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料前途欲念(4)
传音蝶不止是传递讯息,还能够根据持有人灵力传递一段时期的场景。初竹收到的这只银蝶,原是司马俨收到的,再传给她。
初竹捏着银蝶,示意叶衍与她坐到一处,等到准备就绪,施了灵力,银蝶便消失在她的手心。
若水关顾名思义,临水却少有植物,城墙外立着几颗光秃秃的树,过不了多久便会被战火吞噬。城墙扬着属于玄镜军的旌旗,城门打开,是一座横跨江海的石桥,对面是荒漠,魔军若行进,毫无遮掩可说。
玄镜军把守着城墙这边,盔甲在灰蒙天空下暗泽无色,而刀剑却映射了他们坚毅的面庞。马蹄声渐近,盔甲碰撞的响回荡在天边,一人一马扬起尘土进了城。
军营里摆着一张巨大的沙盘地形图,围着四五位身披赤红的将领,一身戎甲的顾渊托腮静听战略。他的身旁却是一人身着便捷红衣,执红扇轻叩,全身不带护甲,与紧张的讨论格格不入。
“所以我们先在此处设下半数兵力,弓箭手在两旁备战……”
“将军!急报!”
众人视线均聚到门口,只有红衣男子仍紧盯地形图,红扇遮了半张脸庞。一小兵喘着粗气却大喊道:“西北东北各三十万魔军正向我军进发,预计半个时辰便可到达!”
顾渊闻言,立即起身。红衣男子关了扇,朝着那不断喘气的小兵,肉眼不可见的慌乱一闪而过,确认了他的话:“六十万?”
直到小兵点头,几位将领均是失了仪态,指着地形图便是破口大骂。
满脸络腮胡子,稍年迈的陆川将领率先开口骂道:“这魔族果真狡诈!原本二十万军打他们绰绰有余!”
“奸诈魔军,二十万打六十万,这可如何是好?”
忽然的变动打得几位老将手足无措,不得已拔下了沙盘上各色的小旗子,连连叹气。
仅顾渊揉揉眉心,最快稳下心,低声劝着他们:“他们此番作为,沙埋那处应该预料了,大将军会增派援兵。”
陆川年纪大了却雄心勃勃,只是说了一两句泄愤的话,且顾渊带头振奋人心,他的一腔热血自然沸腾。
他道:“自是!待我们商讨战术,定打得那魔军哭爹爹叫奶奶!”
原先的排兵布阵定是不能用了,顾渊重新看了地形图。过了桥便是荒漠,原是要在桥对面设下埋伏,猛攻魔军,尽快解决。可此若将战火引到对面,呈包围圈,对玄镜军是大大不利。
他提出在石桥进行布阵,一来减少了魔界的人数优势,二来尽可能发挥了玄镜军的近战优势。这一战术得到老将绝大多数的同意,可仍有不妥之处。
顾渊手指着石桥,旁边多了一把扇柄,指着石桥两边的江面,红衣男子淡淡道:“这里,很不妙。”
在老将抱怨发怒时他即刻重看了地形图,好在他与顾渊看法一致,少了些争夺的时间。
他一提出,各大将领顿时醒悟,陆川提醒道:“魔军大多习水,针对水中定有专门的战术。”
红衣男子收回扇柄,开扇,似乎将一切熟记于心,道:“而且有关水面作战的战役,魔军没有败过。”
有人提议道,弓箭手分别驻扎岸边与城墙,在魔军还未形成布阵前打乱他们。
顾渊驳回:“不可用,弓箭手必须远距离,魔军势力太过强势,弓箭手太近极可能全军覆没。”
又有人提议,领一部分兵先过桥挡住部分魔军,我军先抢夺时机在水面布下法阵,能挡住多少挡多少,杀一个魔军也是。
见此法可行,陆川补充道:“玄镜军里可有主修火系法术的人?”
若想极大程度克制魔军,在本质和法术上完全克制才是最大化制止他们行进,习水的魔军惧怕的必是火系法术。
顾渊明显沉默了。
红衣男子却开口询问:“谁领兵?”
玄镜军总共二十万,单独领军也最多三万,一旦过桥便是被重重包围,哪怕水面布阵再强再猛,活着回桥几乎不可能。
就在顾渊要再次换战术时,一位尚且与顾渊年岁无差的小将走进顾渊及老将们的视线,毛遂自荐:“将军,我可以。”
红衣男子斜睨这人,个子瘦小,眼里澄清如水,口吻坚定无疑:“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是领兵的不二人选。”
角落里有人道:“可就算有修火系法术的人,前后加起不过五万人,将军组织总作战,再有一位火系法术的将军负责水面作战。”
小将环视一周,开口:“可在座没有修火系法术的将军。”
“有的,”红衣男子倚门边,遮了脸露出一双红艳的眸子,语调发笑,“若在座将军信我,桥上交给你们,水下交给我,至少也能挫他们半数威风。”
在座除了顾渊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却因他跟在顾渊身旁,也没人怀疑他的身份。而在这危急时分,他们除了信他还能如何,只是顾渊自提到火系法术时便再没说话。
红衣男子的眼神依次轮流停驻在众人身上,见无人反驳,示意先前自荐的小将来到他身旁,前去准备作战。
小将转身向各位行了军礼,老将们也沉重地向他行了军礼,是送别是再见。顾渊周身却陷入阴郁,仍盯着沙盘不停变换旗子,老将只道他在找寻别处的破解之术。
到了该离去时,老将个个说着振奋他们的话,小将虚心听着。红衣男子却看着埋头苦找的顾渊,眸子里满是疲倦,默默在心里整理好了心绪,脸庞再次涌现笑意。
他唤道:“曜天君,我先去了。”
未等顾渊抬头,他便先行离开了。
顾渊只来得及看见飘逸的红绸一点点远去,眼底是凶色的猩红,握着旗子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手边的旗子散落一地。
“继续,谈别地布阵。”
二人走出房前往营地,路过哨岗,红衣男子问小将的姓名,多大了。
小将有力答道:“在下丞星,今年二十二了。”
红衣男子这才正眼看他,并未着甲却威高权势,丞星竟有几分敬畏之意。他打量一番,漫不经心问道:“京城的?”
“正是。”丞星听他询问自己故乡,脸上自是现了些骄傲。
红衣男子慢步同他商量:“待会儿你挑些身强力壮的军,带他们潜伏到对面岸边,开战后见我暗号,至少拖住他们一柱香。”
丞星道:“暗号是?”
红衣男子露出白皙的手,中指上有一枚指环,嵌着几颗细小的红珠。他稍稍转动它,指环上方便呈现了一朵微小的血花,转瞬即逝。
他道:“到时天上会有朵大的。”
丞星点头,疑虑了半晌,瞥眼去看那人,还是打消了要问的念头。
半个时辰后,顾渊站立在城墙高楼,风在披风里乱窜,阳光从密布云层中透出半点面纱,他的脸一半在光,一半在暗。
曜天君视线停驻在石桥栏上那一点鲜艳的红,岸边盘坐着经精心选拔的兵士,上方氤氲的水雾侵染成了淡红色。红衣男子立于石栏,负手静看,像是忽然注意到了一道炙热的目光,背后的手指微微蜷起。
他看得专心,竟未曾注意到背后有人靠近,小兵似是习以为常了顾将沉默寡言,只顾说着自己的。
“将军,两百里外并未发现沙埋的援兵。”
沙埋至若水关日夜兼程也需一天一夜,顾渊长吁一声,命道:“你快马加鞭回阵地请求援兵。”
小兵并未退回,问道:“顾将,樊将帅会不会……”
“不会。”
小兵走后不久,顾渊再次下眺,红衣男子正走到城墙下,淡红雾气愈发红润,他若有若无转着手指的指环,静看石桥对面。
刹那间狂风大作,城头的旌旗肆意狂舞,原本逐渐明媚的天气渐渐暗下,云层厚重凝聚着,像要压倒城墙。雷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大地震得耳鸣。
顾渊突然意识到,抬头远看时只见一片黑压压,占据了视线内的澄清,最前面一排乌黑的旌旗,像是以它为首繁衍了无数后代,一条黑线不停延伸扩展。
城门后的玄镜军整装待发,只等一声号令。顾渊面不改色凝视远方,庞大的魔军来势汹汹,仿佛一人一脚便能踏平一座城。
兵士吹起号角,天地间伴随着威势震八方的杀气,荡气回肠,城门开。同时红衣男子跳上城墙,为玄镜军让路,反手折下一头的旌旗,紧握手中。他紧盯当下战况,桥上双方还未碰面,只见岸边魔军已在设阵,欲要再下。
“迟余。”
迟余站在城头,底下是如潮流般的兵,源源不断往外涌去。他一手抽出红扇,一手将旗布扯下系在腰间,却没有了离开的举动。
水面阵法还得要半柱香,如今魔军已在设阵,再隔些许,待到他们阵法将成便要向丞星下暗号了。
顾渊仰头去看他,眼底是染血的河道,淡淡问道:“我们会赢吗?”
迟余心头一颤,未回头也能想象他此时的神情,两军刀锋已交辉,他这一句足以与万千士兵的嘶吼抗衡,同样震人心弦。
“曜天君,战争带来的是什么?”他停下手中动作,仰头再看湛蓝的天,未染血气的天。
没多少时间给二人慢慢交谈,迟余不曾转身看他,一面关注战局,一面像交代自己的遗言般沉重诉说:“是牺牲吧,无尽的杀戮和鲜血。又是为了什么呢,权力?财富?还是地位?是或不是,都在战争里消磨了,只剩了人最原始的贪心。曜天君,教我吧,教我怎样活着,怎样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间活下去吧。”
那一瞬间,顾渊以为他会这样跳下去,再也见不到了。
顾渊手中渐渐凝聚出了一把剑,剑柄黑亮,剑柄变幻的锁链牢牢锁住了他的手与剑柄,一动便有清脆的响声。
底下的人杀红了眼,血气冲天,他起身与迟余并肩,低声回应:“会赢的,我和你一起活下去。”
迟余淡笑着,展开折扇,旌旗在他腰间飞舞,翻身跳下城墙,陷入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