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祁王府。
无影跪拜在世洵美身前:“回主子,一切都办好了。”
“噢?可安排妥当?”
无影知道主子这是在在责怪上次万花山之案下手不利索,让人看了去。虽说有可能是柳书恒根据他们身份猜出来的,但自民间流言起,多少引起了眼前这位郡主的不满,虽未明说,但无影自上次万花山之案以后,行事更加谨慎小心了。
无影身子伏得更低了了些:“回主子,这次办的利索,一定查不到我们头上。”
“如此便好,”世洵美在夜色中的眼睛眯了眯,“吩咐下去,让随住的人不可与祁王府的人起冲突,万事慎行。”
“是。”
世洵美在夜色的深色瞳孔暗了暗,祁王府在一天之内倒是收拾得迅速,这大成新皇只怕早就知道了我们这一行人入境的动作了。祁王府……呵,世洵美怎么不知道祁王府伺候的下人都是眼线,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也是,自己在试探着大成皇帝的意思,大成皇帝何尝不也是在试探着我东夷这边的意思呢。
大成新皇,倒确实不是个凡凡之辈,可这小皇帝还有什么其他更让我世洵美不得不臣服的本事呢?呵,不着急,留京这阵子,且待慢慢来看……
柳书恒在柳家老爹回府以后说了今日东夷郡主在朝中的种种后,以及柳书臻鸿信未知的事情,便也知道了原来此局一直是皇帝所授意。以及,原来一切只有柳书恒和颜玉两个青皮嫩瓜不清楚事情原委,还委实提心吊胆了一阵子。
柳明言跟小儿子叙叙说完今日朝中之事后,即使已是亥时,还是进了书房,准备了书信给边塞驻地的叶挚。臻儿鸿信很大可能绝非意外事件,不是自己府上有了奸细就是军中臻儿身边出现了细作。自己府上已经派了人去暗察,若是军中,那么臻儿身边,极有可能已经混入了奸细,此人跟臻儿来往密切甚至知晓军中重事,且秘杀之。此事非同小可,虽不知奸细是夷是汉,但需谨慎对之,秘密彻查才是。
柳书恒看着书房里柳爹灯烛下书信的身影,想到了当今局势,如今国局不稳,皇帝又允了东夷郡主在上京久留,想必也是双方的互相试探,但东夷性蛮,在东夷人在京期间还是一切小心为好。这么的又想起了昨夜红芳楼之局,想起了原来二哥柳书文一直是知道事情原委的,却不肯告诉自己,哼!定是真把我当成了世故不懂的青皮嫩瓜不成!这二哥,一向如此,就是恃貌傲物,如此看不起人!
柳书恒当即决定了:大闹驸马府!
就明日!
带颜玉一起。
翌日。
颜玉是被柳书恒捻了头发拨弄鼻子,打了好大一个喷嚏之后醒的。
“怎么这么早就来扰我好梦,”颜玉被柳书恒痒醒以后没好气的回答,“案子也办了,局也设了,眼看秋闱就在眼前,你不去好好儿复习功课却天天专门挑了人家做美梦的时候来搅乱么!”
柳书恒看着颜玉翻过身留给自己的背,便好笑道:“你做什么美梦了?”
颜玉背着柳书恒的眼睛忽地睁开了,她才不会告诉柳书恒昨夜她做了个极美极美的梦。梦里是颜玉和——她的上门女婿。没错!就是颜老爹心心念念的上门夫婿。
梦里,颜玉和一个身材颀长,温润如玉的男子在樱花遍野的树下并肩而坐。那是二人定了媒聘之日后,按规定新妇新郎不可在礼前在见面的,两人却耐不住相思之苦,互传书信,偷偷约在了这遍野樱红的山涧里相见,颇有一番小儿女情愫。在梦里,颜玉虽然看不清夫婿的样子,却隐约记得一片樱花落地的背景下,他那剑眉星目的含笑神色,颇是俊朗如玉。
两人坐在樱花树下,面前是一条漂着簌簌樱花瓣的溪涧,颜玉在岸边大石垂下去的双腿悠闲得摆来摆去,听着旁边那人儿说这几日不见如何如何相思,已经布置好的新房如何如何好看,家里的厨子做的什么饼如何如何香甜有味儿……
颜玉还隐约记得那男子在旁边叙叙说的时候,自己微低的脸颊在樱花树下衬出一抹羞意的粉,自己的心也跟着旁边那人儿时高时低的音调,上下怦怦起伏,看着身侧那人将娶的激动,虽然自己也是满心满眼的欢喜,但还是忍不住去嘲笑他一两句。
两人就在溪涧旁,在樱花树下,在悉悉簌簌不断被风吹落的樱花瓣的吹拂下,那么笑着,说着话。颜玉现在满脑子还回旋着那人说什么想你想的紧,说什么想一觉醒来就是结亲之日,说什么觉得自己在接亲头一日定会兴奋得睡不着觉……颜玉噙着笑问为什么,那人星目满眼的欢喜,笑着附耳在颜玉身侧轻轻说“因为终于娶到了我心心念念的颜玉姐姐啊。”颜玉记得自己那时澈透梦里的心动和欢喜,连脚趾尖儿都害羞的跳了跳。
颜玉不由叹了叹,本颜玉到底魅力极大。能看出来梦里的夫婿极是兴奋,兴奋的一直在旁边说着让颜玉羞红了脸的话。颜玉记得自己在梦里威胁对方,说什么以后可要好好待自己,若是日后受了欺负,反正两家住的近自己迈迈脚就回娘家告状去了,让自家老爹去收拾他。只见那人忽然就敛了嬉笑,轻而真挚地把颜玉的手握在了自己手里,然后说自己一定会用剩下的一生把颜玉捧在心尖尖儿上来保护的。
原来这就是被当作心尖尖儿的感觉啊~
颜玉在梦里终于也做了一回他人的“心尖尖儿”,梦里的颜玉还分神想到了梅娘,原来当年梅娘就是这样被意哥哥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么,原来做人家的“心尖肉肉”是这种感觉啊……
感觉痒痒的,好像樱花瓣漂向溪涧时激起的一圈一圈的涟漪,又好像是什么人捻了一撮头发在你心上扫来扫去那般……
这下不用樱花为掩,颜玉彻彻底底羞红了脸,比最红的樱花瓣儿还要粉一点。后来身侧的那人说完便用他那星般的眸子望着自己,颜玉被他那深深的瞳孔摄了进去,然后迷迷糊糊就看见那人的脸一点一点靠近,一点一点向自己这边靠来,然后……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然后就是颜玉一个大喷嚏把梦里的夫婿打跑了,也把那未尽的吻也打跑了……
然后看见的就是柳书恒捏着自己头发一脸坏笑的脸。
颜玉背着的身子又默默翻了个白眼,多美的一个梦……我那极其俊朗温柔的,说着如何如何想我的夫婿……
虽说从梦里来看好像颜老爹的愿望落空了,自己招的并不是个上门夫婿,但好在两家离得不远,自己还威胁人家对自己不好迈迈脚就能搬来颜老爹唬人呢,好像那人还深知自己好吃的命脉,用厨艺和颜玉记不清的什么香甜有味儿的饼诱着自己去他新房……
颜玉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然后看见柳书恒掰着自己的身子,半跪在床上,身子伸向颜玉那面,一脸探究地看着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让你美成这样。”
“哼。”颜玉撇撇嘴没回答,心里一边留恋那樱花遍野如梦如幻的梦,一边埋怨着柳书恒扰散了自己的夫婿以及温柔夫婿那未尽的吻。
不论柳书恒如何问,颜玉就是不回答,颜玉当然不会说:笨蛋!你把我梦里的俊朗夫婿给搅没了这话。
梦里如何美好,颜玉就如何愁绪万千。
昨日颜老爹来了信,说是中秋之前定会携着自己娘亲回来陪自己过中秋团圆节。颜玉想起就深深叹口气,颜老爹回来之日也距“招夫婿香火”的吩咐一月有余了,等老爹回来一看自己这边还毫无头绪,啧啧,岂不是让老爹笑我。看来该找个日子跟同病相怜的林舒表姐好好筹划筹划此事了。
颜玉心里正在谋划着“招夫”大事,那边柳书恒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倒是去不去呀?”
“什么?”颜玉抬起头
什么?去哪?颜玉走神在如何在中秋应付老爹以及如何同林舒招婿的事,不知柳书恒说了什么,等回过神来,听到耳朵里的只有这么零星的几句。
“二哥的公主府,去不去。”
“去!”
颜玉倒是回答得干脆又利落。
虽然没问去干什么,但只要是去驸马府,颜玉就一定会跟着去!为何?
一来明环公主本身跟颜玉的情谊匪浅,明环姐姐已近临产了,也该去看望一番;二来是明环公主六岁的小公主柳囡囡跟颜玉极是要好;三则公主府的御厨的手艺是顶尖的好的,尤其是做的一手的好蹄膀。
说起明环公主与颜玉的渊源,倒也是有些年头的。
明环公主乃先帝最小的女儿,且是先帝最得宠的惠皇贵妃所出,因此在重皇子公主中最为得宠,周日宴辰那日便赐了“明环公主”的封号。而明环公主因为跟当今皇上同岁,只不过大三月,因为明环公主与当今圣上年龄最为接近,因此两人虽非同母所出,关系却最为相近。
彼时,颜老爹退了北狄,北狄签了条约保证百年不犯后,大成边境算是彻底稳定了下来。颜老爹便上朝请辞一切边塞之务,声称“一女子等了我多年,如今既安天下,我该去践诺了”,那女子便是颜玉的娘亲林婉。于是得胜归来的颜老爹终于娶了痴情等待多年的颜玉娘亲,之后便有了颜玉。于是在京中任职的颜将军每日都安心回家逗小颜玉。但皇帝年老未免觉得孤寂,有事没事便想把退休在家的颜老爹招进皇宫聊聊天下下棋,便特允颜老爹进出皇宫带着颜玉。
于是,那段日子整个上京百姓都能看到威风凛凛的颜大将军时不时怀里抱着自家樱唇粉面的女娃娃往皇宫跑。
先皇跟颜公堂下棋、谈事时,一周的颜玉正在被大自己十一岁的小明环公主逗得咯咯笑。一岁的小小颜玉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在惠皇贵妃的宫里爬来爬去,惹得全宫上下好不快乐,不止惠皇贵妃喜欢这小女娃,十二岁的小明环也十分喜欢。父皇一召见颜将军入宫,小明环就以第一拍手叫好,有时皇帝日子久了不诏颜将军入宫,这明环小公主就央起父皇了:“父皇父皇,您许久不诏颜大将军进宫陪您下棋啦,您快诏颜将军进宫来吧,环儿都想念颜将军家那粉嫩嫩肉乎乎的玉娃娃啦!”先帝听完便哈哈直笑。
于是在先帝人生的最后七个年,也是颜玉幼时时常进宫在惠皇贵妃宫里跟明环公主戏玩的七年。
十七岁的明环公主和刚成冠礼,二十岁的柳书文在先帝去世的前一年被赐婚。
想来也是先皇自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最小又是最疼爱的一双儿女的婚事始终是老皇帝心头一年搁置不下的事,便在高祖五十一年,也就是先皇去世的前一年,先后给明环公主和熙阳王赐了婚事,终算是了却了临终前的最后的牵挂。熙阳王便是当今大成新帝在登基之前的封号,这封号也是在其周岁宴上被先皇册封的。
明环公主的亲事没有因先皇着急而随意指派的,更不是政治联姻,而实实在在是一桩绝配良缘。后来选定了的那柳家二郎确确实实是明环公主的意中人,而明环公主也是柳书文一见倾心后,弱水三千最后“独取饮”的那一瓢。
不过,当年先皇确是为这心尖尖上的宝贝小公主寻了许久的人选,后来看中了经常跟熙阳王同进同出的柳家二郎。
当年,柳书文“上京风流才子”的名头可真不是吹来的。
年少的柳书文不仅只是“风流”,更重要的是,他确实是个正儿八经的“才子”。
甚至是个天才。
柳书文幼时,三岁背圣训,五岁读史记,八岁熟读经籍子传,十岁便笔走龙蛇名声响彻整个上京,由于大成参加科考的年龄限制,柳书文十二岁才去考取科举,而,一考即中。当年先皇亲批柳书文为状元,放榜之日全国哗然,自打这以后,柳书文的天才才子的名头便流传整个大成。
因此也不怪乎柳书文整日欠欠的在柳书恒面前骄傲的像一只孔雀,他确实是有这个才气与容貌并存的!
遥想当年,柳书文本来是应该按照天才“小才子”的轨迹一路成长为上京“才俊”的,但由于……柳书文那招蜂引蝶的一张脸以及柳二公子年少时放荡不羁的个性,就慢慢偏离了正向风评,变成了“风流才子”,而且“上京风流才子柳二郎”的名头相较于那些着实一般的“青年才俊”的名头,添了一抹脂粉韵事,就更加迅速持久地亘立于整个大成而不败了。
所以,这也是为何才貌俱佳的柳书文,年纪小小就在先帝面前现了回眼,却始终没有早早的被皇帝确定为驸马的原因。
——太过风流的驸马……
皇帝心里着实犯了很多年的嘀咕。
柳书文自入仕以后,政务做的很出色,人也才华满腹,但是,但是吧,就是这混小子年龄越大越招蜂引蝶,风流名声从十四岁开始就流传在上京的大街小巷……
宝贝的明环公主怎么能许给如此花花公子?
但是,但是,凡是都有个意外。
这个意外就是颜玉。
说起来明环公主能够跟柳书文结缘还是颜玉这个小媒人无心种柳的功劳呢。
那年是高祖四十九年,即柳书文十八岁,明环十五及笄那年。彼时小小的颜玉才四岁,却不知自己的无心之举,阴差阳错给了明环和柳书文第一次见面机会。
说来也是上天安排颜玉来当这小媒人的。柳书恒自考了进士,拿了状元入仕之后,因为才思俱佳并且口若莲花,很合当时的太子熙阳殿下的口味,很快两人便经常同进同出。柳书文小小年纪一举成名,并且跟熙阳殿下经常同处,而且柳明言当时是熙阳殿下的太师,按理说,明环公主是有很多机会跟柳书文碰面的。
但,就是没有。
两人早就知道对方的名号,但,巧的是,两人一次面都没有碰到过。
明环公主老早就知道柳书文,柳书文十二夺状元的时候,柳家二郎的名字已经不是第一次进明环公主的耳朵了。在柳书文三岁能被圣训,五岁能读史记,七岁能送经籍的每个年岁里,小明环都能从下朝来到母妃殿里的父皇嘴里,叙叙听说柳太傅家里有个极为俊美的二小子,颇有柳明言才子风范,小小年纪竟能诵经成文等等,等等的话……
以至于宫中上下传遍柳太傅家那个十二岁的二郎夺得本场殿试状元时,明环心里竟觉得理所应当,没什么惊讶的。再后来就是柳书文“上京风流柳二郎”的名头传在每个眼冒桃花的婢子们口中时,明环还不屑的撅了撅嘴:什么才子状元的,倒是让着一身风流坏了好名声。
柳书文也早就对明环公主的名字熟悉在耳。“明环”二字第一次印象深刻的留在柳书文脑海里是在四岁那年。那日皇帝最小的公主一周寿辰,宫中大办宴席,盛请王公贵族来贺。
不知怎么,那日柳明言就是那么忽如其来的,问了问眼前四岁的柳书文:“今日是皇上最小的公主周岁寿辰,皇上特意赐‘明环公主’的封号,你既已读圣训,便来为小公主提一贺词。”
问清楚具体二字后。
于是乎,天才小柳书文就给明环提了一贺词,曰:煌煌兮贵女衔环生,昭昭兮彼朝向明哉!
柳明言看后倒是没有溢于言表的夸赞,只是淡定的抚了抚胡子以示满意,然后吩咐了柳书文学业莫要荒怠,然后就拿着自己这天才二小子的题词进宫为公主贺辰了。
当时的先帝在看完柳书文的贺词后高兴的发出几声震天长笑,夸赞可不像柳明言一样含蓄,当下便抚掌称好,笑着对柳明言说:“柳卿才盛,我看二子将胜于汝乎!”
底下酒桌上的大臣们都惊了,早就听说柳太傅家的小子是个奇童,三岁便已读便圣训,可现在还左不过是个四岁的人伢儿,如何就能抵得上文才天下的柳明言柳太傅了?况且这话还是皇帝亲自说的。这时底下的大臣们都嗡嗡作响,有那胆子大的大臣趁着皇帝酒兴真好,大着胆子让皇上赶紧把小奇童给明环公主题的贺词也让我们众臣一起欣赏一番,看看如何就胜得过经世才学的柳太傅了!
皇帝又发出几声舒畅的笑意,亲自用洪亮的声音念了柳书文给小公主的贺词:“煌煌兮贵女衔环生,昭昭兮彼朝向明哉!”
底下一阵哗然!竟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这是四岁小童写的,还是该为柳家二子这奇童拍手称赞。
妙啊!写的极妙啊!
对照工整,巧妙地将“明环”二字嵌入了题词的上下联,并且以“衔环”说小公主以后一定会感念父母恩德,孝敬恭顺,而“彼朝向明”更是恢宏大气。“彼朝”是“公主所生的朝代”,亦或者说“那贵女家的朝堂”,即说我大成国一直昌永政明,以后国家仍然会持续向着更光明的方向发展。既说明了的皇帝的清明政治,又是对以后我国的美好祝愿,双关一语,真是极妙!
极妙也哉!怪不得皇上竟如此高兴,在宴的大臣们也不禁为柳家四岁的小奇童所作贺词深深折服。
而此贺词一出,其他已经在袖口准备好贺词的一众“文学之士”都没敢把自己写的贺词献上,只把贺礼随了。四岁小儿的贺词已然如此绝佳,谁都自觉没有把自己的贺词拿出来,害怕文思比不过一个四岁的黄口小儿而惹天下笑话。想来这可能就是柳书文平日骄傲自恃的资本就是了,四岁时就惹得满朝文学之士自愧不如!
所以,明环得名之日,柳书文不仅第一次听到了明环的名字,还为其写了名震朝野的贺词。
后来的日子,曾为其题周岁贺词的这位公主虽未见过其人,但其之名倒是一直没在柳书文的耳边断过声响。
左耳朵进的是柳老爹迈进家门时对明环公主的啧啧赞叹:“明环公主果然聪慧,不仅文思出奇,又善作骈,有时候我考他们功课,小殿下的文作竟在小公主跟前还逊色几分!”
右耳朵进的是文作逊色的熙阳殿下对明环公主的咄咄埋怨:“你可知道,明环她今儿竟然把那喜子藏到我书堂里,上课时拿书吓我一跳,惹得柳太傅骂我身为太子行不端,性不谨,还因此罚抄礼记百遍……你说说,我真是搞不懂,怎得一个好好儿的女子竟是爱养那些个虫子、螽子的……”
于是,柳书文左耳中的“明环公主”,是柳明言口中“文采卓然,奇女静好”的安安静静,文思新颖的尊礼小公主。
右耳中的“明环公主”,是熙阳太子口中“性亲螽蛛,喜好弄人”的喜欢养些奇奇怪怪的虫子、蜘蛛,并且极爱捉弄人的调皮皇姐。
所以“明环公主”在柳书文成长的日子里,一直是个私下里性格跳脱、不驯礼法、古灵精怪的女子,又是个会在师长前装乖卖巧,狡黠自在的充满神秘色彩的女子。
后来柳书文和明环成婚后,还嗔怪地向自家娘子说:“娘子真真儿是个天上派下来收我的妖仙,自从得了先帝‘明环’赐字,便一直没从某的耳边再离开过,某左耳听着明环公主的静静安好,右耳听着明环公主的亲螽弄人,娘子如此变幻的性情可不是个妖仙么!娘子仙容展在某面之前,可真真儿让某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想了好久,搞不清这明环公主到底是个多么奇妙的女子。如此想来,某自黄口小儿到与娘子成亲,竟是被娘子摄了整整一十六年之久!娘子你还敢说你不是天上下来的谪仙么?”
要么说不怕风流郎,就怕郎的文采强。柳书文口若莲花,话里既夸明环仙女的身份,又说两人天配良缘,自从四岁明环的名字听到耳朵后便牵挂了一直到成婚一十六年之久,一番话下来哄得明环咯咯笑个不停。
要么说不怕郎的过往多,就怕郎嘴极能说。柳书文本来文采就好,又偏偏上天又赐给了他一张能够哄人的嘴。我柳书文自从四岁开始就把你牵挂于心了,你明环的名字一直在我耳畔呀,但是一直不能见你的面呀,自己在冥冥中要找到你呀,我心里的人儿没找到呀,却白白给自己惹了风流的名声呀,给自己惹了坏名声呀,希望不要让我心上的人儿因此不把我接纳呀~
得,明环公主的心这不就被我们能说会道的柳二郎紧紧抱在自己手心儿里了么。
柳书文在跟明环公主成婚后也问过自家娘子,怎得就如此爱玩儿这些个虫子,明环公主却一边摸着怀胎七月的柳囡囡,一边逗着吊笼里一只全身毛茸茸,爬来爬去的喜子。“我也不清楚,从小就爱玩儿这些喜蛛、螽虫的。小时候,宫里的婢子们见我手上拨弄着绿油油的青虫吓得手里的茶都碎了,后来渐渐母后宫里的婢子、太监们也都喜欢我明环公主喜弄虫儿这件事了,虽然看见一些新奇虫子啧啧两声,却再也不大惊小怪的了。”
“惠皇贵妃宫里的下人们习惯了,可我看你那皇帝至今还没习惯你这些虫儿蛛儿的……”柳书文悠悠开口。
那边明环逗喜蛛的小枝儿都笑掉了,双手捧着大肚子笑得停不下来:“咯咯咯……是了,我爱玩儿这些虫儿,可巧我那熙阳皇弟是个极胆小的,每每看到我这些玩意儿就惊魂不定,我却又爱拿这些玩意儿来吓他,由此,先生留下课业,母后罚了女则,我就有了一名御用捉刀了,咯咯咯……”
柳书文默默同情了熙阳太子三秒钟,无奈的扶了自己大肚翩翩的娘子在凉席上坐下来,一脸宠溺。
“谪仙娘子”明环公主的神秘面纱是在颜玉的一次无意牵线下在柳书文面前揭开的。
那是明环及笄的日子。
明环十五岁,在宗庙办完及笄之礼,就是先皇兴致高昂的举办自己宠爱的小公主的及笄晚宴,并特意吩咐:公主之礼,举家来庆。
美名其曰:我最爱的小公主成年啦,今晚我宫中大宴,各位王公大臣,特许你们带上全家来宫里享宴,共叙此乐。
其实大家都知道皇帝的意思,目的倒不是让王公大臣们带上什么诰命夫人,主要是把家里那适婚的好儿郎和那深闺的好女儿带来宴上,让老皇帝为自己一双最小的、最疼爱的儿女来择龙婿,龙媳呢!
熙阳殿下跟公主同岁,也到了该选正妃的时候了,而今日又是明环公主的及笄之礼,皇上终于舍得给这一双宝贝非常的儿女寻亲了。若是自家女儿有幸能够被皇帝选作熙阳王妃,那将来可就是皇后,自己一跃就成为国丈啊……即便是女儿不能嫁入皇家,自家儿子能够被皇帝选做个驸马也是极好的,何况还是皇上最宠爱的明环公主的驸马!此后朝堂不也是平步青云?
此消息一出,大臣们纷纷雀跃,有的命家中适婚的儿女都打扮得体,有的利利索索去金丝坊添置了新衣新饰,有的专门请了妆师入府来给自家女儿梳妆打扮……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就是那么的幸运,让皇上的目光就聚焦在了自家呢,那简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于是明环及笄那晚,宫殿里充斥着大臣们望向殿前闪闪跃跃的星星眼,以及他们身边从小到五岁到大至二旬的,妆粉赤面、浑身飘香的小姐公子们……
最小的不过五六岁!!!
这也忒是瞎搞,明环心里暗暗想。
明环从殿前假山后面看到这一众场面,无奈地捏了捏眉头:父皇真是胡闹,这堂堂大成的一众朝臣……借用柳太傅的话来说:成何体统!
于是明环惊悚的耸了耸双肩,向那一众花里胡哨的宴会厅叹了口气,悄悄溜到后花园了。
于是,就在后花园,柳书文和他那“谪仙娘子”第一次见面了。
所以,那些欢呼雀跃,捣鼓了好久的众臣们的愿望落空了。他们还在殿下一直向皇上眨巴星星眼的时候,尚且不知,本来应该冒在他们祖坟的青烟儿,在柳书文在后花园寻颜玉时,看到那个在假山前蹲着,絮絮叨叨不知道跟什么说着话的红衣女子身影时,彻底熄灭了。
谁都没想到,这皇家的青烟儿,后来竟冒到了上京风流公子:柳二郎家里的祖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