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料前途欲念(5)
空气中弥漫着杀气与血色,被一刀斩下的荒树旁,死尸已堆积如山。水面如拨起莲花般的血红波纹,岸边阵法受到魔军的侵袭,布阵的士兵均感到压力。
半空轰鸣一声,一朵巨大的红莲遮掩了蓝天,众人注意均被吸引了去,血色的战场更添血腥。
魔军注意了那红莲,恐它生出事端来,原先藏于水底的丞星及部队趁此翻出水面,剑端刺入前沿布阵的魔军,黑色的血沿岸流入水中,奋力刺杀,破坏了部分阵法。
顿时打乱了魔军的计划,丞星等人像没了枷锁束缚的猛兽,拿起剑便是大开了杀戒,肆意撕咬。若那魔血为红,他们此刻深入魔军内部,早已遍体通红。
可魔军也不是吃素的羔羊,很快便收到将军的指令,迅速调整过来,派出了一支新部队,皆是又高又壮面目凶煞的大块头,裸露的肌肤遍布了数十道可怖的疤痕,带着鬼面具,背后背一把等人高的大砍刀。
丞星稍愣,面对比自己高数尺壮几倍的敌军,恐惧袭来是难免的。可他又望见了拼命往敌军堆里冲的同伴,那一丝丝的恐惧便消散了。
“杀!!!”
乱战中魔军加强了兵力,全力修补被破坏到近乎崩溃的法阵。桥上两军不分伯仲,凭一支几万人的部队仅挡得住几波魔军的攻势,若这阵不快些布成,他们也抵挡不住了。
丞星抽出沾满黑血的剑,那魔军尸首便在眼前化为灰烬。未等多喘两口气,迎面扑来一个人影,眼一花,他险些就把剑刺向了同伴。
他扶住了受伤的同伴,身后却猛地发出一声响,扭头一看,迟余手里拿着被黑血浸污的红扇,扇沿刚划过了几个魔军的脖颈,滴着粘稠的黑血。
“再有半柱香不到的时候,你们就算撑不住也要撑下去。”
只留下这一句,迟余便腾空往那岸边去,丞星看出了他的计划,抿了抿干涩的唇,挥剑又斩下了一个魔军头颅。
最为魔军所护的自是阵法核心,必定是魔军重重镇守之地,迟余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循着假设找到了被魔军团团围住之地。
迟余一点不带迟疑地拐道向那处跑去,系紧了腰间旌旗,孤身陷入魔军的围困。他率先掷出红扇,沿小段路赤手空拳打过,混合着尸首的灰烬,赤红色的灵流在上空交织璀璨。
红扇回到他手里时已经淌着黑血了,一路灰烬狂飞,遍地乌黑。
迟余侥幸自己多了那些灵力,不然孤身对付得吃不少力。
不过喘几口粗气的功夫,只见他周身又围起了魔军,如竹竿般瘦高,面如人猿,无数血红空洞的双眼瞪着他,手腕上却拖着与自己身形完全不符的锁链,打在地上分明是沉甸甸的分量。
“什么啊,魔猿怎么会在外围……”迟余寻了手背尚且干净的一片,蹭了蹭眼角的污血,目光却流连在形似的魔猿身上。
突然他低吼一声,冲天的赤红色灵流爆发开,震开了一大圈魔猿。红扇顺势脱手,呈转圈旋转,直攻命门。
魔猿只是抬手,沉重的铁链打下了转动的红扇,动作呆滞且笨重。
迟余与魔猿苦战一番,寻得空隙,灵力促使破损的红扇更重的分裂,幻化成了两柄弯刀,再次攻了上去。
弯刀与铁链接触的一瞬发出灼人的火花,僵持久了,魔猿的铁链接踵而至,迟余目眦欲裂。腿上用力一蹬,魔猿往后踉跄两下,他趁机挣脱了手臂的铁链,可却酸痛到几乎抬不起。
魔猿步步逼近,铁链冰冷的碰撞声逼得他要崩溃,支撑着身子站起,破口大骂道:“我去你娘的破链子,老子才不会死在这群猴子手下。”
说罢,两柄弯刀变化成了一把……
待到有了大动静,杀到眼红的顾渊猝不及防顿住了嗜血的剑,陆川眼疾手快,将他背后挥剑的魔军斩杀,急问他怎么了。
顾渊凝了心神,看着岸边那方,问道:“你可有感觉到一丝不对?”
陆川心思全在杀敌上,清除了周围魔军后才又赶到顾渊那,见他已心不在焉了,闷声推了他一把。
顾渊扭头收了眼,锢住手的铁链愈发收紧,像要嵌入血肉。在连续斩杀十多个魔军头颅后,他手指上的指环极速闪烁,那是与迟余一模一样的一枚。
愣了不过片刻,他腾空跃起,借助桥栏,踩在魔军头颅之上,越往岸边靠近,指环闪烁的越急促。
顾渊眼底盘虬着密密麻麻的血丝,手腕被铁链磨得鲜血直流,他奔向那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对岸。
尽管大敌当前,尽管这仗被当做了诱饵,尽管……最后都要死,他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他太过着急,险些没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剑,擦肩而过的煞气却划伤了他的脸庞,立即涌出了几滴血。
顾渊顺势看去,魔剑擦过他后消散了。半空中他听到一道声音在喊他:“不愧是顾大将军,我反复盯了许久,都没能杀到你。”
再回头时,一名身着戎甲,明眸皓齿的少年出现在他眼前,身披玄风,腰佩剑,而胸前黑甲处佩戴了三枚红宝石雕刻的旗帜形徽章。
那是凯旋的证明,顾渊定眼看去,少年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虽是明媚笑着,眉间却有除不尽的煞气。
顾渊自小是门派的楷模,面对对方将领,依旧以礼待人,行以修真界通用的军礼,开口道:“久违了,高将军。”
高官沉回以魔界的军礼,垂下的眼眸笑意泛着冰冷,冒着几缕紫气,袖中倏地窜出了几团魔气,直直向顾渊打去。
顾渊早已料到,闪身避开,恰好接住了极为迅猛的一剑。高官沉的脸近在咫尺,裂开的嘴笑得愈发灿烂,近乎病态的笑,刺耳的笑声在他耳边回荡。
让顾渊不安的动静愈发大了,终是引起了玄镜军的注意,陆川先率领了小部分玄镜军,率先过了桥,前去支援丞星。
顾渊把剑往上顶,左手凝聚了个灵力球,朝着高官沉的头便是一击。高官沉幸得拿手臂抵挡忙退后,幻化出几十柄魔剑,送向顾渊。
空中二人交缠撕打的身影伴有遮天的魔气与灵力,打落的剑肆意刺入地上士兵。几回合下来,顾渊略占下风,且腿和手臂各划了一剑,幸好未伤及筋脉和骨头。
高官沉摸着脖子被划出的一道伤,蹙眉看着手指的黑血,神情沮丧压抑。他身边一圈的魔剑,一挥手便又可刺向顾渊,他却望向顾渊,像是埋怨像是委屈。
他喊道:“堂堂顾将,打起架来怎么不认真呢?你不会想着那边吧?”
漫不经心地指着令顾渊担忧之地,见顾渊神色微变,高官沉像是诡计得逞,以胜者的姿态嘲笑他般。
若顾渊只是神色微变,那此刻他便是神情大变,魔军竟有意往那边靠拢,而他的指环不停闪烁,他真担心它会断了。
“高官沉!”
顾渊失了礼,一直崩着的那根弦发出“铮铮”的声音后忽地断了。铁链与他心神相通,缠紧了血肉,血流到剑身,连剑气都瞬间加强了。
一旦人失了乱了方寸,那他必败无疑。
开始高官沉还惊愕不少,担心真触了他什么逆鳞,但几招下来,顾渊的招式漏洞百出,不过是表面盛气凌人,他不费余力便找到了破绽。
顾渊眼圈发红,眼珠要爆裂了般猩红,剑身淌着鲜红的血,已经快到了身体的极限。他孤身在空中,头上是数百魔剑,要从天而降,高官沉冷眼在旁。
“小渊。”
顾渊褪力的手又倏地握紧,周围的一切仿佛被放慢了,他听到迟余温柔缱绻的声音,一如儿时。
“小渊,若水关不能失,我会帮你守住的,我们必须活下去。”
“砰”地一声巨响。
空中爆发了震地的灵流,像瀑布般倾泻落地,绽开的纯白花束湮没了尘埃般的魔剑,耀眼的白光刺痛在场的所有人,气流震撼了每人的内心深处。
远处的丞星经此,揪紧了心口处,痛苦地蹲下,不止他,不论魔军玄镜军,多少也似他般难受。
何况距顾渊最近的高官沉,魔气还未释放抵挡灵流,直接被打下空中,坠入地面,砸陷了凹进去的坑。
与此同时,另一道赤红色的灵流再次浮现,震飞了最为密集的魔军,一个人影从中跳出,立在半空。
陆川忍住不适,睁眼去看。
被围住的竟是那红衣,这一看,众人皆被吓得不轻。光是脸上,嘴角溢血,眼角擦了道伤,迟余微张着口喘气,脖子上锁着魔猿重达百斤的铁链,鲜血与黑血交融了他一身,两只捏着残扇的手无力垂下,而更可怖的是他胸前穿过了一柄剑,正滴着炙热的血。
他的目光涣散,抬手碰了碰铁链,想扯下来,不料愈发收紧,索性松开了。大概看了当前局势,玄镜军自然处于劣势,半柱香已过,阵已成。
迟余如今抬眼也成了困难,却凭着韧劲坚持看了眼,那白光刺眼得很,想不注意都难。
指环所在的手被刀狠创了几道深见白骨的伤,所幸那枚指环不再闪烁,都安全了。
迟余勉强扯了嘴角,实在笑不起了,最后再望了一眼,背身往桥上去了。
一只银蝶跟在他身旁,见他呕血却无动于衷,扑朔着花白的翅膀,只听得到他嘴唇扇动留下的话。
“小渊,这阵我只告诉你是抵御外敌,却未告诉你是以灵力为铸的血阵。我知道,你会怨我擅作主张,会恨我又骗了你,可那又如何,骗了那么多次,不差这一次了,你要恨便恨罢。
“你早该明白,五年前胆怯却爱笑的小孩早就死了,死在了我手里,该恨我。可是师兄,一想到我这个恶人要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伤心?……算了,还是不要再拖累你了。
“唯一没有骗你的,是要帮你守住若水关,我守诺了。我拜托你一件事当作酬劳吧,请你不要把我留在这里,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