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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黄雀在其后

落月摇情满江怜 上和先生 9239 2024-07-10 13:56

  清朗低沉的王音落地,群臣皆起。

  群臣们都慢慢从跪姿到双手执笏,低头的视角从只能看到地面转向高堂龙椅下一双明黄勒祥云纹的靿靴。

  “昨天半夜朕下诏令众爱卿今日上朝接见东夷觐见的七郡主,爱卿们可有被朕的旨意扰了好梦啊?”清朗的声音不急不徐的向大臣们送去帝王清晨的第一句关怀。

  大臣们却受不起这帝王的友好问候,刚站起的身子又都是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啧~”堂下齐刷刷埋着脑袋只听到皇帝发出了一声颇为怪诞的声音,好似十分不满意这帮大臣有事没事就要以膝抢地的行为,“朕不是说过了嘛,各位且爱惜些双腿,莫要动不动就下跪。朕年少,在朝的各位大臣都乃父皇在世时的肱骨重臣,不少都是朕的叔爷辈,怎能动不动就这么齐刷刷的给朕下跪呢~”

  “咳,”

  众臣弓着的背都顿觉不妙地微微一抖:每逢小皇帝说一番讨了巧的话却遇齐刷刷一众跪地的背脊时,“咳”的一声开头就说明皇上要随机点名了……

  “郭尚书啊~”

  其他大臣紧绷的后背微微松懈下来,倒霉的工部尚书郭利水心下暗叫不好,只得以跪姿双手执笏向皇上行礼:“臣在。”

  “郭爱卿昨夜可有被朕深夜诏令饶了好梦啊?”同样的问题。

  郭利水正要回答,又听到上面传来懒洋洋的声音“郭爱卿抬起头来看着朕回答嘛,朕虽莫如柳家二郎那般貌若潘安,可自认也不算貌侵如钟馗也,古人有言‘君子,对坐而谈也’可如今碍于君臣之礼你我君臣虽不能相坐而谈,郭爱卿何也不望向朕回话呢?”

  小皇帝性子颇敏,平日颇与柳书文那喜好插科打诨的交好,是不是也极爱拿这位小姑父的容貌来调侃一番。

  郭利水那边一听,脑袋极其不情愿地慢慢从双股间向上转去,慢慢的,从一方坚毅的下巴到高挺的鼻子,再到一双宽阔的眉眼,小皇帝一张微微戏谑的样子就这么直直显现在眼前。若说这新皇虽无柳书文那般貌美,确是长得极为清朗,宽额端颜,豁豁然俨然一副帝王之像。

  郭利水稳了稳执笏的双手,定了定心神,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吾皇万岁!臣身为大成之臣,生是大成的人,就是死也要为守护我大成国土而死,化身为大成的魂!臣为国死且不足惜,天子之诏,臣随时准备起身赴死!”

  对!不管小皇帝这一大早的,外面晾着东夷郡主却在朝上提出这劳什子问题意欲何为,坚定而决绝地充分表达出对我大成的拳拳爱国之心定是不会出差错!郭利水说完看见小皇帝满意的神色,顺着执笏的衣袖擦了擦额角溢出的薄汗,应付过去了。

  其他埋着的众脑袋里听完工部尚书这番回答,不禁都在脑袋里盘算着:学到了,学到了。

  “噢~郭尚书能有如此深切的爱国之情,朕深为感动。”

  “毕尚书——”

  那边郭利水安心的低下头,毕莘不得不苦哈哈地交替了郭利水,成了第二个不幸运在早朝被点名的倒霉蛋。

  之间毕莘深吸一口气,正要搬出先皇五帝、古今名臣的例子来表达自己的爱国之情时,不料小皇帝换了个问题,“毕爱卿啊,你可知昨日为何深夜朕给众爱卿下诏今日来接见东夷郡主么?”

  吏部尚书正在深吸的一口气就那么生生的在中途被小皇帝抛出的新问题堵了回去,毕莘脑袋百转千回,瞬时选择了一个最为保守的答案:“吾皇恕罪,臣,不知。”

  “噢?”

  毕莘听到朝堂上小皇帝拉了长声的一声疑问,执笏的手抖了抖,立马把头埋在双股间以示知罪。

  “莫非最近民间的流言毕爱卿竟是一点都不知晓么?”

  流言嘛毕莘自是知晓,但在皇上面前就是三个字:“臣不知。”

  “唔,如此——”

  吏部尚书毕莘的后背松弛下去,众臣后脖颈却都又揪了起来,小皇帝这是又转移提问目标了。

  “毕尚书既是不知晓,不知刑部尚书可是知晓此时啊?”

  朱平治眉头一跳,早有预料小皇帝会问自己,毕竟前几日那万花山之案不算大,但如今跟东夷郡主扯上关系,便就不怪乎皇帝过问了。

  当时那案子本不过是上京府尹的一桩小小的商子命案,手下的人递上来时,自己都未多过问,就打发手下衙门自去处置了。后来手下的人来府上报说,此案竟由柳太傅家几个公子轮番过问,才亲自去了柳府一趟,才知晓作案之人竟是偷潜入京的东夷郡主!这可不得了,听到这消息的刑部尚书立马哆嗦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当下刑部尚书就在柳府急得原地打起了转转,事关东夷,明捕吧,怕动摇民心,保不齐被皇上因扰乱民间稳定治个办事不利之罪;不捕吧,这东夷一声不响潜入上京,一来就犯了命案,以后让皇上知晓了保不齐治自己个监察无能之罪……

  还好柳太傅实在被眼前团团转的朱平治绕的眼晕,给其指了一条明路,刑部尚书朱平治才忧愁散去,从柳府门口扬长而去。

  此时朱平治自然不能像那吏部尚书毕莘一样装傻卖糊涂,知道小皇帝此问必有深意,便老老实实回答:“臣,偶有耳闻。”

  “爱卿们可听见了,终于有个知道民间传闻的了,”小皇帝开了折扇,晃了晃问,“不知朱尚书所闻是否和朕所闻的一样啊,你且跟朕说说你听到民间是如何传的。”

  朱平治咽了口唾沫,说:“臣闻,民间说,说那东夷郡主并非昨夜到的上京,而是已经偷潜入京十数日……”

  “噢?还有呢?”皇帝在堂上眼睛微眯,手上晃扇子的动作确是不断。

  这回不等朱平治说话,皇帝又换了个人提问,“孙尚书,不知你听到的风声与朱尚书可是一样啊,民间可还流传别的话?”

  孙举戈执笏的手上下一晃,便挺直了身子开口道:“回皇上,臣确是有所耳闻,微臣听说前几日上京万花山发生了一桩命案,被毒死的是个商人的儿子,这不打紧,可百姓们都说那施毒的就是东夷郡主。但臣听闻刑部下面的官府是按意外之事办的,臣想既是官府定案定然不会连中毒之人死因都看不出来,如此想来民间传言也不可全信。”

  好一计不着痕迹的揭举,表面上说信任官府定案能力,实则是说刑部那些都是吃干饭的,表面上说是不信民间传言,实则是像皇帝检举朱平治这刑部尚书渎职无能之罪。

  此时皇帝嘴角勾了起来,又面向刑部尚书朱平治问道:“噢?朱爱卿也听过这等民间传言吗?”

  朱平治心思一转,已知道皇帝的心思,便大大方方承认,并且以同样的方式给了孙尚书以回击:“回皇上,此事微臣也是听过的。若是民间传言为真,那皇上您定要治臣勘察不力之罪啊!”随即一个大叩首把脑袋往双股一埋。而后又抬起头来铿锵有声的说出了反击孙尚书的话:“吾皇且容吾这疑罪之臣多说一句,若是民间传言为真,万花山之案距今已有十数日,想来那东夷郡主竟是悄无声息地潜入上京十数日了啊皇上!东夷人潜入大成十数日边防驻军竟无消息来报,实乃吾大成之耻哉!”

  我没查出东夷郡主肇始的命案不要紧,你孙尚书竟放东夷进京且毫无知觉,岂不更是有罪之臣。

  龙椅上的皇帝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明争暗斗地拌嘴,饶有趣味的把扇子一收,向下面一直跪着的众臣说:“好了好了,众爱卿都平身吧。”

  这时众臣才齐齐起身:“谢吾皇!”

  皇帝把头转向自入朝伊始脸色就不太好看的礼部尚书:“孔尚书啊,昨日深夜才通知您老准备接待东夷郡主的相关事宜,想来这一夜礼部的人是一宿未睡连夜操办的?”

  礼部尚书孔奉经面色略青的双手执笏,向皇上弯腰行了个礼,答:“回皇上,昨夜礼部接到诏令以后就连夜布置,今日接待事宜都已准备妥当。”

  “不过——”

  皇帝就知道这重视立法的孔老先生从昨夜乍听到东夷郡主不报前来的消息就对那东夷郡主存了诸多不满,憋了一肚子的经法典度要讲。

  “不过这东夷郡主此举实在是有违两国相交之法!自古以来,两国出使,必有两国君主的诏书,并遣信使快马加鞭至访国供君主阅,这才有法可依、有礼可循,给访国一定的时间准备相关接待事宜。而……如今这东夷郡主突然到访,且既无东夷国君手书,又无边塞我驻军上报……这!这于理不合,与法而悖啊皇上!”

  “朕知道,临时操办接待事宜定是着实难为孔爱卿了,可见这东夷郡主确是个不懂礼数的,待将这东夷郡主的事宜处置妥当朕定当赐金百两以慰诸臣辛劳,”皇帝见外头朝阳已然东升,晾了那东夷郡主半晌,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时悠悠开口,好似忽然想起来那东夷郡主一直在外面候着,“对了,孔尚书,那不合礼数的东夷郡主可是已到殿外了?”

  孔奉经行礼回道:“回皇上,东夷七郡主世洵美已在殿外等候。”

  “好,传东夷郡主。”说完皇帝就敛了神色,以大成之帝的肃容正坐而待。

  “传东夷郡主~”

  “传东夷郡主上殿~”

  太监们的声音由近及远一声声传了下去。

  而后,皇帝就看见一身华服的女子由远及近的端自走来,到了堂下,才看清这传说中的东夷郡主的模样,大眼挺鼻,倒是个颇具英姿的美人儿,皇帝正这么想着就听到一声女声自下传来“东夷七郡主世洵美特携宝物十奁来献大成新皇,以维我东夷与大成的两国之好!”

  一番话说的极妙,我带了东夷宝物十大箱来访问大成,为的就是维护我们两国的关系,而丝毫不提自己怎么在人家不知情的时候忽然就到了,不说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怎么突然就来了。

  大成皇帝又是个极为照顾人家面子的,尤其是女子面子的,不可能在人家说明“维好”来意以后,跟孔奉经一样,再当着人家的面逼问:你怎么忽然来了,你这来的唐突,来得猝不及防,来的不合礼法呀。

  于是极爱护美人儿面子的皇帝就放弃了原本的计划,不打算出口就刁难人家,甚至现在还有一丝丝后悔刚刚让这美人儿在外面晒了那么久的朝阳。

  “噢~即使如此,好极!郡主平身吧。”

  “我大成和东夷两国,自先皇开始便结下‘成夷之好’的盟约,已然维和近二十载,在两国友好来往的日子中,百姓们都是安居乐业,国库也因此丰盈,民生富足。老人得以含饴弄孙,青年得以读书报国,小儿可以尽享总角之乐,朕想,这便是先父以及世太祖签订盟约时所盼望的吧!”

  小皇帝说完,便含笑望向东夷郡主。

  世洵美又行一礼:“皇上英明,臣女亦是秉着传承两国先帝结盟时的美好希冀,故今拜访大成,以期续修两国之好。”

  世洵美果真是久掌国事,善识人心,知道自己此次名义上的“突然到访”早就让堂上的这新皇帝摸得一清二楚了。一声“臣女”,便是遵循了此次前来的“维好”目的,主动以一个低姿态来面对大成皇帝,把皇帝心里本来揪着的一个小结说的松了松。

  “极好!既是如此,今日宫中设宴,以招待千里来访的东夷将士,想来七郡主也是首次到访我大成,如今来了,就在大成多留几日,看看我上京风情,尝尝我上京美食再走才好。”

  只见世洵美微微俯首谢礼,并且勾起了一抹微笑:“多谢皇上,不过臣女此次却非首次到访东夷,幼时曾跟着家祖来过一次,不过那时尚幼,倒是浪费了一览繁华大成的机会,如今便借皇上尊令尝尝上京的美食再回我东夷,也算是臣女此行的又一桩美事了。”

  皇帝倒是对于世洵美幼时来过大成心里划过一丝惊讶,并且顺便内心默默腹讥了一下:怎得这郡主每次都来得悄无声息呢。面上却没露出来,哈哈一笑,把城里祁王府先赏给世洵美住着了。

  祁王府是皇帝二哥秦弘祺的在京中的王府,不过得赏以后一直未入住过,祁王驻守北狄边境,常年在藩属之地的王府居住,因此京中的祁王府已闲置了好多年。如今正好借来给维护“成夷之好”的东夷郡主留京居住。

  献宝,夜宴,赐住……

  皇帝一系列操作都令部分大臣叹为观止,大臣们自从昨夜接到今日东夷郡主入宫觐见的消息以后,无论是早知道世洵美到京的,还是刚刚知道世洵美到京城的,无一不在揣度今日朝上小皇帝会对这不请自来的东夷郡主如何作为。今日一天的接待事宜步步巡礼,小皇帝不但没有问责世洵美擅闯边境的事情,反而礼数备周,甚至破格赏了世洵美在祁王府暂住。

  臣子们无一不被小皇帝这宽宏的气度所折服,只有部分位高权重的老臣才看得透小皇帝的深意。礼数备周正是谴其不请自来于理不合、于法不容;盛宴相待更是向全天下显示大成皇的宽容气量;而赏了祁王府留其多住几日,用意就更深了。其一是两国近年剑拔弩张的形势也让小皇帝不得不做一个全面考量,此举恰好可以借祁王府的下人们暗中注意着世洵美的动作,想看看这七郡主对于两国形势是何看法,至于今日堂上双方口中的“成夷之好”,双方心知肚明,左不过都是场面话罢了。其二是小皇帝看透了东夷郡主此来也是想要一探大成虚实,便把这国泰民强之景让那世洵美好好看看,最好也回去向她那野心四溢的父汗传达传达,如今我大成兵强马壮,若是交战汝等必定讨不到什么好处。

  除了小皇帝对世洵美的态度让大臣们好生刮目了一次,今日明眼人都以为皇帝会责罚兵部尚书、刑部尚书二人,毕竟世洵美可是潜入上京的!你兵部尚书的边境驻守之职实为不称,今日潜进来的是美其名曰“送宝物修好”的东夷郡主,明日潜进来的若是细作如何是好?

  还有那刑部尚书今日本也该受罚的,东夷人在你这里杀了人,你不仅查不出杀人凶手,却连死因都误判,这刑部是干什么吃的?东夷人在上京出手你们都查不出来,莫非东夷人动作都伸到官府、伸到皇宫你们也查不出来么?

  没错,两人看起来确是有失职之为,理应受罚。

  可怪的就是,皇帝不但没罚他们,甚至责问都没有,一早上就看着小皇上清闲的神色和他手上那同样悠闲的晃来晃去的扇子了……

  这就让众大臣们搞不懂了,大臣们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时间回到刑部尚书走访柳府那日。

  刑部尚书朱平治皱着眉头在柳府愁的直打转,终于被晃得头晕眼花的柳明言给了朱平治一个建议,这才让朱平治眉开眼笑地走出柳府。

  柳明言给了朱平治一个什么建议呢?简单,就是告诉皇帝你所知道的一切,你不知如何定夺,但是皇帝知道。

  于是从柳府出来的刑部尚书先是回府里换上了官服,立马就奔向了皇宫。叙叙簌簌,一言不落的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了小皇帝,一点儿细节都没敢丢,最后朱平治抬眼看了看小皇帝的脸色,收了个尾说:

  “皇上,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子,您看臣如何处置此案是好?”

  “唔,就按柳太傅所说的办,判成意外,且试试那东夷郡主接下来到底如何对付‘引君入瓮’之计……”

  这么的,刑部尚书朱平治得到了皇帝的口谕,这才吃了定心丸,脸不红心不跳的就把王金案判成了“雨夜路滑不慎而亡”的一起意外事件,故而早朝在兵部尚书孙举戈的挑衅下气定又神闲的跟他进行了好一场唇枪舌战。

  但,朱平治自己没有被小皇帝问罪,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兵部尚书孙举戈可是实实在在没做好边塞驻守的工作啊!小皇帝竟然也没有责罚他,这就让刑部尚书朱平治搞不懂了,心里同样泛起了嘀咕。

  无论是犯嘀咕的刑部尚书还是犯嘀咕的其他大臣们如何疑惑,只有一人确是一点没有疑惑,也不犯嘀咕,此人便是当朝太傅——柳明言。

  时间回到柳家四子聚,柳明言刚得知东夷郡主潜入上京那日。

  柳明言在几个儿子一番分析商讨之后,得知东夷郡主已经潜入上京数日,并且沾了鲜血,当天便一身官服入朝上报皇帝了。

  把事情跟小皇帝一一说明后,柳明言看到皇帝脸色变化并不大时,便知道此时不简单,但还是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皇上,依老臣所看,犬子几次遇到的应该就是已经偷潜入京的东夷郡主世洵美,并且依犬子所述,那商子之死十有八九也是出自那七郡主之手。”

  “真是虎父无犬子,柳家幼郎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慧辨之思,将来定然非凡物也!不瞒太傅,前几日那郡主一出东夷,孙尚书便收到了边塞驻军的鸿信,因那郡主此行并未走官路乃是走的林路,且驻边将士知晓那是东夷郡主世洵美的队伍,不敢贸然出手,遂给兵部尚书传了书信,兵部尚书立刻便来告知了朕此事。朕知道那东夷郡主比她那父汗世天林更有大智,此行相必也是因今年我两国边境屡屡动乱,来一探我大成虚实。朕便让她来,一览我大成之强盛又如何?”

  噢。

  柳明言听明白了,原来是兵部尚书早就得知了消息并且上报给了小皇帝,小皇帝早就知道了东夷郡主此行,并且安安静静等了他们一个月。柳明言此时才发现,当年需要事事依靠自己度量的小皇帝长大了。或着说,小皇帝早就在这八年的皇帝宝座上历炼出了皇帝该有的智谋和心计,他不再是那个初登基时惊慌无措的小皇帝了。小皇帝现在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也,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君临天下,睥睨群雄的皇帝了……

  后来依皇帝的意思,在夸赞了一番柳家儿郎各个智慧非凡后,令红芳楼之计照旧施行,皇帝要借此看看这世洵美的手段是否如传说中那样高明。当然——后来果然不负皇帝所望,世洵美并未按常理出牌。于是皇帝心里又紧了紧,这美人儿皇帝欣赏,这心思机敏、头脑练达的美人儿嘛……皇帝更欣赏了,倒是看看这女子的权政之计是否真能抵得过男儿。所以今日夜宴上,世洵美和小皇帝不免暗地里相互试探。

  于是,按皇帝所说的,红芳楼之计照常进行,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知晓此事,真的等七郡主来落网。柳明言、柳长子书芩甚至那“风流柳少”柳书文一早就知道红芳楼之计并非真的是用来捉拿七郡主的,而是皇帝用来试探七郡主的一个把戏。

  所以……只有单纯的两个青皮嫩瓜——颜玉和柳书恒不知次计深意,正儿八经的当成一桩大险局来对待的……因此也就不难解释为何如此“凶险”之夜被颜玉撒撒娇就被同意前去了,因为这根本就是一场帝王间的暗中较量。而暗风和暗云被柳明言派来一方面是确保安全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做戏做全套,让这两个傻孩子以及众多皇帝陪玩的都信以为真罢了……

  柳明言面圣第二日便收到了三子柳书臻快马加鞭的书信。此时柳明言派去边塞的人应该刚刚到,因此不可能这么快就返了回来,因此,这封信只能是臻儿早在柳明言派人问询之前就发出来的。

  信中所言:

  父亲大人膝下:

  数日前东夷七郡主率兵马千余,乔装潜境,方向乃是我都上京,将军已派鸿雁传入皇宫,儿信稍亲信快马而至,想来吾父见此已是数日后,特此告知父亲,以先安顿。

  ——儿书臻恭请父亲金安,叩请母亲金安,顺祝兄弟安好。

  是了,定是臻儿那边得知东夷郡主潜入边塞后,在将军叶挚给皇宫送去鸿信后,令写了两份遣了亲信快马加鞭送来府上的。

  自世天林继位后,大成和东夷两国偶有龃龉,少不了一两细作,边塞情势也一直不太安定。因此,自那以后,臻儿的家书都是一式两份,一份鸿雁书信,一份亲信快马而报。

  可,鸿信该是在信使送达的十数日前就该提前到的,如今竟是没有收到……

  柳明言眼睛眯了眯,不知是臻儿军中有了细作,那鸿雁没有放出来,还是路途中被什么人截获,抑或是鸿雁已到我府上,却到不了我手里……

  柳明言拧了眉,一事未平一事又起,看来此事也该好好查一查了。

  其实小皇帝对柳明言的日渐疏远,柳明言是早就觉察出来的。从之前的事事相告,到后来的独权专掌,譬如这次东夷郡主潜京之事,皇帝一个月之前就得知此事,却并未对自己提起一字,或许这是小皇帝成长过程锻炼出的心机和谋略,有了自己的想法,但难免不是有什么人在其中离间了什么……

  小皇帝如今大权专掌,帝王之气愈发明显,渐渐熟谙了以柔克刚、纵横捭阖的帝王之道。之于东夷郡主此次潜入上京而言:

  万芳楼之计,东夷郡主以为自己是黄雀,知计入计,殊不知,在此计中真正的黄雀不是知情的柳明言父子,而是授意施计的皇上。此局,世洵美为蝉,柳家知情三父子为螳螂,而借此试探世洵美的皇上是黄雀。

  王金错案,乍看兵部尚书孙尚书弹劾刑部尚书朱平治办案不力,不料皇帝却早已收到了朱大人的请示。此局看似孙举戈为蝉,朱平治为螳螂,却不知身后是借此案观察众官员反应的皇帝,此局皇帝是黄雀。

  世洵美潜京,兵部尚书孙举戈被刑部尚书朱平治指责监督失职之过,不知孙尚书早已禀告过皇上。此局,朱平治是蝉,孙举戈为螳螂,而借东夷郡主潜京造成的“王金错案”,而后有了百姓流言、百官议论,朱平治的直言相告以及柳太傅的及时禀报,何尝不是皇帝对包括柳明言在内的所有大臣的一次暗中观察。此局,皇帝还是黄雀。

  然而小皇帝不知道,在将军叶挚在给兵部尚书发出鸿雁传信的同时,也给当朝太傅柳明言也发了一封书信,信中告明了东夷郡主已经偷潜入境的消息,以及小皇帝暗许其行且不可声张的手谕。

  于是柳明言和小皇帝同一时间知晓了东夷郡主潜京的消息,甚至还知道了皇帝的小九九。

  驻边大将军叶挚,乃是当今宰相叶荃的长子。而当朝宰相叶荃之女嫁给了柳明言长子柳书芩,总而言之,柳明言和宰相叶荃是亲家,而大将军叶挚又是早年跟着颜公堂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柳明言与颜公堂又是莫逆之交……其中的关系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在小皇帝得知东夷郡主潜入上京,并且在心里谋划着如何借此试探柳太傅在内的大臣们时,柳太傅早就在旁边看着小皇帝要如何导演这场戏了,甚至还要心里评判一下自己教出来的小皇帝,此局哪点做的还是有失考虑,哪点有失帝王风范,哪点值得称赞……

  所以,周而复始,东夷郡主潜京这戏,黄雀一直是柳明言。

  而一直琢磨着如何对付七郡主、试探诸大臣的小皇帝,左右不过还是一只螳螂罢了……

  小皇帝不知道的是,他在那里瞎琢磨的时候柳明言这边早就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最重要的就是布兵。暗地里遣兵调将,一防七郡主此行不轨,二防小皇帝一怒之下把七郡主关押从而挑起争端,三防此行乃是世天林假借东夷郡主被扣留而发兵的诡计。

  那携夫人在乡下休假的颜公堂将军,实则是在外调齐了军队隐藏在乡下以待不时之需。

  时间回到七夕乞巧节,也就是颜玉和柳书恒初遇东夷郡主那日。

  早在柳明言收到来信后,便和颜公堂商量了此事,几经揣度,最终决定由颜公堂聚集兵马藏在城郊,以防不测。

  不惊动孙举戈那边便是不惊动正在自我筹划中的小皇帝,柳明言此计可谓是考虑十分之周全,心思十分之细密,格局十分之高远。而小皇帝相比之下确实还相差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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