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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郁郁入师门

断刃覆恩仇 看戏的醉鸽 4264 2024-07-10 13:53

  自火烧锦婳楼一事后,杨羽铮便离开了大皖城,他准备去见自己的生身父亲。

  楚洁洁曾告诉他,他的生身父亲是魔教中人,但楚洁洁并不想让他去投奔这负心郎。她致死都认为,杨芊芊是死于男人的背叛。

  杨羽铮很敬重楚洁洁,但这并不代表他完全认同楚洁洁的话。

  他一向是个理性的人,任何事情,他都会去调查清楚。

  他不会偏信任何人的话,即使是养育自己十五年的养母。

  他想要自己查清当年的真相。

  魔教教众都聚在一处天高皇帝远的苦寒之地,靖州城。

  杨羽铮一路上吃的苦已太多。

  他的眼窝深陷,头发蓬乱。

  他本是个阴柔的男人,但此时身上竟多了几分阳刚坚毅之气。

  但他丝毫不觉得疲倦。

  毕竟他吃的苦,只是风餐露宿之苦。人心诡谲之苦,他还并没有尝过。

  杨羽铮到了靖州城,他身上的盘缠也已花完。

  杨羽铮向当地人打听魔教的事情,当地人却讳莫如深。

  看来这事情,是急不得了。

  人总是要生活下去的。

  他只好接着做起自己的老本行,替人写信,抄书。

  靖州苦寒,当地人的性格也冷漠得很。杨羽铮无论替他们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有再多的一点交流。

  他已习惯一个人生活。

  这天他如往常一般走进面馆坐下。他对面坐着一个老头儿。老头儿吃着碗里的面,并不说话。

  杨羽铮也已习惯了这里的民风。

  突然老头儿开口问道:“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杨羽铮愣了一下,他不觉得老头儿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继续低头吃自己的面。

  老头儿又问了一遍:“孩子,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这回杨羽铮确定老头儿是在与自己说话了。

  他抬头答道:“晚辈确实不是这里的人。”

  他又说:“晚辈至此,是来寻人。”

  老头儿道:“来寻何人?”

  杨羽铮道:“来寻一个抛妻弃子的仇人!”

  老头儿摇摇头:“我劝你还是回去。你这样的少年,我已见过不下十个,每个的下场都不算太好。”

  杨羽铮一怔。

  老头儿接着说:“魔教教主向来风流,少时在外留下不少桃花债。这是靖州人都知道的事情。每年都有人来认亲,自称是教主的私生子。但……”

  杨羽铮打断他:“但这又与晚辈何干?”

  老头儿惊异道:“你来这苦寒之地,难道不是来找魔教教主认亲的?”

  杨羽铮摇摇头:“我父亲只是个地位最低的魔教弟子。”

  老头儿长叹一口气:“那你父亲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杨羽铮大惊:“老前辈何出此言?”

  老头儿答:“近几年一位仙人横空出世,人称夏天师,朝廷命此人带清瑶派弟子来守护靖州城,这几月已发生数次混战,双方都伤亡惨重啊!”

  正说话间,杨羽铮发觉街上的人开始乱哄哄地四散奔逃:“前辈,这……”

  “孩子,快跑吧!这是又打起来了!”老头儿扔下半碗面,起身逃命。

  杨羽铮眼睁睁看着一支羽箭射穿了老头儿的胸膛。

  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战争。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被杀死在他面前。

  看来街上是不安全了。

  关门闭户躲在面馆里,或许还能撑一段时间。

  他想喊面馆老板关门,一转头却发现老板已不知哪里逃命去了。

  这面馆里已只剩他一人。

  他关门之时,一个抱着妻子的中年人疯狂扒着门缝:“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我老婆快死了!”

  杨羽铮到底是个心软的人。

  他把这对夫妇放进了门,然后锁上了门窗。

  他被这中年妇人吸引了。

  这中年妇人是个美丽的女人,丝毫不输楚洁洁。

  但美丽在乱世毫无用处。

  盛世红颜万两金,乱世佳人半张饼。

  杨羽铮看出这美丽的女人已不剩几口气了。

  男人在旁边嚎啕大哭。

  杨羽铮凑过去想安慰一下男人。

  但他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男人后背上有个可怖的伤口。

  任何一个人,身上有这样的伤口,都不可能活着的。

  他抱着自己的妻子,一路奔到这里,已忘却了疼痛。

  杨羽铮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嫉妒之意。

  他想到自己的父亲。

  自己的父亲若是有这个男人一半深情,母亲是否就不会死?

  杨羽铮想说些什么。

  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看着男人一点点瘫软下去。

  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他听见惊雷一样的声音从天外传来。

  街道上的躁动声越来越大。

  难道是老天爷降下天谴了?

  杨羽铮从窗户上的一个缝隙朝外望去。

  他看见了此生都无法忘记的景象。

  天门已开!

  天幕上流光大盛,异彩纷呈,万千飞剑冲下界而来。

  “夏天师!是夏天师!”街上幸存的百姓仿佛见了救星一样大喊起来。

  “万剑东来,这是上古的绝技啊!”

  “夏天师果然是仙人!”

  难道街上已安全了?

  一支羽箭直奔窗缝而来。

  杨羽铮吓得坐在地上。

  杨羽铮在狭小的面馆里瘫坐着,旁边是已经气绝而死的一对夫妇。

  一声撞击木门的闷响打破了沉寂,杨羽铮死死地屏住呼吸。

  他看见了一柄刀。

  一柄血迹斑斑穿透木门的刀。

  难道要坐以待毙了?

  杨羽铮四处打量其他的出路。

  他看到墙角有个地方堆着垃圾,有老鼠钻进钻出。

  他不顾垃圾的恶臭拼命地扒着那个墙角。

  门外的那柄刀也在用力撞击着木门。

  墙角处的垃圾散开了,原来是个狗洞。

  木门上的锁也掉了下来。

  一个魔教弟子破门而入。

  杨羽铮愣在原地。

  这魔教弟子突然定定地瞧着他,然后扑上来扯住了他的衣领:“你这小贼!这吊坠是你从哪里偷的?说出来我就放你一命!”

  杨羽铮心里猜到了七八分,他压制住心中涌动的热流,说:“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给我这吊坠的人已经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了!”

  年轻人的情感,汹涌而猛烈。

  杨羽铮已泪流满面。

  楚洁洁死时,他没有流泪,但现在他却流泪了。

  这十五年间,他活得如野狗一般,受尽凡间万苦千难,却得不到上天一点垂怜。如今生身父亲与他相见,却是如此尴尬的境地。

  魔教弟子盯着他看了许久,说:“你不像我,你很像你母亲。”

  杨羽铮想说些什么。

  他有许多话要说,他的痛苦,他的愤恨,他对亲情的渴求。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个明白。

  但他已说不出话。

  千愁万绪如潮水一般涌向他。

  “跟我回魔教吧。”魔教弟子说。

  杨羽铮摇了摇头。

  魔教弟子愤愤而起,一巴掌朝杨羽铮的脸上挥了过去。

  他眼前突然浮现出杨芊芊那美丽凄婉的面容。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一掌把旁边的木桌劈了个粉碎:“你和你亲娘一样,都是天生犟种!”

  他的身子突然僵住了,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一柄长剑透体而过。

  然后一股血沫从他嘴里涌出。

  他强撑着不肯倒下。

  他还没有知道儿子的姓名,他还不曾了解儿子这十五年来的经历。

  他也不知道杨芊芊到底为何而死。

  那柄长剑退了出去,然后又一次透体而过。

  杨羽铮张了张嘴。

  但他最终也没能叫出那声爹来。

  魔教弟子倒下了。

  他用以支撑身体的长刀也断成了两段。

  他身后一个清俊和善的道人朝着杨羽铮伸出手来:“小兄弟,节哀,没有受伤吧?”

  来者正是夏天师。

  显然他误以为杨羽铮是旁边那对夫妇之子。

  杨羽铮的内心如烈火般煎熬。

  夏天师杀了他十五年未见的父亲,他本该替父亲报仇,但他现在绝对敌不过夏天师。

  夏天师见他僵在原地,以为这小兄弟吓懵了,伸手去扶他的肩膀。

  他扶了个空。

  杨羽铮重重跪下:“魔教弟子杀我父亲,辱我母亲,我与魔教势不两立!恳请夏天师收我为徒!”

  夏天师未曾料到有此一着。

  他略加思索就答应了杨羽铮的请求。

  反正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也是有缘,清瑶派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就当做了件善事罢。

  杨羽铮向夏天师行了个大礼:“在下杨羽铮,拜见夏天师!”

  夏天师淡淡地应下了。

  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件平常的小事。

  他座下徒弟数百,门客上千,多了一个徒弟,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杨羽铮跟着夏天师离开了。

  但他假装不经意地带走了父亲的断刃。

  这毕竟是他父亲的遗物。

  夏天师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许多年之后,缠绵病榻的夏天师试图想起和杨羽铮初见的情景,却只能模糊地回忆起瘦弱的少年跪在地上坚韧而决绝的影子。

  夏天师扯着病榻前中年人的衣袖,咬牙切齿地说:“我只恨当年不够心狠!”

  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中年人已经不在了,只有清瑶派的弟子守在床前。

  他恍惚道:“但我不会后悔。”

  这便是清瑶派开山大宗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中年人从屏风后转出,跪在床前放声大哭。

  “我不会后悔。”其实他的一生都在等待夏天师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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