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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料前途欲念(2)

  边境若水关

  昏暗的天际映射出一道耀金色光芒,屋内飘动的床帘苍白如雪,一如清晨朦胧的雾气。炉子发出滋滋的响声,屋子被烤得没有雪夜的寒,只余温存。

  榻上被褥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如藕节般在地上摸索着。远处杂乱的衣裳堆中静静躺着一把半开的赤红折扇,它的主人正找寻它。

  塌中人摸索许久终是半撑起身,揭开床帘一角,半眯起眼细细寻找,复又满脸疲倦地躺下。

  露在外边的手却施了法诀拿到折扇,手上不知又施了什么法诀,雪白肌肤下青紫交错的筋脉竟从折扇中不断汲取灵力!

  他只是望着身旁熟睡的人,没人知道疼不疼,他只是不想吵到他的师兄休息,他只是想和他的师兄一同凯旋。

  他笑了。

  那是一抹师兄五年未曾见过的笑。

  莲花镇

  翌日街上稀疏过往着人,叶衍见初竹心神不宁,陈娇娇还睡着,离出发有段时间,便前去问她可是鬼上身了。

  收到初竹一个冷淡的回应:“若是鬼上身,你就上天了。”

  叶衍哈哈大笑,靠着门柱笑话她一本正经,他险些当真了。待到稍缓过来,又问:“那为何一早失魂落魄的?魂飞啦?”

  初竹心中紧绷的弦被挑起,回荡着噔噔的弦音,不停在胸口循环。她叹气,不知望向何处,竟显落魄:“今日又要打仗了。”

  叶衍从怀里掏出两张饼,一张叼在嘴里,一张递给初竹,含糊不清地开口:“哪个大将军?”

  “曜天君,顾渊。”初竹摆手谢绝。

  叶衍咬下一大块吞咽,歪着头想了半天,面露难色,嘴里干巴,像吞了一大把干涩的沙子:“这是哪个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吧?”

  初竹淡淡道:“他今年二十有三,比你年长。”

  叶衍又咬了口干巴的饼,朝她笑笑:“比我大怎么了,在我眼中,就是毛没齐的娃。第一次领兵?”

  初竹心不在此,只敷衍着嗯。

  叶衍更加得意,得意一时却又倏地愣住,嘴里的饼也不嚼了,唤了声长老:“若水关之后不就是沙埋。”

  初竹点头。

  沙埋如今四面玲珑,此前魔军在北边相继破了五座城四道关,若水关为北边最为重要的一道城池,此一迫切,沙埋将深陷危难。而魔军深知若水关之重,定会将东西两边的主干军队调到北边,所以玄镜军面临的不止是一场战役,更是决定魔军能否攻进沙埋的一道锁。

  叶衍无法理解修真界此番的决策,让一个从未领兵的人去打生死之战。他反复确定着,直到再也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们会觉得一个天资聪慧的人就一定能领兵能打胜仗?”

  初竹许是察觉到他的认真,不应再敷衍他,听他讲着。

  叶衍蹙眉,望着她坚毅的目光,道:“告诉我,修真界到底是怎么决定的?”

  “玄镜军并非你想得那样不堪一击,安连庙及各掌门众议,既然魔军有可能会将主力集中在若水关,索性反其道而行,先发制人又必须稳操胜券,那只能将主力分散……”

  “你们要舍弃玄镜军……?”叶衍一出口声音竟是颤抖不止,包括手脚,整个人像失去了光彩,灰暗又狼狈。

  初竹抿嘴不答了。

  分散主力,分散到被魔军大意了的东西边,集两边主力猛攻魔军余军,夺回东西主权。玄镜军没有那样不堪一击,等到他们争取时间后,魔军将他们一举歼灭,等攻入沙埋,魔军便逃不出天网了。

  修真界把争取时间的任务交给玄镜军,想必是对他们有绝大的信心,而沙埋结界重重,魔军将会被打得几近溃散。

  唯一牺牲的,只有玄镜军。

  初竹昨晚与司马俨传蝶时方得知,同样疑惑不解,抱着一颗随时爆发的心去请教了安连庙的庙主,柳清歌。

  传音镜里,柳清歌不咸不淡,甚至略疲乏的声音传来:“我还特意叮嘱了司马俨,让他过了几日再同你讲,没想到他个不守信的。”

  隔着一层薄薄的镜子,初竹的不解怒气愈发强盛,像是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柳清歌,你到底怎么想的!好歹你的母亲和衡灵派前掌门是世交,你也叫他一声叔叔。你现在要让他最疼爱的弟子去送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或许初竹少有这样大的火气,对面沉寂了不久,柳清歌不满地“啧”了一声,缓缓道:“你火气真大。司马俨打报告也不打完整,是集众掌门之议,我哪敢下这种指令。况且曜天君和他的玄镜军都不知此事,若是他们奋勇杀敌,当真阻止了魔军进入沙埋呢?”

  初竹道:“老掌门不可能同意自己的徒弟去送死,顾渊是我们这一辈少见的人才,多少人羡慕他的资质,你们却要他白白送死,连带着几十万玄镜军的命!我问你,柳清歌,换成你,你发现自己一心保护的竟然全是指向自己的匕首,你会怎么想?!”

  柳清歌抿了口茶,又道:“看来你今晚非得要讨个说法了。行,那我也问你,初雨韵,迄今为止,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士有多少?”

  初竹哽住,她从未想过这问题,或者是从不敢想。她心中或许有大概,从未深想。

  战争永远是残酷的。

  “五年,你能说出战死的人数吗?我可以告诉你,最惨的一次战,全军覆没,损失惨重。”柳清歌不再是轻挑的语气,沉重诉说着无数日夜的难眠,“不会有人听到这种话能笑出来,不会。他们身处前线只能一直作战,我们稳坐后线,能做的只有想办法尽快结束战争。”

  “可这并不是玄镜军白白牺牲的理由……”

  “没错,不是。”柳清歌的声音变得惨淡,“可那又如何?我从三年前开始操练这支兵,顾渊也是三年前就在学如何领兵,他们之间有一种无形的羁绊。我们必须把他们送上战场,让他们发挥自己最大的用处。”

  初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块波澜不惊的传音镜,柳清歌的话还在不断传来,伴随着的是一声声冷笑。

  “初竹,知道为何我不让司马俨立即同你说吗?在你眼中,顾渊……很像你的徒弟——段之盛,对吧?

  “我早也是这样觉得,同样天资聪颖,同样不羁放纵,可能比段之盛好些的是顾渊独有的沉稳。当初段之盛离开,你也是跑到我这大闹了一通,谁能想到转眼跑去沙埋了,确实挺欣赏你的毅力。不过……那次也成了你终身的梦魇吧?

  “……段之盛战败后身败名裂,什么百战将军,什么百战军,一夜之间铺天盖地的军报从前线传回。你呢?你还记得你当时做了什么吗?”

  初竹闭眼急促呼吸,思绪不断被拉扯回那无助的日子,哪怕她稳住心神,那一幕幕的场景依旧在她脑海里回放,犹如走马灯。

  她公然闯进安连庙,褪去了毕生的礼仪,为自己徒弟正名。

  “你在喊,段之盛就算死无全尸,也绝不可能当逃兵。一遍一遍,吵得我耳朵都疼,还在喊,结果呢,大家只当你是笑话。”

  她请求司马俨放她去沙埋,她要去查明真相。

  “司马俨亲自设了九重华,为的就是拦你。你问我安的什么心,你如今又是来质问我,你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柳清歌,够了。”初竹从双臂中抬头,眼里一片血丝,嘴唇鲜红欲滴血,“你既是早知如此,为何还要他们再送死?”

  初竹大抵是明了,段之盛与顾渊,一个已被万人唾弃到低谷,一个将被捧入九霄云层。

  柳清歌道:“这可不同,至于有何不同,长老自行思索罢。我只是不希望太多人才被埋没在修真界,多去外面经历经历总是好的,以身殉道,好比最后功亏一篑遭人唾弃的好。”

  “住口!”初竹吼过去,连带着自己也未发觉的心怵,她只是不想听到别人污蔑段之盛,“你此前做的事我并未明说,但要在我面前提起,我一人足以将安连庙大闹一番。古论阁的第一百二十个玉简,我早晚能让你改。”

  柳清歌嗤笑半晌:“我拭目以待了,长老。不过今晚说到底,围绕曜天君来看,我们都没辙了。”

  初竹:“……所以,衡灵派掌门尘泽缘确实是不知情的吗?”

  柳清歌轻松答道:“他要是知道,我便等不到今日与你说清了。”

  初竹气得发笑:“柳清歌,到底还是你能做出这种事。明日开战,前线军报定会尽数报告修真界,你当真瞒得住老掌门?尘泽缘一得知,你的安连庙能对过衡灵派?”

  “他再有能耐,也不复他父亲的光辉,又能把安连庙如何。再说,他就算再怜惜曜天君,也比不过他的大义罢了。”柳清歌似乎在轻叩桌面,“初竹,你要明白,面对已成定局的仗,我们只能看着。”

  若此刻千里传音改变战略,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这场仗无可避免会有损伤,最好的办法,便是引开战火。

  初竹沉默片刻,淡道:“这并不是可以随意盖棺定论的理由。”

  柳清歌:“当然,可我偏就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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