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了,姚濯回到家,是在同事租的房子里,睡客厅。
同事在房间里玩游戏。
他就在阳台给余思涵打电话:“喂,思涵,舞跳完了。”
余思涵问:“怎么样,她说什么了?”
姚濯说:“她说喜欢我,很直白。”
余思涵说:“你怎么说呢?”
姚濯说:“听你的,虚与委蛇嘛,就说我对她只有朋友的感觉。”
余思涵说:“你们有没有搂搂抱抱?”
姚濯说:“你想哪里去了?我们跳的舞是很正规的,我就没搂过她。”
余思涵说:“那牵了手没有?”
姚濯说:“手是牵了,这……跳舞嘛,难免的,你别介意啊。”
余思涵说:“我不介意,那明天我也可以牵杨肜的手吧?”
姚濯说:“不行,他要敢牵了你的手,我就把他的手剁了。”
余思涵说:“没你这样的。”
姚濯说:“有,我是个蛮子。”
余思涵说:“南蛮入侵的蛮子?”
姚濯说:“嘿嘿,不错。”
余思涵说:“对了,你有没有跟她说你的心理疾病?”
姚濯说:“没有,跳完舞我们就拜拜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我找的不是妈,是姑奶奶。”这姑奶奶是指余思涵。
余思涵说:“哎呀,你怎么不跟她说呢?”
姚濯说:“说了有什么用,你还真当晓诗懂得什么叫犯地煞?我都不懂。”
余思涵说:“你得试探她,看她是否知道咱们做怪梦的缘由。我是有点怀疑她,她知道一些神秘学,而且有会催眠的朋友。”
姚濯说:“你是说她也会催眠?”
余思涵说:“有这种可能,所以得试探呀。”
姚濯说:“我明白了。”
晚上,余思涵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在刷墙,是新房子装修的那种,只是刷着刷着,居然刷出一幅画来。有山有水,像是印象派。
她退后,打量那幅画,笑着说:“我真是有才呀。”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团黑影,转头看去,却是一只乌鸦站在窗台上。
她朝乌鸦走过去,只见那乌鸦振翅一飞,消失了。走到窗边,往外寻找,哪里还有乌鸦的影子?
杨肜也在梦里。
从镜子里退出来,对着镜子摸了摸下巴。
没面目问他:“怎么样?”
杨肜说:“我看到她在画画,用墙漆画画,真是巧妙。”
没面目说:“你既然喜欢她,就真实一点,不要老想着窥她的梦。”
杨肜说:“正因为我喜欢她,才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要什么?”
没面目说:“你知道她想要什么?”
杨肜说:“她在刷墙漆,显然她想要一个安稳的家,还有艺术气息。”
没面目说:“安稳的家、艺术气息,这样太虚了吧,你怎么不说她想要一套房子呢?”
杨肜说:“对哦。”
没面目说:“你能买得起房子么?”
杨肜说:“买不起。”
没面目说:“那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赚钱去吧。”
杨肜说:“我虽然买不起,但我奶奶存了不少钱。”
没面目说:“你想用你奶奶的钱,害臊不?”
杨肜说:“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呀。”
没面目说:“再者,你也未必能赢得美人归。或许,你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杨肜说:“这……我觉得……只要我能感动她,一定会金石为开。”
没面目说:“你怎么感动她呢?”
杨肜脑子里一团浆糊,一时说不上来。
没面目说:“你好好考虑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走进镜子里。
杨肜想看他去哪里,跟着他走。结果脚踩在镜子上,进不去了。
杨肜后退两步,对着镜子说:“我要是有这么一面镜子就好了,应该说,是镜子后面的世界。”
他打了个响指,张开手掌,凭空冒出一小团火来。
次日,杨肜一身运动服,骑着摩托,来到余思涵住的小区门口。然后给她打电话说:“思涵,我到了小区门口。”
余思涵说:“好,我马上过去。”
过了一会儿,余思涵出来,穿了棉夹克、牛仔裤,里面是羊毛衫,脚下一双及踝皮鞋。
杨肜打量她说:“你就穿成这样啊,待会不方便滑冰吧?”
余思涵说:“你是不相信我的技术。”
杨肜说:“我相信你的技术。”
余思涵说:“你又没看过我滑冰,怎么知道我的技术。”
杨肜说:“因为你够自信,所以我相信。”
余思涵笑了,说道:“咱们别说绕口令了,走吧。”
杨肜给她一顶新的女式头盔。
余思涵戴上头盔,跨上摩托,双手抓着坐垫。
杨肜说:“你可抓稳了,我要发动了。”
余思涵说:“知道。”
杨肜启动摩托,上路了。
来到一家室内溜冰场,把摩托停在路边。
杨肜下了车,把头盔放进坐垫箱,然后拿出唢呐。
余思涵讶异的看着他,说道:“你干嘛拿唢呐?”
杨肜说:“吹呀。”
余思涵说:“咱们不是去溜冰么?”
杨肜说:“你不知道,我学了一招,可以一边溜冰,一边吹唢呐。”
余思涵说:“是么?”
杨肜说:“待会我展示给你看。”
他买了两张票,和余思涵进入溜冰场。
余思涵换上冰鞋,就像换了一个人。滑得飞快,成了风一般的女子。
杨肜在梦里见过她滑冰,所以并不感到惊讶。但是轮到自己滑冰,则赶都赶不上她。
有时候迎面碰见,杨肜就喊:“思涵,等等我!”
余思涵只是报以笑脸,擦肩而过。
滑了一阵,终究没法跟余思涵并肩而行。杨肜回到场边,倚着栏杆歇息。
余思涵滑过来,脚下冰刀一转,刹住了。
她对杨肜说:“怎么不滑了?”
杨肜说:“休息一会。”
余思涵见他手里还拿着唢呐,说道:“你不是说有一招的么?”
杨肜说:“是呀,你要不要看看。”
余思涵四下张望,说道:“我怕管理人员会找你麻烦。”
杨肜说:“怎么会呢?我练了好久。”
余思涵心想:“哪家溜冰场会让你练呢?”
她不知道,杨肜是在梦里的练的。
杨肜说:“我开始了。”滑了出去,吹起唢呐《小刀会序曲》。
吹得很顺,气势起来,当真让人想起驾着七色云彩的大圣。
余思涵惊大了嘴巴,其他溜冰的人纷纷让开。
杨肜溜了一圈回来,在余思涵跟前停下,问道:“怎么样?”
余思涵一摊右手,右手的方向几个管理人员就站在栏杆后面,盯着杨肜。
杨肜对管理人员咧嘴一笑。
为首的管理人员说:“先生,对不起,虽然你吹得很牛气,但我不得不请你出去!”
杨肜只好和余思涵出来。
余思涵笑着对杨肜说:“你这招确实很惊艳。”
杨肜其实就苦练了这么一曲,也是为了在余思涵面前表现,算是学到了姚濯在人前讨好的精髓。
他说:“对不起,我请你溜冰,却没能让你尽兴。”
余思涵说:“没关系,来日方长嘛。接下来,你还有什么计划么?”
杨肜说:“我请你去游乐园吧。”
余思涵说:“好呀。”
两人又跨上摩托去了。
一个戴着鸭舌帽、墨镜,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从溜冰场走出来,看着他们去的方向。摘下墨镜,那眼睛炯炯有神,正是姚濯。
来到游乐园,杨肜问余思涵:“思涵,你想玩过山车,还是海盗船?”
余思涵说:“我想做一下摩天轮。”
杨肜说:“好呀。”
杨肜去买票,余思涵则趁机将地址发给姚濯。
杨肜和余思涵坐上摩天轮,观景舱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着面。
余思涵打开话匣子,说道:“肜子,你送我花,邀我出来玩,不是有什么需要排解的烦恼吧?”
杨肜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余思涵说:“那是为了什么?”
杨肜鼓起勇气,说道:“以前你和姚濯在一起,我是个旁观者,所以什么也说不得,什么也做不得。但现在不同了,你是单身,我可以表达对你的爱慕之情。”
余思涵笑了,说道:“你没开玩笑?”
杨肜一脸严肃,说道:“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么?”
余思涵说:“可是咱们是朋友,或者说我把你当作了心理患者,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你明白么?”
杨肜说:“我明白。我很感谢你和晓诗,因为有你们的治疗,我现在才能睡得安稳。你把我当成朋友也好,病人也罢,没关系的。因为事物是发展变化的,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余思涵说:“你能有这种心态,那说明你真好多了。”
杨肜心想:“我当然好多了,当个病人有啥前途?”说道:“我送花也好,邀你出来玩也好,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忘掉过去的事情吧。”
余思涵说:“我没打算忘掉过去的事情,对我而言,那非创伤,而是一种美好的回忆。也许经过时间的磨洗,我会将它淡忘。但这就是人生,好比是一种修行,需要平常的心。”
杨肜心想:“这不行,越聊越冷,如果是姚濯现在会怎么做呢?”
他说:“平常心看似平常,其实高大上,因为你说了要修行嘛。思涵,你没有想过要当尼姑吧?”
余思涵笑道:“没有。”
杨肜说:“那你就是有心理疾病。”
余思涵说:“哦,你反给我看起病来了?”
杨肜说:“当一个人说着有道理却空泛的话,那本身就是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或者说她是没话找话。她的心不安定,需要依靠,这是一种焦虑。”
余思涵从专业的角度来看,心想:“因为现状的改变,我患上焦虑症也很正常。但在他面前,居然没能掩饰住。”对于心理医生来说,有病不是问题,问题是能否看出有病。
她点头说:“不错哦,你说得有道理。常言道久病成医,我看你真是很聪明。”
杨肜笑道:“你别夸我,你一夸我就会得心里疾病,这叫骄傲症。”
余思涵说:“哪有骄傲症,只有自恋型人格障碍。”
杨肜说:“好在我不自恋,我宁愿听晓诗叫我木头,或者榆木疙瘩。”
余思涵说:“你真有意思。”
杨肜说:“我来给你说个笑话吧。”
余思涵说:“好呀。”
杨肜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
余思涵说:“慢着,这笑话我听过。”
杨肜说:“你听过?”
余思涵说:“是不是庙里有泥菩萨,然后来了一个猎户,又来了一只兔子?”
杨肜说:“晓诗说给你听的?”
余思涵说:“没错。难道这笑话原本出自你这?”
杨肜说:“是,不过我现在要说的,可不是原来那个。”
余思涵说:“哦,那说来听听?”
于是杨肜说起故事,说是庙里有个和尚,养了一只猫。为什么养猫呢,因为庙里有老鼠。这老鼠不光会啃噬经卷,还会偷食香油、斋果。这天,和尚正在念经,发现供桌上来了一只老鼠,爬上盘子,正要染指供果。
和尚大喝一声:“呔,你这可恨的贼子,胆敢偷吃供果?”
老鼠说:“阿弥陀佛,大和尚,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食了?”
那供果确实尚且完好,和尚说:“你虽未偷食,但爬上果盘,意欲何为?”
老鼠说:“当然是礼佛啦。大和尚若有菩提心,大开方便之门,应该不会赶我走吧?”
和尚说:“这,不会,但你得从供桌上下来。”
老鼠不光没有下来,反而吃了一口供果。
和尚一看,惊讶的说:“啊!你这回可是偷吃供果,还有何话说?”
老鼠说:“阿弥陀佛,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你看到是供果,其实乃虚幻。大和尚,我吃了供果吗?”
所谓色不异空,就是说事物是虚假的存在,既虚假,又存在。
和尚说:“你居然还懂经文?”
老鼠说:“大和尚,我每日在房梁上听你念经。你不光念经,还偷拿了庙里的钱,是也不是?可见你有大智慧。”
和尚说:“胡说!”又大声喊:“阿喵,快来呀!”
一只黑色的猫跑过来,问道:“师兄,何事换我?”
和尚说:“供桌上有只老鼠,正偷吃供果。”
黑猫说:“啊,胆大妄为!”跳上供桌,果然看见老鼠。
老鼠指着黑猫说:“站住,你要干什么?”
黑猫说:“哼,当然是抓你啦!”’
老鼠说:“你抓我做什么?”
黑猫说:“送你归西!”
老鼠指着佛像说:“阿弥陀佛,要见如来,何必去往西天?”
黑猫说:“所谓送你归西,就是吃了你。”
老鼠说:“佛前,你敢杀生?”
黑猫说:“有何不敢?”
老鼠对和尚说:“大和尚,你可有慈悲心?眼下猫要吃我,你管是不管?”
和尚说:“阿弥陀佛,此猫并未受戒,所以吃肉也无妨啊。”
黑猫嘿嘿一笑,张开嘴巴,露出獠牙,跃跃欲试。
老鼠指着黑猫说:“呔,你这可恨的贼子,胆敢偷吃供果?”
黑猫说:“我哪里偷吃供果了?你这是贼喊做贼!”
老鼠说:“但是刚才我已经吃了供果,你若吃我,就好比在吃供果。”说完,又吃了几口供果。
黑猫一看,犹豫不决,对和尚说:“师兄,这该怎么办?”
和尚说:“无妨,只需抓住此贼,关它一夜。待供果自它肠中穿过,化作屎拉出来。你再吃它,就不算吃供果了。”
黑猫说:“有道理耶!”一下将老鼠扑住。
老鼠被关了一夜。
次日黑猫在它面前出现,一边刷牙,一边说:“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老鼠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如来。如来说我修为不够,应该多吃些供果。”
黑猫岂会上当,再让它吃,岂不又要关一天?说道:“哼,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吃。”
老鼠说:“如来还提到你了。”
黑猫说:“什么,如来提到我什么了?”
老鼠说:“如来说你本是座下黑面韦陀,因管账不明,而被罚到下界修行。你在这间寺庙中,应该看好财物,你可知那大和尚偷了庙里的钱?”
黑猫说:“你说的不错,师兄确实偷了庙里的钱。”
老鼠说:“那大和尚前生是一只锦毛鼠,因为一心向佛,转世轮回,才有了做人的造化。你如今知道该怎么做,才不致违了如来的教诲么?”
黑猫说:“该怎么做?”
老鼠说:“你怎么像个榆木疙瘩呢?当然是放了我,去抓大和尚。如此一来,你功德圆满,就可以回到如来座下。我呢继续修行,以求造化。”
黑猫说:“有道理。”于是放了老鼠。
杨肜说完。
余思涵说:“说完了?”
杨肜说:“说完了。”
余思涵说:“你这笑话有点长,但关键的是没有结尾呀。那大和尚怎么样了?”
杨肜说:“大和尚无恙。”
余思涵说:“那黑猫呢?”
杨肜说:“也无恙。”
余思涵说:“为什么?”
杨肜说:“因为大和尚对黑猫说:‘你被老鼠耍了,我偷钱是为了给你买猫粮,再带你坐一回摩天轮。’”
余思涵笑道:“你是在耍我。”
杨肜说:“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