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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公子世无双(3)

  翌日,初竹和殷池傲得知了大军回程的具体时辰,乃是正午,司马俨现如今正赶路,苍穹派留有一大堆事予长老处理。

  “……再留守几日,若无异常,便护送百姓回来。”

  初竹正交代门生,忽地头晕,幸得身旁的殷池傲及时扶住,没能倒下。

  殷池傲眉头皱成一团,眼下一片青,半是责备半是担忧:“让你先回去歇着不肯,这下累坏身子,司马俨回头要是问起我,我可要白挨一顿。”

  “他不敢的。”初竹看向一方,五名墨绿弟子服的门生御剑而来,站在二人眼前。

  是随殷池傲一同来的万敛派门生。

  他们唤了声“少主”,微微对初竹点头问好,个个眼神阴鸷,不染尘埃。

  殷池傲笑着朝她道了句:“我过去看看。”

  初竹大概猜到了他们的目的,殷池傲也知道,却依旧与他们争执,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望着自由的落叶,独自徘徊原地。

  没过多久,殷池傲便又笑着走来,却多了一丝疲乏,二人心知肚明。

  他平日时常不正经,但处处是为了别人着想,比如此刻,明明自己受令必须赶到召将台,舟车劳顿,却是忧愁初竹的身子可否受损。

  他无奈耸肩,口吻里满是歉意:“你看,一个生辰过成什么样了,怪我,该助你早解决这事。你这开头第一天就如此不顺,日后一定要来找我,我定护你平安。”

  初竹浅笑道:“是该怪你,不早几日来。”

  殷池傲故作蛮横地“嗯”了声,不轻不重捏了下她的脸,狠道:“我送你回苍穹派,先睡上一觉再来。”

  她拍开那只作恶的手,淡道:“不必,你再不走就赶不上了,我可不想语人闲言。”

  昔日繁茂的树林成了一片焦黑,殷池傲不得不在此与她再告别,本来有点悲伤,却期待起了日后的见面。

  他不再笑,眼睫扇动,温言道:“我得走了,后会有期。”

  他抚过初竹融了符咒的手心,付之一笑,与一众门生御剑离开。

  过了很久,初竹仍是处于迷糊,近两日的事全聚在一起,脑子都绕到一处绕不开了。

  她绕开众人,孤身前往王家大院。

  行至半路,竹林起了阵风,风过耳畔,她周身寒意伺起,转身竟见白衣素裹的陈娇娇。

  仅仅一瞬,便召来了缘落。

  初竹不想对孩提出手,除非她不是个孩子。是人是鬼,她都要扒开那张皮看个清楚。

  陈娇娇面无怯色,素布裹住的双眸似是看穿初竹的行动,竟露出淡淡微笑。

  “你是那位王家失踪的二小姐?”

  “我不是。”

  初竹眸眼深幽,缘落灵流更甚,沉声道:“利用爆炸引人前来,故意告知二小姐的生平,你不是二小姐,你是她为证她清白至死的那名侍女。”

  陈娇娇笑道:“你也不是太笨。”

  初竹冷笑道:“你也不是太高明。不成想你的魂魄竟数千年不灭,尚能依附上身,不过你灭了王家整整一百余人口。于天理不容,今日我便要你再死一次。”

  正当初竹动手之余,陈娇娇向她走近,并道:“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何这般。”

  缘落滞在半空,随同风的还有陈娇娇轻飘飘的话:“我已经死过两次了,初竹,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察觉到她抗拒的目光,陈娇娇笑着劝阻道:“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听我说完。我知你一直想查明当年沙埋的真相,有关你徒弟的那场战……”

  初竹怒将指她,言道:“住口,你且关乎自身处境,莫要再言他人。”

  陈娇娇仿佛不曾听见,不担心脖子上随时落下的缘落,反倒胸有成竹般说道:“你不会杀我的,因为你对于段之盛的情况一点不了解,你眼前便只有我。我能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的交易。”

  初竹凝望这张尚且年幼的稚童的脸,一时百感交集,如哽在喉。

  最终,心里百般挣扎后她决定退一步。毕竟如陈娇娇所言,她不是个称职的师父。

  收人为徒,予人功法,为徒做出一次妥协不算欺师灭祖,小人之事。

  初竹质问道:“我如何知你所言是否属实?”

  陈娇娇道:“信不信随你,你也别无他法了不是吗。”

  初竹咬牙:“你且提出所谓交易,若论及杀人放火,偷奸耍滑之事,我定取你性命。”

  “在此之前,我给你看点东西。”陈娇娇猛地靠近,初竹的身子不受控制被拉向她,二人额头相碰,一阵诡异的风恰巧抚过。

  一阵白光在初竹眼前浮过,接着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意识昏沉的她如置身九霄之外般快活,魂灵被拉扯去了逍遥。

  卑鄙之人,竟是被暗算了!

  待她稍作修养,定是叫她生死无异……

  “你竟是这般打算,枉我将你置为心头血,奉为坛上神。你怎么敢……”

  何人在说?

  那女子的哭声掺杂绝望崩溃,像是被至亲至爱之人所骗,其悲刻骨。

  初竹缓缓睁眼,并非先前所处之地,她竟无故高了数尺,像依附在某物上。手脚不能动弹,只有两只眼睛尚能转动。

  眼前一男一女正对峙,女子手中执剑背对她,一看便知不是习武之人,头饰简洁大气,颇有富家气质,哭声尚在继续,男子却毫无怜悯之心。

  陈娇娇搞这般鬼,定是寻得什么与她二小姐有关的线索,碍于身份和能力,便只能交接于她。

  那么眼前这名梨花带雨的女子便是她心心念念的二小姐了。

  这时,二小姐生疏地举起手中剑,指向那名看不清面貌的男子,道:“你回答我,你可是从一开始便计划着要将我变为那画中人?”

  男子吃吃笑了,不反驳:“是。”

  二小姐身为大家闺秀,从未有如这般怒火中烧,剑锋逼近了两分,再问道:“时至今日,你难道没有片刻后悔吗?”

  对面男人像是不解地歪头反问道:“为什么后悔?是你对我产生情意,想要与我共白头,我不过是附和你几句甜言蜜语,如今尝到苦头便跑来怪我,嚷嚷着要杀我。好啊,我就在这,你杀了我吧。”

  二小姐从未相信这种伤人至极的话能从她最爱之人嘴里说出来,不带半分迟钝犹豫,就那样,像说真心话般一字不假。

  她捏紧了剑柄,怒道:“你怎么敢!”长年执笔描摹的纤纤玉指因握着冰冷的剑而发白,入眼又是那张熟悉却绝情的脸,怎叫人不心痛。

  男人望着抵至心口的剑,只需一推,纯白的月光便可染了血色。而关键之时,对面早已身疲力尽的人倏地收了剑,抵在自己喉间。

  眼眸里不再是无畏的怒气,而是充斥幽光和阴沉。

  男人至此,也不过冷眼旁观,仍对她的举动感到愚蠢:“我说你就是蠢,你要死也别死在我面前,你不是心系于我吗,怎的还舍得让我替你收尸善后?”

  二小姐执剑的手微微颤抖。

  “你一剑下去,死了,你倒是解脱,我呢?我还要费力费财替你寻一处风水宝地,买下好棺椁,每年的今日上香烧钱,望你轮回转世,来世再无病痛。二小姐,我会累的。”

  “你曾许下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

  男人嘲讽地笑着:“知道为何你父亲将你养在深闺了吗,外面都是坏人啊——”

  男人爽朗的笑声截然而止,眼眸被蒙在雾里,只有僵住的嘴角,那丝嘲讽还明晃晃地裸露。

  她原是要杀他以泄愤,但举起剑那刻心下犹豫了,她从未如此肯定,自刎是最好不过的。

  漫天花雨似要阻挡她,终究花下自刎,血溅四方。

  初竹来不及捕捉到男人最后一丝表情,便被通天的猩红遮蔽了双眼。一阵强光过后,回到了王家大院。

  眼前是那棵长存的桃树,此刻却已枯萎,遍地的碎叶残枝,陈娇娇便在旁。

  初竹近在咫尺,似在回忆先前的经过,道:“……所以这棵树,是二小姐魂居之地?不对,是你。你生前执念过深,死后魂居于此,使得此树千年不枯,那此刻你岂不是!”

  她顿时看向陈娇娇,目光凝聚在那只已经化为碎光的手,一时噎住。

  陈娇娇眼神逐渐涣散,仍记得所求之事:“段之盛当年败北,被诬陷临阵脱逃,众人皆认定他无能,然魔族领兵的那位将军同样受到重创,只是一场残战。你若想寻得突破,便寻到那位将军,我所能告知的只有这些。”

  半截身子已散去,初竹仅听她言:“你所见到的一切,是那个人给我看的,他说害死我小姐的男人仍留存于世,你要找到凶手,替我报仇!我的眼睛,便是被那恶人灼瞎!杀了他!他的脸上……”

  桃树再无生气,彻底是一片璀璨,初竹双腿无力,进入幻境残留的症状。

  多可笑,飘荡世间千年,却以此番收尾。

  初竹不禁吃笑,埋入双臂,不久便双肩耸动,传出低低的啜泣。

  为什么要哭,初竹,哭能有何用,留着给别人当笑柄,还是望他人怜悯?

  去找当年与段之盛对战的魔族将军,找到他,问清楚一切,还徒弟一个清白。

  初竹回到苍穹派时已是夜深,借着殷池傲留下的披风抵挡阵阵寒风,此刻回凉,如往年般染了些小风寒。

  山门处童徒子以及一众凌雪峰弟子等候许久,早前便感受到自家师父的灵力靠近,自黄昏时便等着。

  童徒子最先瞧见初竹,大喊一声师父,却因山门禁制阻挡迈不了步子,只与众人干看初竹艰难行走。

  初竹走近,抬手去了禁制,道:“夜深不离峰,明日随我去领罚。”

  童徒子打岔道:“行行行,师父最大师父说了算,午时派去的门生便已回来复命了,师父怎么不和他们一同回?”

  借着点点月光,初竹被凉雪衣扶着走,整理衣袖,故作不在意说道:“我早些回来,便多一刻恼。”

  昭婷儿听后不乐意了,推开童徒子,无视他的抱怨,走在他先前的位置,笑道:“怎么能这样说呢,师父,要恼也是恼童师弟那般顽劣之人,哪里舍得恼小婷儿呢?”

  初竹与凉雪衣笑笑未答话,便被身后童徒子含沙射影地笑道:“难怪我瞧这一路的松柏树皮都薄了几分,咱们凌雪峰有扒皮怪!”

  昭婷儿笑未消,就着“扒皮怪”的笑向后扑去,与童徒子扭打起。

  这等小打小闹在他们眼里早已习以为常,不久便传来童徒子的求饶与嘴硬。

  初竹淡道:“你们瞧他们,几年了还这般孩子气。”

  初竹嘴上孩子气,却是满眼宠溺,好像天被他们捅出窟窿她也能补好。

  简辰逸附和道:“孩子本性,不也多有生气。”

  上千阶梯在松柏的照拂下,因携手共进的人,不再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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