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衣被天下(中)
婉儿迎面道,这是远房家姊,对我们此地习俗少有了解,诸位莫要责怪。
是虞渊长老的弟子!有人认出了婉儿,这下人群才四散,很快就剩下了二人。
榣若看着婉儿,眼前的女子一身直领长衫,问道,你是如今时代的婉儿还是2024年的婉儿?
那女子听完一怔,突然噗嗤了一声,道,榣若姊姊你说什么呢?我就是婉儿,是你眼前的婉儿啊。
说完牵起她的手,道,快些走,今儿可有客人到访。
传来点点温度,让她此刻感觉到心安,来到这个时空,显然是有些冒进的,事实上她表面上没有表现,但内心里却直到,自己也并非外表那么勇敢,而眼前这个人,却给她带来了些许欣慰的温暖。
客人?她试探地问,那虞渊长老可在?
幼帝当政,政局不稳,不少传人因战乱被迫移居,虞长老已动身去沟通当地官员让他们尽快返回终南山。婉儿一声叹息,也不知这战火得绵延多久。
景炎二年。榣若心下一想,是了,这战乱自恭帝被俘、临安沦陷始,到现在也应有2年余,这一场战乱一直到祥兴二年才终结,而这一场灭亡,距今剩下也不过2年。2年之后是蒙元接近百年的统治,而后又是战乱…她心下一悲,但既然来到了这里,应是有传承之门想要寻找的因果。
她苦涩地抿了抿嘴,内心还在不断推演,如果传承之门的对面,便是一场与先人的对话,那这个时代,应该就有我需要寻找的人。
到了。婉儿的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此时他们就站在一座院子里,这院子,和那时她见到婉儿的院子有些像,只是院子里面没有种上桃花,而是摆满了一个个硕大的酒坛子。
来,婉儿推门,进到一间房内,给她倒上茶,笑道,等下啊,那人就到了。
那人?她吃惊地看着婉儿,是谁?
这不是你哭着喊着一定要让虞长老请来的人吗?婉儿看着她,也不知道为何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是崖山来的黄婆,你可说这辈子不管见谁,都一定得要见到她。
婉儿继续道,模仿起虞渊的语气,虞长老说了,让你不好好学制衣,就让黄婆搬来终南山管管你。
黄婆。她听着有些耳熟,沉思半晌才惊道,黄道婆?
你才想起啊,你说这制衣的行当可没什么人让你佩服的,除了这黄婆。她出生没了父母、十三岁被卖作童养媳,后被公婆虐待好不容易逃到了崖州,但她并没有对这世间产生任何怨怼,反而还帮当地的妇女一直在改进纺织工具,提升女性的话语权。婉儿一边说,突然眼神有了些惋惜。
这可惜啊,如果是在安平盛世,她的才能应该不仅受限在崖州,但如果是在安平盛世,可能她儿时也不一定会颠沛流离了……婉儿陷入了深思,好一会眼神回归清明。
她也注意到了,仿佛一提到战乱,婉儿的情绪便会变得低沉起来,但她也不好多问,所以也就将此时的提问先埋到了心底。
到了!她一抬头,忙出门迎接。进来的是一位30余岁的妇女,身着秋香色棉麻褙子衫裙,头上扎着同色棉布包髻,虽衣着朴素,但此时却正是一个女性的正好年华,别有一番风韵,她的样貌透出温柔,眼神却十分坚定。
榣若跟在后面,行了行礼,而后三人返回屋中。
一坐下来,黄婆便朝着她微笑,道,这位便是榣若姑娘吧。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忙点头道,榣若仰慕前辈已久。
榣是大树,若是若木,苍天大树护佑其若木,好名字啊。如果有时间,我倒是想去你们世家拜访下。黄婆似有微笑,但显然也有些不可言表的难过。
制衣不过是后制之术,纺织才是最初与自然的连接,我也想和前辈讨教讨教织布之道。榣若道,您也在崖山十余年了,可有想过回到家乡?
黄婆摇摇头道,我们这才把捍弹纺织的工具优化了些,还有很多改进的地方。这番一路颠簸最终跑到了崖州,也是我心之所愿。
黄婆的眼中似有了回忆之色,小时候因为穷苦,我们只能用树皮做的衣服,那衣服又硬又难受,到了冬天那么冷,只能不停地糊纸,一层一层,才让那风进不来。后来我才知道,有了棉花之后,普通人也能穿上棉布了,但纺棉的技术跟不上,纺线也做不到那么大的产量,必须得让棉布普及开来,这样更多人才不至于没有衣穿。
我们现在已有了一些成果,至少在棉线的舒适度和产量上能提升很多,我也想过将这种技术也带到江南,毕竟那里才是产棉的地方,但经过这几年的战乱,百姓也没有心思在这上面,只顾颠沛流离了。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但眼神里的坚定却丝毫没有变过。
婉儿缓缓道,恐怕战事已经到广南了吧。
是的,我们有些同行的丈夫早一年都被征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黄婆幽幽道,很多一封家书都未回,人人以泪洗面,我只能让她们不断去纺线,好像只有纺线的时候,她们才能安静下来、不去想任何事情。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榣若好像看到了那些失去丈夫的女性,她们曾经一生的倚靠。而失去倚靠之后,便是一个个传统女性真正独立的开始。
她看向黄婆,像这样不屈于命运的女子,又能带其他女子同样不屈于命运的女子,又有多少呢?
她又想起了历史上的崖山海战,更想起了一句话:崖山之后无中国。她突然也知道,为何会回到这个时代了,如果说在史书上有哪个时期是传承的分水岭,恐怕谁也不会忘记,崖山。
恐怕这战乱很快就到崖山了,您要不在终南山先躲避两年?也正因为她知晓了结局,所以她更为不忍。
黄婆没有考虑直接摇头,谢榣若小友了,这场战役不管是烧到崖山,还是到崖州,我都会选择和她们一起扛过的。
黄婆释然地微笑,需要面对的总得面对,我也不愿在逃中度过下半生了。榣若你问我这织布之道,我便将这织布之道传予你,织布最讲究这经平纬直、踏踏实实,横就是横,竖便是竖,你就是你,我便是我,我们这一生,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