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未来,红芳楼内的格局未变,但内部装潢是彻底换了天地:店门首彩画欢门,设红绿杈子,绯绿帘幙,贴金红纱栀子灯,呃……唯一没变的风格便是二楼走廊上往下垂吊的花花绿绿的绸挽大花了……
颜玉拉着柳书恒轻车熟路地到了后院,一入眼的就是当年那群小厮悉悉索索闲话时所在的大柳树了。
摸着肚子入了厨房,便看见一个婢子在厨台前忙活着,一股浓浓的香甜味儿早就飘到了颜玉的心眼儿里。
丢开柳书恒便颠颠儿的跑过去,嗅着鼻子向前探身:“这位好姐姐,盛的什么呀这么香!”
小婢没注意到厨房已经进了两个人,被背后突然冒出的女生吓得一个激灵,铲子上的那块即将掉落的板栗酥就那么施施然落到了眼疾手快的颜玉手里。
“诶呦,好烫呀~”颜玉倒是身手敏捷地接住了这块板栗酥,却不知这是婢子刚刚煎好出锅的,烫的颜玉嘶嘶直左右手来回倒腾。这时一个手帕把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的颜玉救下来了,柳书恒裹了自己的青蓝色的帕子包住那块烫手的板栗酥,再递给颜玉:“喏~吃吧,刚出锅的你也去接,小心把手烫坏了。”
颜玉嘿嘿一笑:“定是不能让这好东西掉在地上的,我颜玉肚子咕咕叫着,怎么能让土地老儿先尝这好东西的滋味儿呢。”说完便急不可耐的对着那青蓝色的帕子一阵“呼呼”乱吹,然后趁热咬了一口,柳书恒就又看见颜玉那熟悉的眯起的月牙眼了,颇是无奈地看着她一笑。
旁边小婢被这两个旁若无人的小厮小婢唬得愣了好久。
这两个小厮小婢是刘伯刚买来的,怎么没见过?
哪儿买来的下人这么不懂规矩,吓我一跳!
诶?不对,这两个下人打扮的一点都不像小厮小婢,怎么还越看越熟悉呢……
!!!
“啊!你们……你们是当年林二郎带来的那一双玉儿般的小童?”小婢语气半是惊诧半是怀疑的问道。
满口香的颜玉还疑惑着这红芳楼怎么有人认得我,还直呼我小名,往那小婢的脸上看去,也发现这婢子便是三年前林展意带二人初入红芳楼时,在后院八卦得很的那个小婢子。颜玉也颇为新奇的叫出声:“噢!是你呀!”
柳书恒在婢子惊呼的时候便想起了那小婢子,虽然相貌记不清楚,但“林二郎带的一双玉儿般的小童”的流言可是在三人会梅娘以后在坊间传了很久,所以婢子一提这事,林书恒便极其三年前在后厨是有那么一个问东问西的小婢子,给颜玉几块板栗酥便哄得她笑眼眯眯,那样子倒是深深留在了柳书恒的记忆力。
见颜玉认出自己,婢子激动的踮着脚跳了跳,手上还拿着的铲子也跟着上下晃了晃。
知道来人是谁以后,婢子又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位小贵人,可不是认不得了:三年前的一对小人儿,女童高,男童矮。男童矮女童一头,不爱说话,就那么一直往女童身后躲。现在男童已经高了女童一头,两个人儿都长高了不少,没有了三年前初见的童稚气,女童褪去了婴儿肥,初具少女形态,而男童也已经颀颀然成了一个少年郎,虽然两人都穿着粗制下衣,却丝毫不掩两人的清贵之气。
小婢激动的眼神俨然有种重见故人的兴奋:“三年不见,两位小贵人都长大了不少~”莫名就是有种时光过隙的感慨,又看了一眼两位小贵人的下人打扮,“今天两位小贵人好兴致,怎么如此打扮来红芳楼呢?”
颜玉看着一脸兴奋的小婢也想起三年前的往事,不免多了几分亲近:“嘘~今儿个我们可是来拿人的。”
果然小婢又是一脸好奇,眼神神采奕奕的换成了八卦之火。小婢想起灶台上冒着热气的一盘板栗酥,便拿来端到颜玉跟前:“奴记得小贵人三年前便夸过这板栗酥,小贵人不嫌弃的话今天就多吃点。”
颜玉颇为赞叹地看着这十分上道的小婢,拿了一个递给柳书恒,又取了一个咬在嘴里:“这个具体嘛是不便跟你多说的,但是今天我们来确是有人要拿的。”又咬了一口,继续说,“为了上京,为了大成。”
旁边吃着颜玉递来的板栗酥,柳书恒无奈的翻个白眼,这丫头真是好意思,自己哭着喊着求来的这会儿在小婢前面真充上什么探案小神探了,就差一句:为了苍生百姓了。
小婢眼神灼灼地还想问着什么,忽然又想起林二郎来,便换了个岔口继续八卦:“诶~林二郎不知最近在忙什么,自从梅娘走后,林二郎可是不怎么来我们红芳楼了,虽说外边流传林二郎仍然在上京其他酒坊花廊流连,但我总觉得吧这林二郎不来我们红芳楼是跟那……”
跟那梅娘离去有莫大关系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进来的小婢子打了岔:“可儿,妈妈叫你往雯姐姐屋里上份蜜饯儿。”说完便急匆匆走了。
“好~我这就去~”说完叫可儿的婢子却不紧不慢地继续跟颜玉说,“刚说到哪儿了,对了,提到那梅娘了。哎……”只见可儿叹了好长的一口气,便咂嘴便摇头:“啧,说起这梅娘啊,来红芳楼的时间倒是也不长,噢,就是林二郎带两位小贵人来那次,那时梅娘也才在红芳楼不到一年。啧,那梅娘刚来时,我们这些下人真是被她的模样惊艳到了。要说在这烟花之地,我们见过有姿色的姑娘也不在少数了,可梅娘不一样……她初来时,人真真儿是性冷清淡,倒是真像梅花一样冷,妈妈也就给她取了‘梅娘’这个名字,倒是也适合她。后来她第一次出来时,惹得上京年少为她倾倒的不在少数,甚至有人抢着为她一掷千金。她却从来不肯看任何公子哥儿一眼,妈妈怎么劝都没用,妈妈想着借她的名头多赚点钱,便也由着她去了。后来,大概是梅娘来了一个月,林二郎来了,梅娘自那以后,竟活脱脱变了一个人,时不时从她房里传来巧笑声,那时我们才知道,清冷美人儿笑声原是这么好听……”
颜玉从未听过梅娘之前的事情,自从三年前林展意在梅娘离去以后,便再也没人提过这个名字了。现在忽然听可儿提起梅娘之前的经历,三年前那个娇媚的女人形象便又浮现眼前了,颜玉一时听得入了神。
“梅娘来之前,虽没听说风流林二郎在哪个花坊、哪个姑娘那里长住的,但林二郎也是时常来我们红芳楼的,自从两人见过以后,林二郎便成了红芳楼的常客,不知林二郎给了妈妈多少好处,妈妈也不整天央着梅姑娘去接客了,梅娘似是成了林二郎的专属,当时惹得全上京公子哥儿们好不羡慕……”
颜玉听得若有所思,原来还有这么一段,不过倒是意哥哥的作风。
“自那以后,整个红芳楼都把梅娘看成是林二郎府里的人了,每个人都认为梅娘的好事近了,一定会被林二郎纳到府里当个妾室的。毕竟当时我们楼的陈晴儿当时也只是跟二郎厮磨了几个月就纳入林府了……”可儿说到这里就啧啧摇起头,“谁都没想到,梅娘竟然没被二郎纳入府里,后来竟跟妈妈赎了身离去了……自那以后,林二郎却不像往常那样隔三差五的来我们红芳楼了,我想,二郎必定对那梅姑娘还……”
颜玉正听得起劲,可儿的话又被刚才来的小婢子打断了。“可儿,你还在这儿跟几个小伢子们扯什么嘴皮子呢,快去啊,雯姑娘等了半天不见人已经骂人了!”说完便又急匆匆跑了。
小婢子两次来回都是行色匆匆,因此并没有注意到颜玉和柳书恒两人,只见可儿跟一个丫头衣服的人面对面坐着,旁边还有个小厮打扮的,急匆匆传了话又跑到前面忙去了。
小伢子颜玉和小伢子柳书恒相互看了一眼,颜玉还狡黠地冲伢子柳书恒笑了笑。
可儿这回才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嘴上咄咄地抱怨着:“催催催,一天天地就她事儿多,真以为自己是哪家闺阁里的大小姐了不成,欺负走了九儿,这么几个蜜饯儿且等着吃吧!一天天非要把我们都欺负走才行……”
可儿嘴里抱怨着,手上的动作确是一点不慢,只见她迅速地取出一个食盒,里面摆了三样蜜饯,一一装起来又紧着盖上盖子。匆忙间还不忘端来了一盘杂样的蜜饯大拼盘塞到颜玉手里,一边摘着腰间的围裙提起食盒便往外走:“小贵人,我先去应付那惹人厌的雯姑娘,我给你盛的都是我们楼里顶好的蜜饯,你先吃着,我去去就回。”
颜玉不住地点头,心理越来越满意这个十分上道的婢女了,想着自己府里要是有这么机灵聪敏的婢女可真是不错的。
低头看着怀里一大盘蜜饯什锦拼盘,话梅、青梅、白杏干、金瓜干、姜果……捏了一个金瓜干就往柳书恒嘴边送。柳书恒看着眼前好心捏着金瓜干给自己的颜玉——的手!刚吃完板栗酥的手油乎乎的,手上甚至还带着点残留的酥渣……
柳书恒默默张开嘴,把颜玉的一片好心吃进了嘴里。
柳书恒一边想着:也就我不嫌弃你,一边从腰间取出另一条干净的也是青蓝色的帕子,拽来颜玉的手就给她细细擦拭起来。
关于柳书恒身上为何备有很多手帕的事——
一切都要拜颜玉所赐。颜玉从小就贪吃,又不像其他闺阁女子出门会细致得备一条帕子,从小颜玉小霸王带着柳书恒在上京“闯荡”的时候,每次在街上要么吃个烧鸡、要么吃个芝麻饼,总之每次都搞得嘴巴和手上脏兮兮的。日子久了,柳书恒的习惯就从“每天为颜玉带一条帕子出门”变成了“每天为颜玉多带几条帕子出门”。
颜玉见手被柳书恒擦干净以后,便捏了个话梅塞进嘴里,嗯~酸甜咸恰到好处得味道如此熟悉……颜玉不免又想起三年前塞给自己梅子的那个美人——梅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意哥哥当时那么喜欢梅娘,想来对梅娘是真的有感情的,可是后来怎么没有纳入府里呢?姑母一向对意哥哥感情之事不加拘束,想来也是不会介意梅娘出身的,何况前面还有陈姐姐……梅姐姐为何会辞别红芳楼呢,是被林哥哥伤了心?可是我记得当时林哥哥听到梅娘不告而别的消息极是黯然了好一阵子,想来不是不喜欢梅娘的,梅娘当时辞别红芳楼以后去了哪里,还在上京吗,现在在何处?颜玉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柳书恒看着颜玉隆起的眉头,一脸沉思的样子,便伸手蹭了蹭颜玉的眉头:“别乱琢磨了,再皱眉头及笄之时便顶着皱纹办成人礼了。”
这话果然好用。
颜玉立马就把梅娘的事情抛到脑后了,及笄礼!不能再皱眉头了,不然顶着皱纹办及笄礼如何是好。“你快看看我额上是不是真长皱纹了。”
柳书恒看着凑到眼前的一张脸,秦首蛾眉,鼻子小巧,皮肤白皙,杏眼瞪得大大的望着自己,便笑出了声,勾了勾颜玉的鼻子:“没有,还没有。”
颜玉松了口气,手拍了拍自己的前襟以示安慰。又听到柳书恒的声音响起“但是莫要再皱眉了,小心皱眉次数多了真早早长了皱纹。”
颜玉想象了一下自己长满皱纹,上京的公子哥儿们看到都吓跑了,好多人围上来笑自己的样子……颜玉双手夹在自己的脸上使劲摇摇头,长吁一口气:“那我以后不皱眉头了,文哥哥刚刚还笑我是青皮嫩瓜呢,这瓜还没熟便长了皱纹可大大不妙……”
柳书恒听到颜玉说青皮嫩瓜的事儿,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转向颜玉,仔细端详了颜玉一会儿,看着她说:“别听他胡沁,你就是个青皮也是顶好的。”
颜玉扑哧一笑,转身刚想要跟同是“嫩瓜”的柳书恒说什么,看到柳书恒认真的样子,颜玉不知怎么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感觉心里怪异的痒痒的。
柳书恒看了看渐黑的天色,便拉了颜玉的手:“可是吃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颜玉点着头,还不忘一手抓一把蜜饯放在衣服的左右鞳裢里,被柳书恒拉着就往前堂走了。
走进前堂,男女欢笑的声音便在耳边热闹了起来。
走进前堂,柳书恒便放开了颜玉的手,柳书恒转身便低着头走上了楼梯,侧身发现一直在身后侧的那人没跟上来,柳书恒掉头,看见颜玉在自己下面两层楼梯上,正弯着腰跟着一个跳动的梅子往那边楼梯侧廊上走呢。
柳书恒等了会儿,见颜玉捡起梅子半弯着腰向前呆愣的看着,也不上来,柳书恒又返下去扯扯颜玉的袖子:“愣什么神儿呢,赶紧回去了。”说着便拉着颜玉准备往上走,身旁那人却忽然很激动的使劲拽了拽自己的袖子,柳书恒疑惑地望向颜玉。只见颜玉瞪大了眼睛指向刚才一直发愣的方向。
柳书恒往颜玉所指的方向看去——
!!!
厅堂众多桌客间,小厮端着酒菜来回穿梭,男女觥筹交错的间隙,柳书恒愕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脸孔——东夷主仆!
刚才还满耳充斥的调笑声瞬时消失,转而替代的却是一阵嗡嗡声。
东夷郡主着了男装,正跟那叫无影的侍卫坐在靠屏风的角落。主仆二人在低头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柳书恒和颜玉这边。
耳边男女觥筹交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柳书恒一把拉了颜玉就往二楼跑。颜玉这时也晃过神来,一步三个台阶,用了全力跟着柳书恒往叶安在的房间跑。
一直在门口守着的暗风和暗云,听到由远及近的奔跑声和喘息声,听出自家五少爷和颜玉的声音,便赶紧开了门,暗云把刚刚跑进来的两人挡在身后,暗风则探头向门外观察到并无异样才重新掩上门。
叶安看两人神色不对,早已起身迎向颜玉:“怎么了这是,可是遇到什么情况了?”
“她们、她们、她们……”颜玉跑的急又连带着看见“今夜行凶”之人竟大剌剌的坐在大堂间,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叶安一边给颜玉倒了杯茶,一边用眼神问柳书恒。
柳书恒一脸严肃的说:“叶安姐姐,今夜怕是我们都猜错了。”这时柳书恒也已经从惊骇中缓过神来:“刚才我和颜玉上楼时看见那东夷主仆正在一楼大堂端坐,那东夷郡主果然不是一般角色,想来竟看出了我们计策。”
柳书恒早从刚才的惊诧中回过神来。原来这几天精心筹备的计划竟是被那东夷郡主看破了,不然今夜到访红芳楼的不是端坐在一楼大堂自在喝茶的主仆二人,而是深夜带着血色的一袭夜行衣。
原来是这样……
这东夷郡主果然如传说一般非等闲之辈,如此精明的头脑,竟然看破了我们散布流言、楚慕百玩馆说书、红芳楼埋伏等一系列计策。而若是一般人,定然不会起疑,毕竟我们的计划周密无漏,且合乎常理。但对方偏偏是跟着世天林从小在鞍马上闯过沙场、在朝堂上参过政事的东夷郡主——世洵美!好一个东夷七郡主,果然不容小觑!
流言四起、百玩馆说书、证人尚存……就是身经百战的将臣都不一定能参透此局,而如今世洵美今晚好整以暇的在一楼闲坐,正说明她已看破这几日流言就是为了在今夜之局引她出手。
但她明明看破此局而自入此局……
竟是打算今夜光明正大的借此局亮出身份,然后看看这戏如何收场么?
好一个桀骜跋扈的女子!
柳书恒今夜才真正见识到前阵子多次偶遇的,那传说中的东夷郡主,是多么厉害的一个角色。怪不得东夷太祖世天林当年弃儿不用,反看重此女……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可有的头脑和手段!若是以后世洵美登了东夷帝位……以她的才思,若要与大成交恶,定是比如今只知烧杀抢掠的世纪风更为可怕、更为掣肘的对手!想到此,柳书恒不禁感到一阵冷意。
听柳书恒一说,那边叶安也想明白了,顿时也觉出这东夷郡主不简单。那边颜玉喝了一口淡茶,确是还没想明白:“他们、他们竟是如此大胆,难道要冒充嫖客打算今夜招了那叫翠翠的女子,然后在夜间把她杀害吗?竟是一点耳目都不避?”
岂止不避耳目,他们今夜来还要明目张胆的亮身份呢。
颜玉虽然自小习了半吊子的武艺,还号称“上京小霸王”,却实实在在是个单纯没心机的丫头,自然想不到其间的这么多弯弯绕绕。叶安给她解释:“非也,你所说的那东夷郡主今夜不会再对翠翠姑娘动手了,以后也不会再向她动手了,今夜之局早已被她看破了,今夜她是来看我们这一场囫囵笑话的。”
可不是,这几天的精密布局,竟然转眼就要在今夜变成一个女子眼里的囫囵闹剧了……今夜又该如何收场?
“什么!???”颜玉一口茶就喷了出去,一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叶安,看着叶安一副确定的表情又不死心地望向柳书恒。
柳书恒已经走到颜玉面前,抽出了第三条青蓝色的帕子,把颜玉嘴边的水渍擦拭干净以后,才向颜玉点头,证明叶安所说皆是真的。
什么!??
颜玉现在内心犹如五雷轰顶,怎么可能呢!?
那孙洵美怎么可能把今天这局看破呢?不,应该是那东夷郡主,世洵美——之前一直被自己看成是断袖的那个女子?竟然把这几日柳爹爹、几个柳家哥哥、楚慕先生的说书竟……都!看!破!了!
颜玉一时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浮现在颜玉脑海中的还是七夕乞巧市上那个看起来很弱的形象,皱着眉问柳书恒:“你可是确定吗,就之前我们见过的那个、那个,她竟然能把你们策划几天的局看透了!?”
柳书恒倒是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字眼,倒是叶安饶带深意地打量了二人一眼。
单纯的颜玉自然不能相信区区一个女子有如此深的心计,心里叹了口气,柳书恒把颜玉的眉头抚平。颜玉又忽然想起皱纹的事,便尽力不蹙眉,只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想求个否定答案。
很遗憾,柳书恒抿了抿嘴,轻轻拍了拍颜玉的肩膀,然后说:“颜玉,人不可貌相,那东夷郡主心机深沉,确实不是我们前几日匆匆打过几次照面就能判断的。此人自小在世天林手下养大,况且能得到世天林的禅位人选,此人绝不简单。”
颜玉似懂非懂的只能点点头。
“走吧,来到这风花之地却只清谈饮茶,想来二哥的人早已发觉这二人异举,想必现在一楼大堂正在进行坦诚布公的见面和会呢。”柳书恒说着便拍了拍衣襟准备出去。
“诶~”颜玉叫住了柳书恒。
柳书恒疑惑地转过头,望向颜玉。
颜玉瘪瘪嘴,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小丫鬟地衣服,又指指柳书恒的衣服:“诶,要不要先换身衣服,我们就这么下去吗?”
颜玉瘪嘴拉扯着自己小婢子的衣角,迟迟不愿挪步。
“不必担心,既然已经被东夷郡主看破了此局,想来也知道楚慕先生书中对那天万花山上王金与东夷不敬那绘声绘色的描述是我二人所说,现在看来,自从那日乞巧夜市上,心思缜密的世洵美就已经把你我二人身份调查出来了。明知今日是为其设计,便不必换衣,着今夜之服去见见那东夷郡主的真面目倒不失坦荡。”柳书恒以为颜玉还有在东夷主仆之前掩饰的意思,便给她解释。
哪知颜玉根本没想那么多……
不知怎么的,自从知道那是个女子,还是东夷郡主后,颜玉就是不想在那“东夷”面前着一身小婢子衣着,落了气势。
叶安把颜玉的神色纳入眼底,自是知道颜玉想要更衣不是掩饰今夜之行的意思,又想到刚才颜玉那“断袖”的称谓,看了眼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个郎朗少年的柳书恒,若有所思起来,这东夷郡主,的确不简单,倒要去看看是何等人物。
“噢~好吧。”颜玉不情不愿地挪步走在柳书恒和颜玉的后面下了楼。
以防万一,暗风暗云仍然跟随几人一同下了楼。
走到二楼楼梯间,柳书恒便看见刚才还喧闹的大堂一如刚才的喧闹着,只是刚才屏风处的案桌旁又添了几立屏风,把那喧闹隔在了外面,屏风里是自家二哥和东夷郡主面对而座的情景。
柳书恒几人转到一楼时,屏风里面的两人才注意到来人。
还未近前,叶安便敏捷地捕捉到柳家二公子对面,那一身男子装扮的蓝衣粉唇的人看到柳书恒一行时眼神瞬时而过的欣喜。
原来如此,叶安心下了然。
待柳书恒等人走到屏风里面时,东夷郡主已经站起身来,眼睛先望向柳书恒,又扫了眼跟在柳书恒后面的颜玉,随后又把目光定格在柳书恒身上,微俯身行礼:“柳公子,颜玉姑娘,又见面了。”
旁边早已跟着站起身的柳书文也丝毫不显尴尬地打着哈哈:“咳,那个,小五啊,快见过东夷七郡主。咱们今夜可是闹了个大乌龙,本来要捉贼人的,岂料等来了久负盛名的东夷七郡主来我大成拜圣,啊哈哈……郡主果然如传闻般果敢聪敏,丝毫不逊于男儿啊……”
言下之意:你东夷郡主一声不响地潜入大成,一来就敢施毒害人,发觉自己身份暴露不紧不着急还自上门来了,真是一个目中无人、桀骜不驯、城府似海的女人……
但柳家二公子是谁,出了名的能言会道,惯于插科打诨,能把任何正经、严肃、甚至尴尬的局面以一己之力打着哈哈缓和过去。柳书文也就在心里暗骂这女人几句,面上却不着声色地把这远道而来地郡主夸出花儿来。
“噢~”柳书恒俯首回礼,“我还想着珠崖之地虽隶属我大成国土,却远隔重洋,如今正是七月回流之际,孙公子便是家里富庶经商也得造上一艘顶好的船,最快也才能在一月又一旬才能到我上京,如今我之困惑终于得解,原来阁下是更加富庶尊贵的东夷郡主,柳某愚钝,现在想来,从东夷西来,乘快马走林路一月确是正正好好的。”
柳书恒这是在提世洵美当日万花山上自称江南富庶,来上京游玩,却不小心暴露出“用一个月的时间到了上京”这疑点来明目张胆地指出当日东夷郡主打的谎话。
柳书恒一席话,又是“孙公子”、又是“解惑”、又是“柳某愚钝”的,可谓是赤裸裸的对东夷郡主当日扯谎的讽刺啊……
柳书文惊了,颜玉惊了,叶安也惊了——
柳书文:这五小子!到底是没学到他二哥我半点圆滑,虽然讨厌这嚣张跋扈的七郡主,你也不能表现得这么明显呀……这位郡主明天还要去拜圣呢,尚且不知道皇上那边如何处理呢……
颜玉:呼!呼!呼!能耐呀!说的好!没想到柳书恒如今嘴皮子竟是如此利索。不知怎么,看着柳书恒对东夷郡主态度坚决颜玉心里便暗暗送了口气,也不在乎一身小婢衣服了,挺了挺腰板颇是畅快地舒了口气。
叶安:罢了,早知道这小子一直就只知道跟在颜玉屁股后面,看来刚刚的担心倒是多余,柳书恒这小子对这东夷郡主的讥讽态度可是一点不含糊。
几人思绪在自己脑中翻来覆去只一瞬,都看到了东夷郡主明显僵硬了的嘴角,不过一时,就又恢复如常,又向柳书恒行礼:“当时初入上京,身份不便明说,倒是无意之间瞒了柳公子,倒是洵美的不是了。即使如此,待明日拜圣之后,再择良日向柳公子设宴赔罪,还望柳公子一定不要拂了洵美之邀才好,当日之瞒实在非小女子刻意为之。”
柳书文、颜玉、叶安三人再度惊了——
柳书文:???这位嚣张跋扈的东夷郡主明明刚才还很是桀骜地‘吾乃东夷七郡主’这样自我介绍来着……怎么,难道我上京柳二郎竟真的引力不再了嘛?还是东夷那边女子兴趣奇特,不爱我这翩翩浊公子,却专对那没长熟的青皮嫩瓜感兴趣……
颜玉:?刚才寒暄时好歹还带着一个颜玉姑娘呢,怎么现在只柳公子、柳公子的了?还要为了隐瞒单独请柳书恒去赴宴,你明明也瞒了我~啊喂!
叶安:!看来还是不能轻敌。这传说中桀骜嗜杀的东夷郡主今天被柳书恒当面讥讽,不仅不怒反而自称洵美,小女儿态尽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东夷郡主看上柳书恒了……为了自家那个不开窍的,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啊……
“如此——”柳书恒倒是宠辱不惊地点了点头,“郡主之邀定是不敢不从,我和颜玉自是静候郡主芳函,定不让郡主以为我二人还把那日万花山的误会耿耿于怀。”
明明人家只邀请了“柳公子一人”,此时柳书恒却偏要带上颜玉,你这番请酒借的便是赔罪之名,既是因当日身份隐瞒而宴,你把我二人一起瞒了,自是要带上颜玉了。
七郡主听到颜玉的名字微微顿了顿,似是不经意间又撇了那杏眼女子一眼,才又微微一笑:“那便好,到时再同柳公子和颜玉姑娘好好一叙当时了。”
是夜,万芳楼之计就以完全超出众人想象的结局收场。
颜府。
颜玉和叶安二人都穿了白色亵衣面对面躺在床上。
原来是叶安思来想去觉得东夷郡主不是个省油的灯,便细细问了颜玉的由来。前阵子颜玉一直害怕“柳书恒爱恋上”这事坏了自己“小霸王”的名头,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如今,而是东夷郡主,这位郡主还喜欢着柳书恒……颜玉就一股脑的絮絮叨叨把憋了好久的话都在这夜一股脑的跟叶安说了,还把那日的拉了柳书恒就往东走的梦也说了……
夜深,颜玉絮絮叨叨了好久终于睡了过去。
叶安听了颜玉前言后语一番话后,却在心里有了一番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