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肜刚做成两单生意,正在柜台边算账。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哎哟,不错嘛,肜子果然比我有钱途!”
杨肜伸着脑袋往门外一看,是姚濯来了。
他笑着说:“我道是谁呢,声音这么耳熟。”
姚濯说:“我不请自来,有没有茶喝呀?”
杨肜说:“当然有,快坐快坐,我马上给你泡茶。”
会客区有个小圆桌,两人坐在桌子旁边,边喝茶边聊天。
杨肜说:“阿濯,你今天不上班么?”
姚濯说:“我请了假。”
杨肜说:“你不会是专门请假来看我的吧?”
姚濯说:“当然不是。我刚去过心舟医院,顺道过来看看你的公司。”
杨肜心想:“他去心舟医院干什么?”说道:“你去医院找晓诗?”
姚濯说:“不是,我找思涵。”
杨肜说:“你找思涵干什么?”
姚濯看他的表情,似乎很在意,说道:“当然是看病啦。”
杨肜说:“你病了?”
姚濯笑着说:“我就不能生病么?”
杨肜说:“你也有心理疾病哦?我看你性格开朗,潇洒自在,还以为什么毛病都没有。”
姚濯说:“不瞒你,我有失眠症。”
杨肜说:“你失眠?”
姚濯说:“对呀,我总感觉梦里有什么东西。”
杨肜表情凝重,问道:“什么东西?”
姚濯说:“不知道,就像鬼祟一样。你有没有在梦里见过鬼呀?”
杨肜笑了,说道:“见过,谁没见过鬼呢?对了,你怎么不找晓诗,要找思涵给你看病呢?”
姚濯凑近,小声说:“告诉你吧,她也患了同样的病,所以我俩算是病友,方便交流经验嘛。”
杨肜说:“我不明白,她患了同样的病?”
姚濯说:“其实连思涵他爸也患了同样的病。”
杨肜明知故问,说道:“啊,这还能传染?”
姚濯说:“没错,就是会传染,连你表弟黄真也患了这种病。”
杨肜“嗤”的一声笑道:“不会吧,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姚濯能从他眼睛里看出虚情假意,说道:“你觉得是玩笑,那就是玩笑吧。”
杨肜说:“我知道我表弟有心理疾病,不过他是玩游戏上瘾造成的。”
姚濯说:“不谈病的事情了,晦气。你这生意怎么样呀?”
杨肜说:“不怎么样,生活在温饱线上,随时可能饿着。”
姚濯说:“你越来越幽默了。”
杨肜说:“不知道吧,我是跟你学的。”
姚濯挠了挠头说:“这也能学?”
杨肜说:“当然,老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姚濯说:“那我算是墨还是赤?”
杨肜不假思索的说:“你算是朱。”
姚濯说:“哇,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呀。”
杨肜笑着说:“岂敢?我说错了,你不是朱,是黑。”
姚濯也笑了,说道:“肜子,有你这朋友真好。”
杨肜说:“我也是这么觉得。”
姚濯说:“希望我们以后不会有过节。”
杨肜说:“怎么会呢?不会的。”
姚濯把茶喝完,说道:“好了,不打搅你做生意,我得告辞了。”
杨肜说:“不多坐一会?”
姚濯起身说:“不了,改天见。”
杨肜说:“改天见。”
他目送姚濯远去,把双手抱在胸前,心想:“他在怀疑我,而且知道些什么。哼,不过没关系,他看不见我的底细。”
杨肜打了个电话给周晓诗:“晓诗,姚濯今天去你们医院了?”
周晓诗说:“没错呀,谁告诉你的?”
杨肜说:“姚濯。”
周晓诗说:“他倒是够坦白。”
杨肜说:“他真的是找思涵看病?”
周晓诗说:“我不知道了,人心隔肚皮。”
杨肜说:“你没问思涵么?”
周晓诗说:“我还想要思涵这个朋友呢。说实在话,就算他们重新复合我也没法子,不是么?”
杨肜说:“你就这么甘心?”
周晓诗说:“这不是甘不甘心的问题。就像你我之间的缘分,我不是没花心思,结果呢?我只能选择宽容,因为你还在我的心目中,我不能讨厌你,更不能恨你。”
杨肜心想:“如果我和思涵没有结果,我会讨厌她么,会恨她么?也不会。我会恨姚濯?姚濯啊,姚濯。”
周晓诗听他没声音,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杨肜说:“我无话可说。”
周晓诗说:“你还是找思涵聊聊吧,看能不能摸到她的心。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做朋友吧,这只是我善意的劝告。”
杨肜说:“谢谢。”
挂了电话,杨肜心想:“摸她的心?我有比聊天更好的办法。”
晚上,杨肜睡去,进入梦乡。
在蜡像馆中,见到没面目。
没面目在给蜡像画眉眼,杨肜走过去看了看,说道:“诶,老大,你这个蜡像的眉眼怎么像思涵呀?”
没面目说:“是么?”
杨肜说:“你看这眼睛,典型的桃花眼嘛。”
没面目说:“我没有刻意做谁,印象中有谁的眉眼,我就做出来。再说了,又不止余思涵一个人有桃花眼。”
杨肜倒不在意他给谁塑像,说道:“老大,我想去思涵的梦里。”
没面目说:“那你去呗。”
杨肜说:“我怕进不去,我猜不着她的心思。”
没面目说:“都这么久了,你还猜不着她的心思,你是认真的么?”
杨肜说:“我很认真呀。”
没面目说:“你这么认真都追不到她,算了吧。”
杨肜说:“你怎么知道我追不到她?”
没面目说:“瞧你一脸衰样,没有一点阳光,又想着使诈对吧?”
杨肜说:“这回真没有这样想,我就想看看她的内心,她到底喜欢谁呀?”
没面目说:“我不会帮你忙的,你自己慢慢想吧。”
杨肜只好走到自己的镜子面前,估摸着余思涵的心思,心想:“思涵多半能梦见冰雪、阳光、画画,会不会梦见姚濯呢?”
他把脑袋伸入镜子里,一片灰暗。
又把头缩回来,对没面目说:“老大,思涵做梦没?你帮我看一眼嘛。”
没面目说:“稍等。”没面目走到角落里,把头神经自己的镜子,又缩回来,对杨肜说道:“她没做梦。”
杨肜说:“难怪了,那我只能等着。诶,姚濯呢,他有没有做梦?”
没面目说:“他做着梦呢。”
杨肜说:“他梦见什么了?”
没面目说:“他梦见雨。”
杨肜说:“雨?除了雨呢?”
没面目说:“还有山山水水。哎呀,你自己看嘛。”
杨肜想着姚濯的心思:“雨能干什么,洗涤心灵?他没那么感性。万物复苏?山山水水,或许有花花草草。”
他想着,一头伸进镜子里,果然有雨。他脑袋伸出来的地方是河水,浪花扑面而来。
他吐了两口水,再看。岸边草木葱葱,远山如黛,朦朦胧胧。
他心想姚濯在哪儿呢?仔细观瞧,只见岸边一棵大樟树下,有个人戴着斗笠,身披蓑衣,正在垂钓。
杨肜心想:“那个人莫非就是姚濯?”
他想靠近去看,把身子整个钻入镜子,化作一条大鲤鱼游到岸边。看清那垂钓者的脸,果然是姚濯。
姚濯梦见自己在河边垂钓,心里想着好天气呀,说不定能逮条大鱼。眼见一只大鲤鱼在附近游动,可惜不上钩。
他对着那条鱼说:“嘿,你傻了么?有本事别走!”从身后捡起一捆渔网,站起身来,哗的甩出去,正好将那条大鲤鱼逮着。
他哈哈一笑,把渔网拖上来。
那条鱼在网子里活蹦乱跳,还没等姚濯伸手去抓,却凭空消失了。
姚濯惊讶道:“什么鬼,鱼呢?”
杨肜从镜子里把身子缩回来,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勒个去,差点被他抓到了!”
他想着姚濯梦里的大樟树,再次把头伸入镜子,却是在树冠里。又化作一只乌鸦,站在树枝上,往下看。
姚濯收起渔网,复又放在树下,双手叉腰,看着水里。
杨肜笑道:“蠢货,你以为这水里真的有鱼会送上门来?”
姚濯耳朵尖得很,听见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抬头张望,是一只乌鸦。
他看着乌鸦说:“好呀,你又出现了!”把双手伸入衣服口袋里,右手居然拿出一把弹弓来,左手则摸出一粒圆溜溜的石子。
他熟练的上好石子,举起弹弓,“啪”,将乌鸦打落。
杨肜见他举起弹弓的时候,本想着飞走,结果刚振翅离开树枝,就中了一石子。
他掉在树下的草丛里,张开翅膀扑腾两下,见姚濯走近,立马变成一条眼镜蛇,非要吓唬他一下。
姚濯走近草丛,弯腰伸出手去捡乌鸦,结果一条眼镜蛇竖起身子,一口咬在他手板上。
姚濯大吃一惊,哇哇大叫。死命的甩手,却又没能把蛇甩脱。于是他用另一只手抓住蛇尾巴,硬生生将蛇从手板上扯下来,接着在地上摔打。
杨肜一口咬住姚濯的手,却被他甩得头昏眼花,接着又被他拖着尾巴在地上摔打,只感觉天旋地转。
姚濯摔打了一阵,将蛇扔在地上,看了看被咬的手板,不是蛇的獠牙印,更像是人的牙齿咬的。再看那条蛇,也不像蛇,其实是一个人躺在地上,外表有一层气。
杨肜甩了甩脑袋,清醒一下,抬头看姚濯,只见他双目圆瞪,眼睛里居然有两个眸子。
正感到惊讶,只听姚濯说:“哼,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呀,肜子!”
杨肜只感觉身上泛起一阵寒意。
姚濯居然能看透那条蛇的本质,是杨肜所化。只见那蛇往地下一钻,消失了,然而地面上并没有孔洞。
杨肜从镜子里钻出来,手撑着地面站起来,走到没面目的跟前,说道:“老大,我不知道怎么说,刚才,刚才……”
没面目见他脸色发白,问道:“怎么了?有事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杨肜说:“我刚才不是在姚濯的梦里么?他看出我来了。”
没面目说:“他看出你来了,什么意思?”
杨肜说:“我变成一条蛇,结果被他看出来了,他的眼睛好奇怪!”
没面目说:“怎么个奇怪法?”
杨肜说:“他的眼睛里有两颗眸子。”
没面目说:“我明白了,那叫作重瞳。”
杨肜说:“重瞳?”
没面目说:“没错,这也算梦境的力量。梦里能显出重瞳的人,具有凤鸟的血脉,能看穿虚幻。”
杨肜说:“什么?我怎么感觉你在说神话。”
没面目说:“有些神话并非空穴来风。”
杨肜说:“什么叫凤鸟的血脉?”
没面目说:“凤鸟是古代氏族的图腾,你应该明白。”
杨肜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姚濯姓姚,照此而言,其先祖应该是虞舜,虞舜的氏族有两种图腾,一种是虎,一种是凤鸟。其实是部落联盟,由有虞氏和金天氏融合而来。而传说虞舜有重瞳,但未必就真有重瞳,或许是指代其拥有某种权威。”
没面目说:“你说了这么多,却没点破重要的。简单而言就是虞舜在氏族内部地位崇高,掌握祭祀,具有某种沟通鬼神的力量,重瞳可代指其能见识神明。另外,金天氏在前,有虞氏在后。原本舜出自金天氏,也就是少昊的部落。少昊是东夷共主,发展出众多支系,有凤鸟氏、玄鸟氏、青鸟氏、丹鸟氏、祝鸿氏等。其中凤鸟氏日渐强大,往西边发展。不论是通过战争,或者联姻,总之占据了有虞氏的地盘,且将其吞并。所以虞舜的氏族存在两个图腾,其一就是凤鸟,其二就是驺虞,也就是虎。不过有意思的是舜以有虞氏共主为名,入主中原。可见凤鸟氏只处于上层阶级,并掌管祭祀。后来玄鸟氏入主中原的时候,以舜的后裔商均为名,自称商。”
杨肜说:“有点意思,老大,莫非你也是学考古的?”
没面目说:“我是学什么的来着,让我想想……”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就不记得我是不是学考古的,但有人是这么说给我听的。”
杨肜心想:“原来是道听途说,他的记性我看还是算了。”
他又问:“现在该怎么办?我被姚濯看穿了。”
没面目说:“要不杀了他?”
杨肜说:“啊?”他还没想着要把姚濯给杀了,下不了手。
没面目笑着说:“我开个玩笑,再说,你也不一定杀得了他。”
杨肜说:“我杀不了他?”
没面目说:“你之前杀文娟主要是利用她的恐惧,与其说是杀,不如说是吓死了她。既然姚濯能够看穿你的把戏,你要杀他恐怕不容易。这种事情我可不会帮你哦,我见血就晕。”
杨肜说:“我可没想着杀他,我和他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
没面目说:“既然如此,那你也没必要怕他呀。他能把你怎么样呢,打你哦?”
杨肜说:“不是,他现在看穿了我,肯定会和思涵讲呀。那我还有什么希望?”
没面目说:“那倒是,嘿嘿。哦,你心爱的女人要归别人啰,好可怜哟,好悲催啦!”
杨肜看他居然反过来笑话自己,说道:“老大,不带你这样的。你不帮我想办法,反而嘲弄我!若比作两军对垒,那你肯定是个叛徒。”
没面目说:“什么,你敢说我是个叛徒?”忽的,脸上撕开一张大嘴巴,嘴巴里黑洞洞的,隐约藏着什么。
杨肜害怕他嘴巴里又会冒出什么鬼东西来,赶紧摇手说:“不是,不是,我的意识是你得站在我这边,帮我这蠢蛋想想办法。”
没面目合起嘴巴,脸上又变得光秃秃的,说道:“你确实是个蠢蛋,女人嘛,这个不行就换一个,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再说了,你不是还有最后一条路么,斩断红尘,出家当和尚。”
杨肜心想:“这叫什么主意?”说道:“算了,老大,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
没面目耸耸肩膀,回头继续摆弄他的蜡像。
杨肜面对镜子,张开手,冒出一小团火焰,心想:“我用不着杀你,但是可以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难而退。”
他灭了火,又把头伸入镜子里,却是一片灰暗。
他把头缩回来,自言自语的说:“他梦醒了么?”
次日,杨肜就待在店子里,时不时掏出手机来看看,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似乎没有人记得他,他心想:“难道昨晚的那个梦没有刺激到姚濯?还是他大人大量,就此作罢?又或者他虽然告诉了思涵,但思涵却相信他?”
脑子里一通胡思乱想,用手机上网,翻看余思涵的空间。那些与黄真之间暧昧的相片和言词都消失了,多了一句话:“回头是岸。”
相册里还多了一张照片,是两个人的手合成一个心形,背景是牡丹花。
光看手杨肜可看不出来,也许那只女人的手是余思涵的,那只男人的手嘛,谁知道呢?
他猜想:“什么意思,难道思涵和姚濯又复合了?回头是岸,是他们自己回头,还是让我回头?”
杨肜有耐心,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决定保持沉默。既不主动联系余思涵,也不向周晓诗探听情况。至于姚濯,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