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诗带杨肜来的地方还真是暖和,且有鲜花开放,就是不知道春在哪里。
其实这就是个泡温泉的地方,名为花香温泉。温泉池被隔开,四面是墙还有门,地上铺着雕花石板,池边做成圆角。顶上一片天空,就像是徽派建筑的天井。墙角摆着薰衣草和百合,难得这些花居然是开着的,弥漫芬芳。
周晓诗关上门,对杨肜说:“怎么样,没骗你吧?”
杨肜说:“没骗我,真的有花,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周晓诗说:“我以前旅游就来过,你不是说老是做噩梦么?温泉能够消解疲劳,调理身心,也应该能够去去你的噩梦。”
杨肜一直想摆脱噩梦,说道:“是么?”
周晓诗说:“当然,你喜不喜欢?”
杨肜说:“喜欢。”
周晓诗说:“那咱们就在这泡澡吧。”
杨肜说:“哦,那我去隔壁。”
周晓诗说:“干嘛去隔壁呀,就在这里。”
杨肜说:“什么?”
周晓诗说:“你跟我一起呀,这本来就是男女合浴的。”
杨肜说:“啊?”张口结舌。
周晓诗说:“发什么呆呀,脱衣服吧。”
杨肜说:“可是,我怎么能跟你在一起……洗澡呢?”
周晓诗说:“怕什么?我教你游泳的时候,你也没害臊嘛。”
杨肜说:“那不一样呀,那池子大。”
周晓诗摇头说:“哎,庸俗。”
杨肜皱眉说:“我哪里庸俗?”
周晓诗说:“你对我有非分之想吗?”
杨肜很肯定的说:“没有。”
周晓诗说:“那不就得了?如果你想到别的地方去了,可不就是庸俗?照理说该害怕的是我,而不是你。”
杨肜心想:“对哦,我怕什么?”
周晓诗说:“是男人就别磨叽,脱——衣——服!”她自个脱衣服,放在一个木架子上。
杨肜一看,也磨磨蹭蹭脱了衣服。
最后两人都只剩下内衣,然后下到池子里。
杨肜坐在池子里,就觉得皮发烫,看着周晓诗,脸都红了,心里默念:“她是女汉子,就像我哥们……”
周晓诗笑眯眯的看着杨肜,说道:“你怎么了,脸都红了。”
杨肜掩饰说:“这水太烫,你不觉得么?”
周晓诗说:“这水温正合适,是你不够放松。我教你一招,你就仰头躺着,什么都别想。如果你睡得着,就不会做噩梦。”
杨肜拿一块干毛巾枕在后脑勺下面,仰头躺着。看着天空,苍色的。尽量放轻松,就当死猪不怕开水烫。着实有些困了,竟然睡过去。
确实没做梦,睡醒了,睁开眼睛,只见一张脸贴得很近。他吓了一跳,那人拉开距离,原来是周晓诗。
周晓诗一副笑脸,在池子里面站着,对杨肜说:“你醒了?”
杨肜低头看了看自己,泡在温泉里面的皮肤都红了。他说:“哇,都泡熟了。”用手撑着池边,想要站起来,却一时起不来。
周晓诗说:“我来帮你。”扶他起来。
杨肜说:“我怎么都起不来?”
周晓诗说:“你太乏了,说明很放松。有没有做噩梦?”
杨肜摇头说:“没有,什么梦都没有做。”
周晓诗说:“那就好,经常泡一泡,能够改善睡眠的。”
杨肜点了点头,从池子里出来,说道:“我家里要是有个这样池子就好了。”
周晓诗一边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一边说:“我家有呀,只需要一个大木桶,然后自己烧水,再放一些草药在里面。”
杨肜也擦干水,说道:“哦,这样的话,我可以也去买个大木桶。”
周晓诗说:“何必呢?去我家嘛。”转身,背对杨肜,把内衣裤也脱了,从袋子里拿出干衣服。
杨肜张大嘴巴,看着周晓诗赤裸的屁股蛋和后背。
周晓诗换上的内衣是红色的,还带着蕾丝花边。
杨肜感觉血脉偾张。
周晓诗转过身来,笑着问:“你有没有带换洗的内衣呀?”她是明知故问,因为杨肜压根没带行李。
杨肜是想着这么冷的天,顶多在洛阳待一晚就回来,所以用不着洗澡。
他说:“没有,不打紧,我凑合着穿就是了。”说着,一只手遮掩裤裆,一只手从木架子上拿起长裤。
周晓诗说:“那怎么行,穿着湿内裤不难受么?而且沾了湿气会得病的。”
杨肜说:“那,那我只能挂空裆了,你可别笑话我。”
周晓诗说:“没关系,我带着内裤呢。”
杨肜说:“什么?”
周晓诗从袋子里拿出一条黑色的内裤,对他说:“给,穿这条吧。”
杨肜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道:“我不穿女内裤。”
周晓诗将内裤抖开了,说道:“你看清楚,这不是女式的,而是男式的。”
杨肜一看,确实不是女式的,而是一条男式平角内裤,中间还有一个红色的卡通图案——愤怒的小鸟。
他说:“你怎么还随身带着男式内裤?”
周晓诗说:“因为我知道你没带呀?”
杨肜心想:“太可怕了,我好像中了她的圈套。”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周晓诗说:“我猜的呀,因为你是个小懒虫,估计来一趟也懒得洗澡了。我不光给你带了内裤,还给你袜子。”
杨肜心想:“考虑得这么周到?”他没想洗澡,但晚上脚还是要洗的,袜子就不换了。
周晓诗伸手把内裤给他,说道:“拿去吧。”
杨肜心想:“虽然这红色的小鸟我不喜欢,但总比挂空裆好。”说道:“谢谢。”接过内裤,又说:“呃,你能不能背过身去?”
周晓诗说:“好。”背过身去。
杨肜这才把湿哒哒的内裤脱了,换上愤怒的小鸟。抬头再看向周晓诗,看她虽然是背对着的,但头扭过来了。
杨肜睁大眼睛说:“你看什么?”
周晓诗说:“没看什么,嘻嘻。”又转过头去。
杨肜心想:“有没搞错?”赶紧把长衣长裤穿上。
周晓诗结了账,两人从花香温泉出来。
周晓诗问杨肜:“接下来去哪?”
杨肜说:“我想去博物馆看看。”
周晓诗说:“那好吧,咱们走。”
杨肜说:“你也去么?”
周晓诗说:“怎么,你又要赶我走?”
杨肜没法翻脸不认人,说道:“不是,我是觉得你不会喜欢逛博物馆。”
周晓诗说:“谁说的,我最喜欢有文化的地方,不然以前我怎么会来洛阳旅游呢?”
杨肜说:“那行吧。”
两人坐车来到洛阳博物馆,杨肜买了两张票,和周晓诗进去参观。
杨肜本在网上查过洛阳博物馆的藏品,并没有发现带着飞虎纹饰的鼎。所以到了博物馆,他也没抱多少希望。
周晓诗拍了拍杨肜的手臂,指着一个石雕对他说:“你看,那像不像飞虎?”
杨肜瞧了一眼说:“别闹,那是辟邪。”
周晓诗说:“什么是辟邪?”
杨肜说:“辟邪还有个名字,叫作貔貅。你知道了?”
周晓诗说:“哦,就是用来招财的。”
杨肜就不用跟她解释了,说道:“没错。”
貔貅的样子是长着鹿角和翅膀的狮子,是先秦时期和中亚文明,也就是波斯,相互交流臆造出来的神兽。原本也不是用来招财的,而是镇宅。
杨肜匆匆看过那些最重要的文物,原因是在网上就能看到,并不符合他的期待。
走到角落的一个玻璃柜前,杨肜看着里面的青铜钺。
周晓诗跟在他身边,看那青铜钺锈迹斑斑,纹饰是看不怎么清楚了。默念展柜的标牌:“先商兽面蝉目青铜钺。”
虽然青铜钺上的纹饰看不清楚,但旁边放着影印的纹饰图案。
纹饰有些抽象,其兽面张嘴露出獠牙,头顶有毛发状的刻纹,最奇特的地方是它的眼睛,圆瞪瞪的,外面有古怪的螺纹,其实这就是蝉纹。
周晓诗对杨肜说:“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杨肜说:“你没看标牌么?是兽面。”
周晓诗说:“是什么兽,古代真的有这样的怪兽?”
杨肜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兽,但我知道蝉目又叫虎目,说不定是虎。古代很多怪兽的造型都是想象出来的,比如说饕餮。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不同的氏族联盟,将各自的图腾融合。比如说龙,还有夔。夔就是龙图腾和牛图腾的结合,华胥氏的图腾是龙,而雷泽氏的图腾是牛。”
周晓诗对杨肜讲的东西不求甚解,主要是想找他说话,别太闷就行。笑道:“我的图腾是只仙鹤,你的图腾是愤怒的小鸟。”
周晓诗穿得斗篷上绣着仙鹤,杨肜的内裤上有只愤怒的小鸟。
杨肜尴尬的说:“我没有图腾,要有那也是人。”
周晓诗说:“我瞧你和这个兽面长得有点像,你龇牙咧嘴试试看。”
杨肜心想:“她是在说我人面兽心?”看了看青铜钺上的兽面,说道:“我才不龇牙咧嘴。”
周晓诗说:“走吧,咱们去看看别的。”
杨肜说:“慢着。”眼盯着兽面纹图案。
周晓诗说:“怎么啦?”
杨肜说:“我觉得你说的对,这不是兽面,而是人面。”
周晓诗以为他生气了,说道:“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和这兽面长得不像。”
杨肜转头看她说:“我没怪你。我是说这兽面应该是某个氏族的图腾,形象或许是人面鸟身。”
周晓诗说:“怎么是人面,哪里有鸟身?”
杨肜说:“虽然有獠牙,但并非就是兽面,比如饕餮纹就是人面、虎牙、羊身。而且这人面的头顶上应该是羽冠,而不是简单的毛发。再说鸟身,你有没有看到纹饰的两边有对称的东西?”
周晓诗看那兽面纹,羽冠之外,两边对称,各有一个不显眼的耳环状纹饰,就像是一个圆圈带着一条向上翘起的尾巴。
她指着那对耳环状的纹饰说:“难道是这两个东西?”
杨肜说:“正是,非常抽象。”
周晓诗说:“你怎么知道是翅膀,而不是耳朵?”
杨肜说:“因为如果是耳朵不会离兽面或者人面这么远,这应该是羽纹,象征的是翅膀。所以说我觉得这是人面、虎牙、蝉目、鸟身,但不可思议它出土在洛阳。”
周晓诗说:“什么意思?”
杨肜说:“洛阳既是夏都,也是商都。虽然夏是迷,但商是确切的。这是王朝统治的核心区域,不应该出现另一种王权。你知道钺是王权的象征,钺上纹饰自然是表现王的形象,或者其权威。但无论是夏还是商,其图腾都没有人面鸟身的形象,这更像是东夷的图腾。”
周晓诗说:“我记得历史书上说商出自东夷,这也没什么不妥呀。”
杨肜说:“东夷又称九夷,你可以说他们有共同的源流,也可以说他们是不同的部落,但相互交融,结成松散的联盟。商虽然出自东夷,但它成为华夏共主的时候,其文化远胜其余的东夷部落。商尤其重视祭祀,其图腾就是玄鸟,所以这青铜钺上不出现图腾也就罢了,若有图腾必然是玄鸟。”
周晓诗说:“按照你的说法,那也可以说这钺上的纹饰不是图腾呀。”
杨肜心想:“她倒是提醒了我。”说道:“不是图腾,那又是表现的什么呢?难道我错了,真是兽面纹?不行,我还得问问别人。”要么推翻自己的假说,要么证明自己是对的。
周晓诗看他傻头傻脑的自我质疑,心想:“他这样子,看来是喜欢钻牛角尖的。”说道:“好了,咱们去看看别的吧,不然参观不完了。”
杨肜只好先放下疑问,去瞧瞧别的文物,却再没有让他很留心的东西。
等参观完博物馆出来,杨肜对周晓诗说:“晓诗,咱们先找个旅馆吧。”
周晓诗说:“你不是说要去见同学?”
杨肜说:“算了,今天来不及了。”他本就没有什么同学找,只不过是个借口。
周晓诗说:“我知道有家旅馆很好。”
杨肜有些后怕,问道:“先说价钱多少?”
周晓诗说:“三百块钱一晚。”
杨肜说:“贵了,找个小旅馆就行。”
周晓诗说:“小旅馆只怕不大干净。”
杨肜说:“你怎么知道?况且你又不是娇滴滴的公主,受不得半点委屈。”
周晓诗说:“那咱们就找找吧。”
两人找到一家连锁酒店,看了一下房间,还算干净。
杨肜对周晓诗说:“我来付账吧,咱们各住一个单人间。”
周晓诗说:“我觉得咱们开一个标准间就够了,这样更省钱。”
杨肜说:“那怎么行?”
周晓诗笑道:“没关系,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公主,受不得半点委屈。”
杨肜心想:“你这是要受委屈的心态么?”说道:“你知道我晚上会做噩梦,吵到你就不好了。”
周晓诗说:“我不怕。”
杨肜说:“我怕。”
周晓诗说:“你怕什么呀?”
杨肜说:“我怕晚上会睡到你床上去。”
周晓诗嘻嘻一笑,说道:“你怎么就会睡到我床上来呢?”
杨肜说:“鬼知道。鬼呀,你见过鬼么,很恐怖的那种?”
周晓诗说:“见过,不大恐怖的色鬼。”
杨肜说:“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反正咱们得分开住。”
周晓诗说:“那好吧。睡觉之前,我可不可以到你房间聊聊天?”
杨肜心想:“这倒没什么关系。”说道:“你请便。”
杨肜到服务台开了两个单人间,又和周晓诗在外面随便吃点。洛阳多面食,杨肜吃了一碗饺子,周晓诗则吃了一碗烩面。
回到旅馆的房间,杨肜把门关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见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他给袁博士打去电话:“喂,博士,我是杨肜呀。”
袁博士说道:“诶,小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呀?我还以为从此咱们形同陌路了呢。”
杨肜说:“怎么会呢?博士,你就像我的老师,这辈子我也不可能和您形同陌路。”
袁博士说:“你找我有什么事么,是不是想回考古队了?”
杨肜说:“我没想回考古队,而是有问题想请教您。”
袁博士说:“什么问题?”
杨肜把今天在博物馆看到的那个青铜钺告诉袁博士,且说了自己的看法,说道:“博士,您看这青铜钺上的纹饰是什么意思?”
袁博士说:“你的看法倒与我不谋而合,果然是教出来的。其实那个青铜钺我也见过,早些年还和业内人士讨论过。我的结论是那并非商王的器物,而是来自东夷的某个部落。传说中少皞氏为东夷部落的共主,其有一子名为句芒,人面鸟身,被奉为木神。其实应该解释为东夷部落中一支的图腾为人面鸟身,而且比较强大,不然其部落首领也不会被奉为神。商部落原本也出自东夷,先商时期,东夷各部落被商所征服,因此供其驱策,成为商王最精锐的九夷之师。这把青铜钺或许来自某个不臣服的东夷部落首领,被商所灭,成为战利品。至于人面上的蝉目,你可以是为了体现威严,也可以说是为了通神。蝉目再怎么抽象化,它原本还是蝉,人是不可能有那种眼睛的。蝉就是木神,或者说木魂。蝉羽化脱壳,象征永生。该部落历代首领死后都可以成为木神,也就是蝉。这种东西出现在青铜钺上,意味着当前部落首领可以继承历代首领的神力,以彰显王权。”
杨肜听了,说道:“我懂了。博士,还有一件事。”
袁博士问:“什么事?”
杨肜说:“您有没有听说过虞蝉?”
袁博士说:“没有,什么意思?”
杨肜说:“呃,应该是青铜鼎上的某种纹饰,形象是带翅膀的老虎。”他拐了个弯,不直接说青铜鼎,只说是纹饰。
袁博士说:“青铜鼎上?我没见过这种纹饰。”
杨肜说:“那好吧,这可能是假的,臆造的。”
袁博士说:“诶,你说的虞蝉是哪个虞?”
杨肜说:“应该是有虞氏的虞。”
袁博士说:“虞不就是虎么?”
杨肜说:“我知道,但蝉没法解释呀。”他早查过,虞从虎,是白虎黑纹,尾长于身。
袁博士说:“蝉是不好解释,可能是隐晦的意思。”
杨肜说:“谢谢您呀,博士。”
袁博士说:“不客气,有时间来成都玩呀。”
杨肜心想:“玩?原来博士也好玩。”说道:“好的,再见,博士。”挂掉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