但不精通,只会一些常见的曲子。”江温闲有些疑惑,但也没有阻拦,便任由青卿拉着自己往楼下去。
“待会儿帮我撑撑场子,随便弹一首你擅长的曲子即可。”
“这,我不行……”
“放心吧,你这样蒙着面,没人能认出你。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在旁人眼中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姑娘。”
二人很快到了一楼,青卿示意侍女拿来一柄古琴,然后交给身后的江温闲。江温闲接过琴,却杵在原地没有行动,青卿朝她点了点头,她的眼神让江温闲莫名感到心安。
过了一会儿,酒客纷纷看见一位女子款步走到了人群中央,她身穿堇兰色舞裙,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杏眼格外水灵,她盘腿坐下,调了调音色,双手轻拢,琴声缓缓而起,如冬日冰封的小溪突然缓缓融化,溪水在山涧穿行而过。
周围酒客于是谈论开来。
“好久没听到这么低沉的阳关三叠了。”
“这曲子让我想起了一位故友,偌大江湖,不知他在何处沉浮。”
“之前似乎从未见过这位琴女。”
“此女虽不得卿姑娘娇媚,眉目间却有着一丝少有的灵秀。”
“秀气确实秀气,但这姑娘眉眼间却这般清冷,难免令人望而生寒。”
“你们太庸俗了,每次一见到姑娘就评头论足一番,真真不知羞!”
“好好好,就你不俗,倒是你脸红什么……”
那个书生打扮的少年郎望了望不远处的江温闲,脸颊微红,说道,“我,我酒喝多了。”一旁的人开始起哄,琴声依旧,弹琴的人仿佛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论。
一曲罢,在酒客的一片叫好声中,江温闲沉默离场,跟着青卿回到原来的雅间,方才摘下面纱。
青卿牵着她又来到镜子面前,说道,“温闲,不论是孤僻寡淡,还是温良贤淑,这些都是你。你不必过于纠结自己究竟为哪一者,这一生,不到封棺入土那一刻,就会有万千种可能。你也不必担忧自己会辜负亲友的期盼,人生匆匆数十载,弹指一瞬间,随心而为,才能不枉为人。”
“我明白了。”江温闲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再无其他。但是青卿看得出来,她确实有所领悟。
江温闲兀自沉思了片刻,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态,之前的疑虑和迷茫消散不少。她拉着青卿的手说道,“姐姐,不如我们结拜吧。”
青卿闻言,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笑了,“我倒是愿意多你这么个妹妹,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和孟骁原来已经是结拜了,若是此时再与你结拜,恐怕你不但会多我一个姐姐,还要再多一个义兄呢。”
江温闲听到这里,微微皱眉,手指不自觉的攥着衣角,想起见了两次都没有什么好印象的孟骁,有些犹豫。
青卿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忍俊不禁道,“孟骁要是知道自己在你心里的印象,怕是要郁闷好一阵子了。”
“姐姐你别说笑了,他看起来太凶了。”
青卿递给她一杯茶,说道,“他只是不会表达而已,日后你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这话江温闲内心是不信的,但是她不想和青卿在这个话题上多费时间。她一把扑进青卿怀里,用无赖的口气说道,“反正你这个姐姐我是认定了,黑衣服又不在,我就当不知道他的事。”
青卿看着怀里撒娇的小姑娘,无奈地笑了笑,一抬头便看到门外闪过一个熟悉的黑影,她眉尾轻挑,又低下头扶着怀里的小姑娘仔细端坐好,仿佛刚刚屋外无人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