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拉回柳书恒打算拉了颜玉去闹驸马府的这一天。
等柳书恒好不容易将颜玉从床上拉起来,两人乘了两顶马车晃悠到驸马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公主府本坐落于紧挨朝廷的西街,是先皇为了自家宝贝公主能够离得近些,特意选的地方。后来明环与柳书文成婚后,便搬到了距朝廷更远一些的东街,倒不是柳书文在意劳什子“入赘”之类的闲话。
因为在明环婚前的公主府不慎走水,虽不严重,但皇帝觉得,自家女儿出嫁,必然是要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不能将残破之殿作为府邸。
于是,明环与柳书文新婚后,便搬到了东街的一处院落,也就是现在的驸马府。
所以,若是西街那边,离颜、柳两家倒是更远些,东街这里虽说离得近,但乘马车也要有半柱香的功夫。
太阳已经偏西,等柳书恒跳下马车时,日头已经没有那样刺目了。
轻轻拍了拍马车车辕,示意车夫就停在路边。柳书恒掀起帷帐,果不其然看到颜玉早已抱着虎枕呼呼大睡。
“到了到了!颜玉!快醒醒!”
颜玉骤然听到一阵敲锣打鼓般的紧密急促的声音,没顾上把嘴角的哈喇子擦掉,就登时抱着虎针挺起身来,慌张的问道:“怎地了,怎地了?”
看着颜玉慌张的样子,柳书恒得逞的笑了出声。
蒙了片刻,颜玉才想起这是来驸马府的路上,顿时将手中的虎枕向车窗外的那人扔了出去。
等颜玉下了马车,正要找柳书恒算账时,就见柳书恒左腋夹着刚才被自己扔出去的虎枕,右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朝自己的嘴角一抹两抹地擦了擦,然后左右看看才啧啧一声:“啧,颜玉呀颜玉,你这一上马车就睡觉、一睡觉就流口水的本事,可真是见长呀。只不过半个时辰,竟将哈喇子流的那么长~”
颜玉少有的没有向柳书恒锤去拳头,反而认认真真的琢磨一个问题:莫非,莫非正是我颜玉小霸王这放荡不羁的性子才至今无缘好儿郎的?
柳书恒看颜玉一反常态的做思考状,不禁弹了颜玉一个脑瓜崩:“睡呆了,想什么呢?”
“刚才——”
“嗯?”
“刚才,我的口水,真的流的很长?”
柳书恒不禁翻了个白眼,将虎枕扔回马车里,对着颜玉做了个鬼脸:“对!真的很长。颜玉流的口水,比千枫河的流水还要长——”
柳书恒故意提高了几个音调,路上来往的行人不时捂着嘴笑着往颜玉那边看去。
颜玉瘪了嘴,推了一把柳书恒“讨厌!”便往驸马府大门跑去。
门口的小厮自是认识颜玉、柳书恒二人的,也自是听到了刚才两人在门口的对话的,于是,颜玉往驸马府跑的时候,其中一个年龄尚小的小厮忍不住笑出了声,颜玉便在经过驸马府门口时,跑的更快了些。
后院,明环挺着大肚子正在院儿里的桂花树下喝着银耳羹,旁边的白盍正给明环轻轻打着玉扇。第一口银耳羹刚进嘴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听到颜玉风风火火的声音“明环姐姐~”
咽了这口银耳羹,还未来得及问,就看到颜玉径直跑到了堂内,留下一句:“气死我了,柳书恒他——欺!负!我!”
被白盍扶着从摇椅上起身,便又看见柳书恒风风火火地追了进来:“二嫂,颜玉呢?”
“好好儿的,这是怎的了?”明环一边向堂内努努嘴,一边絮絮说着,“昨儿就听你二哥说你二人今天可能过来,早早的就在这里等着了,不想这两个孩子,不赶着饭点儿来,瞧着倒是吃了一肚子气撑着来的驸马府,怪不得齿长的距离,俩人晃晃悠悠下午才到,原来是气吃撑了走得慢呀——”
白盍忍不住笑了笑,扶着公主来到堂内时,看到的便是柳书恒和颜玉一人半倚一方坐塌,这厢柳书恒轻轻捏一捏颜玉衣角,那方颜玉生气地扭一扭身子,掉转了头。
看到明环进来,颜玉起身便往明环怀里抱:“明环姐姐~柳书恒欺负我——”
颜玉还未近身,便被白盍提前拦了下来:“诶呦,小祖宗诶,你可小心着点儿,没瞧见公主已经好大个肚子了,可经不起你撞。”
“对哦。”颜玉像是忽然从羞愤中回神一般,一边摸着明环挺起的肚子,一边扶着明环向软榻上走,嘴里还不忘告状:“明环姐姐,你得给我做主,这个柳书恒!他整天就知道欺负我,气死我了——”
“好好好~明环姐姐哪次不是给玉儿做主,不过,明环姐姐昨儿个听说你两个要来,晌午之前便早早的给你们备下了你们爱吃的。”
看到颜玉略不坚定的眼神,明环朝柳书恒使了个眼神,柳书恒则投以感激的一笑。明环继续说:“有红南饭、蜜薯球、板栗酥、梅子肉、醉仙鸡、绿沙饼、拌牛舌、焖烧鹅……”
眼看着颜玉吞下了第一口口水,明环又继续说:“啊~真是孕久了犯迷糊,白盍,还有什么来着?”
白盍心领神会地笑笑,看着颜玉依然迷离的小眼神,接着说道:“公主怕是忘了,听说今天公子小姐来,特意吩咐了宫里带出来的苏师傅给颜玉小姐炖上了软烂无骨、鲜美味佳的酒酿鱼,还有最喜欢颜玉小姐的苏婆婆给颜玉小姐熬了一锅豆沙汤圆乳,想来先下依然甜糯入味的紧了……”
颜玉已经一把抓住白盍的手,睁着一双杏眼乞求般紧盯着白盍……
白盍吓了一跳,怎么看怎么觉得颜玉小姐现在眼前见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刚才所说的蜜薯球、板栗酥、梅子肉,以及软烂无骨、鲜美味佳的酒酿鱼和甜糯入味的豆沙汤圆乳……
眼见着眼前这孩子可怜巴巴的盯着白盍不撒手,明环手中拿着玉扇轻轻捂嘴笑道:“诶呀,不成想,这么多好东西,等来的是两个吃满了一肚子气的人儿——”
眼见颜玉眼神转为即将丧失刚才那些个美食的幽怨,见时机成熟便话锋一转,继续说:“但是怎么的也得进些吃食,明环姐姐再帮你跟恒儿这小子算账,玉儿——你说可好?”
“好好好!”颜玉开心的拍了拍手。
挣脱颜玉束缚的白盍赶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门外走去:“那公主,我便吩咐下去,将膳食都端上来。”
“好,去吧。”
“白盍姐姐,我同你一起去——”
见颜玉早已蹦蹦跳跳追着白盍往门外跑去,明环这才好笑的回过头来,问柳书恒:“这丫头怎地生气了?”
柳书恒无奈的捏捏眉头:“也无甚,就是颜玉困马车的毛病又犯了,下车时,给她擦嘴角的哈喇子时忍不住逗弄了几句。”
抿抿嘴,继续说道:“想来是音量太大,叫路人和小厮听了去,她脸上挂不住,便这般怄起了气来。”
“哦?你说了她句什么话,竟恼羞成这样?”
公主不是好奇,公主纯属八卦。
“就,就……”
“唉,就是说,她流的哈喇子,比千枫河的水还要长罢了……”
果然,明环又忍不住一手扶了肚子,一手以玉扇遮嘴笑了起来。
“唉,说到底,还是我不好,不该在大街上那般大声嚷嚷她哈喇子什么的,她明年到底已快及笄,这样说她,自是脸上挂不住的,怪不得要恼我的。”
明环看着眼前这絮絮叨叨,在没有颜玉的时候向颜玉认错的半大小子,想起了夫君一直以来跟自己八卦的关于“柳书恒和他那小媳妇”、“颜玉和她那跟屁虫”等等的事情,了然的神色在柳书恒身上看了看,便只笑笑,静默不语。
“白盍姐姐~你真好!颜玉最喜欢白盍姐姐了!”
“哼,小没良心的!上回来,我有事不在,金楷给你叫的吃食,你也是这么对她讲的。”
听到颜玉的声音,柳书恒即刻停止了絮絮叨叨的怨悔,又换了副正襟危坐的表情。
明环想起了柳书文跟自己八卦的二人之事“哼哼,我早就摸头小五那小子的想法了,小时候一口一个‘颜玉姐姐、颜玉姐姐’的叫着,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颜将军府上的童养婿般。诶呦喂,夫人,你瞧见没,随着这浑小子长大,倒是越发持重了起来,‘颜玉姐姐’也不叫了,还时不时能惹得玉儿那丫头生回闷气……啧啧,这小子……心思颇深呀。”
明环彼时追着问为何这般时,只听到柳书文了然于胸的邪笑着回答“哼哼,那小子,小时候‘颜玉姐姐’那般叫着的时候,想来是没有什么羞赧之情的,后来不知那小子什么时候开始,直接‘颜玉颜玉’地喊了起来,你道是为何?”
“莫非……”
“哈哈哈哈……夫人答对了!”
思绪让颜玉被揭穿后不好意思的声音拉回“诶呀~白盍姐姐,你还不知道嘛~在白姓姐姐里,人家最喜欢的就是你了~至于金楷姐姐么,她是姓金的姐姐里,颜玉最喜欢的呀!”
明环看到柳书恒宠溺地笑出了声,身子坐在踏上,脖子倒是伸长了往门外探去。而颜玉欢欢喜喜拉着白盍出现时,柳书恒又登时重新回到了正襟危坐的模样,明环不禁哑然失笑。
颜玉在进门看到柳书恒时,又“哼”了一声,扭了头不去看他,径直走到明环身边,窝在明环旁边,挽了明环的胳膊道:“明环姐姐,你对我真好~玉儿最喜欢明环姐姐了~”
白盍在外面又吩咐了几句,进门就听到颜玉的话,在颜玉鼻子上刮了刮“嗯~公主定然是所有公主姐姐里面,玉儿小姐最喜欢的姐姐了吧——”
颜玉嘿嘿笑笑,看着朝向自己笑的柳书恒瘪瘪嘴:“不像某人!对我一点都不好!”
明环和白盍相视一笑。
柳书恒刚要说些什么,只听到外面金楷吩咐着“都慢着点,别撒了,这可是苏师傅和苏婆婆从昨儿就开始准备了的,就为着今天公子小姐的吃食,好,进吧,慢着点啊……”
于是,柳书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颜玉便被鱼贯而入的各色美食吸引了去“耶耶!蜜薯球、板栗酥、梅子肉!啊~鲜美味佳的酒酿鱼和甜糯入味的豆沙汤圆乳!!”
柳书恒无奈的朝明环笑笑,明环投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好了好了,快入座吧,尝尝这个酥骨鱼,这不是你最爱吃的么,玉儿。”
“嗯!”颜玉接了明环夹来的一大块鱼肉便放进嘴里,好吃的眯起了眼。吃了几口便发现明环姐姐未动筷,嘴里鼓着鱼肉问道:“明环姐姐,你怎的不吃?还有,囡囡呢?今日也在学堂读书么?”
“没有,昨儿听说你们两个要来,兴奋地一晚上没睡着,今天说什么也不去学堂了,要等你们来。本想着你们晌午到的,一等二等的没等到,便让她先用过吃食了,这会儿在屋里睡觉呢。你吃吧,吃饱了,再去寻她玩去。”
柳书恒开口道:“二嫂还是吃不下去饭食么?”
“可不是,都说初孕三月反应最厉害,我这头几个月不声不响的,谁承想这第八个月开始才有了呕孕之状,平日里只能进些莲子羹、燕窝粥什么的,不然这胖起的身子怕是再这孩子出世前就瘦了下去。”
“这倒是奇怪,想来明环姐姐肚子里的这胎定然不是寻常小子,定是个顶调皮的!”颜玉在吃饭的空隙评论道。
明环笑了出来,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说是不是呀,小调皮!”
“好多官妇拜访时倒是说我这胎是个男孩,太医们倒是秉持着宫里一贯的谨慎,只会说些什么公主福体安康之类的话。”
“莫若让四哥小舅王之方来给二嫂看看,他虽比恒儿小几岁,但医术是极为精湛的。”
“不必了。”明环笑着摸摸肚皮,“你二哥早就将他外祖杨蒿老先生请过来了,连带着还有太医、上京名医什么的,都说是身体无异,只是正常的孕期反应罢了,大概真就如玉儿所言,这孩子就是不走寻常路罢了,人家在头三个月厌食,他偏在第八个月的时候开始……”
颜玉手里捧着板栗酥,嘴里嚼着看向明环。
阳光透过小轩窗侧照在明环的发丝上,明环正慈爱的对着自己的孕肚向未出世的孩子絮絮轻嗔,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俨然一幅美妙图景,颜玉不禁看呆了去。
“明环姐姐——”
明环抬起头,带着笑意,轻轻回应:“嗯?”
“玉儿觉得,明环姐姐越发美了!”
这是颜玉发自内心的一句赞叹,果然,明环听后又捻起玉扇遮嘴笑道:“美什么美,都快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倒是玉儿,这几年出落的倒是越发俏丽可人了,我瞧着,是与上京那些只会在闺阁里刺刺秀,女女红的劳什子王小姐、李小姐的庸脂俗粉天差地别的。”明环语落,给了柳书恒一个机会,“你说是不是,恒儿?”
柳书恒利利索索的抓住了这个好时机:“那是自然,颜玉的模样莫说是上京女子,就是放到整个大成,都是拿的出手的。何况——我们颜玉自是不必跟她们比那些有的没的,颜玉在我心里,那就是顶顶好的,谁都比不上!”
明环向柳书恒投去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予以肯定。
颜玉这人,弱点很多,但非要拎出来说个百发百中的什么弱点——
那就是禁不住夸了。
这回明环做一个“俏丽可人”,柳书恒右一个“顶顶好的”,早就让这个简单的小女子心里乐开了花,再加上已经饱餐一顿,消除了车马的劳顿,刚才羞愤的“比千枫河还长的哈喇子”事件也就淡了下去。
嘿嘿一笑,刚要扭捏一番,看到明环在七月的天,时不时还要扇玉扇,便转而问道:“已是七月的天,虽然今儿个太阳正好,倒也是过了燥热的阶段,阿姐该是少用些扇子,免得着了凉。”
柳书恒也问道:“是了,从进来时便见二嫂一直扇扇,可是胎儿的缘故身体发热?”
“嗯。说是七月流火,我这怀了身子的体温总是比你二哥和白盍她们高一些的,晌午时觉热、吃饭时觉热、就是跟白盍、金楷她们聊聊天解解闷子笑得时间长了,也会觉热……你二哥特给我寻了这玉扇,说是清润正好,也不怕凉着的。”
“我瞧着这玉扇倒是跟姑姑最宝贝的那块翡玉材质有些相似……”颜玉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嘟囔道。
“哈哈哈哈……”只见白盍、金楷等一重婢子都笑了起来。
柳书恒和颜玉茫然的对视一眼,又茫然地盯着明环寻求答案。
只见明环也跟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嗔怪的说道:“这可不就是你姑母最宝贝的那块翡玉,先下,它已成为我这个孕妇扇风去火的扇子了……嗐!还不都是那人,大惊小怪的,一听说我有了害热的毛病后,就千方百计的给我寻引子、找扇子……也不知是听谁说了一嘴‘天门山的的翡玉是顶顶好的,用其制扇,风润不寒,极佳上品’,就找到了颜姑母……”
颜玉听说眼前这把玉扇,真是姑母那极为宝贝的翡玉制成的,简直惊掉了下巴:“姑母……姑母竟是肯的?当年林舒阿姊带我想要偷偷观赏一下姑母的这块翡玉,被姑母罚的很重,这这这、这姑母竟舍得将她那宝贝的翡玉献了出来,还制成了扇子,我姑母:颜凤贞,她她她……她竟是肯的?”
明环捂嘴笑道:“谁知那无赖用了什么无赖法子,竟是将颜姑母最宝贝的翡玉就这么匡了给我,还制成了扇子。”
颜玉一边若有所思地摇头,一边啧啧感叹:“文哥哥对阿姊真是疼到了心里,真是顶顶好的!”
明环看了眼深深注视着颜玉的柳书恒,便趁机打趣道:“玉儿今后找的夫婿,定然也会千百倍的将玉儿疼在手心、护在心尖上的……”
“那是自然,我颜玉的夫婿定然对我也是顶好的,不然——我才不嫁他!”颜玉又想起被柳书恒扰了的那个梦,想起梦里夫婿那情真意切的小眼神儿,心里美滋滋的想:我颜玉的小郎君,也是对自己极好极好的……
柳书恒看着颜玉一幅骄傲、笃定的小模样不禁跟着笑了出来,又注意到阿嫂和白盍、金楷等人的带着戏谑的笑颜,不好意思的以浅咳来掩饰自己的羞赧。
“颜玉小姨——!恒恒小叔——!囡囡来了!”
听到自家女儿急匆匆跑来的脚步声,明环笑着向颜玉和柳书恒努努嘴:“喏~睡醒了。我说吧,有了你们,亲娘都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