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未婚夫?
那是一记蓄力极久的巴掌,阿弱甩出胳膊,抡圆了,扇得酣畅淋漓。
巨响直上云霄,少年显然被扇懵了,捂着脸,眼睛定定看着,一时无措。
素涓在很远的地方听见动静,提着用纸包好烧鸡匆匆赶到,见着满地的碎木,斜插在地上的一长一短两把腰刀,满脸愕然:“阿弱,你没事吧!”
阿弱只小喘着,按揉着手腕,缓缓摇头。
顺着绯衣小姑娘的目光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位皮肤白皙的少年郎,他脸生得俊美清新,衣着得体而雅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书卷气。
违和之处是脸庞有刺青,还是手掌的轮廓,审美品味委实让素涓匪夷所思。
意识到刺青是巴掌印的瞬间,素涓身子下意识一颤,倒吸一口凉气。
她摸摸脸颊,又一下一下抚着胸口,庆幸这印子还好不是在自己脸上。
半晌,蓝袍书生在眼冒金星中回过神来,轻揉遭受浩劫的左脸,疼得嘶嘶的哀嚎。
他似乎并未动怒,待疼痛稍稍缓释后,反而拱手一拜:“是小生唐突姑娘了。”
“一句道歉难道就够了吗!”
听完事情经过的素涓气不打一处来,义正言辞的替阿弱出头,一声冷哼,硬是要严惩恶人。
“不能全赖小生,是这位姑娘太让人…着迷…”
他望着阿弱,嘴角一咧,鲜红巴掌印下结出好看的梨涡来。
阿弱乍一听以为是发自肺腑的赞美,经仔细辨认,竟是轻佻话,陡然扬起巴掌。
少年下意识身子一晃,捂住脸,忙往后退缩。
与他动作同步的,还有一旁的素涓。
激烈的打斗结束很久后,小二哥蹑手蹑脚回到已成废墟的面馆,忽而凄惨的蹲在街边,声泪俱下。
阿弱略感自责,少年书生走上前去,从襟口取去银钱,放在小二哥手掌心:“小生实在抱歉,权当补偿。”
小二哥拿着富余的银钱,立马破涕为笑,扯下肩头的白帕子,不忘说一句:“客官常来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阿弱实难想象,披着平和善良的外衣的书生居然是个下流的登徒子。
确信阿弱消气之后,书生过来套近乎,目光直直停留在阿弱身上。
“小生嬴伯初,还未曾讨教两位姑娘芳名。”
素涓护住阿弱,转头瞪着他,不允许他靠得更近。
“你说你叫什么?”阿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嬴伯初。”
“嬴伯初…”阿弱跟着默念一声,蓦然,想到了什么,瞳孔急剧的收缩,几乎是喊出来的。
“嬴!伯!初!”
旋即,她浑身犯哆嗦,僵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
好比天地五行相生相克,世人皆有其软肋和禁忌。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可能在家中被夫人揪着耳朵毒打,沾满血腥的屠夫可能被夜里鼠叫折磨得上蹿下跳。
嬴伯初三个字,便是阿弱平生至此,唯一的禁忌!
那时,阿弱才刚满八百岁。
父君出访天下之中的谯明国,为她谋了桩号称是美满的姻缘。
昏君用累累贡品,为她换来了一副画像和谯明二殿下嬴伯初的庚帖。
平日里见惯了阿璟的可爱粉嫩模样,再看看画里的嬴伯初,脸黑如炭,干瘦如猴,呆笨如鸡。怎么看怎么觉得是父君从大荒中觅见了异兽,用笨拙的手法描摹下来,从而拿错了画轴。
“莫非孩儿不是父君的亲骨肉?”
在得知画像里确实是未来夫婿后,阿弱眼中氤氲着泪光,近乎绝望的发问。
玄帝轻抚着小阿弱的头,循循善诱:“哪里的话,长开了就好看了呀。”
玄帝生怕阿弱不信,接着补充。
“父君年幼时,姿颜是较他相差不大的,可你再看看父君如今的模样,玉树临风有没有?”
抬头望向玄帝挑动的眉梢,鞋拔子脸,略微佝偻的背脊,明目张胆的龅牙,那是阿弱记事以来第一次痛哭,伏在冰凉的石床上,涕泗横流,痛彻心扉。
阿弱也是稍稍长大些才知道,在鬼方黎民中间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谚语:
宁愿相信鬼方有鬼,也不要信玄帝的嘴。
那之后,阿弱在容华虚的藏典阁翻到一本《大荒异兽录》的图册,摊开书页,只觉得书里三头六臂的是他,尖嘴猴腮的是他,马首人身的也是他,每头异兽的脑门上都像刻着嬴伯初三个字,以至于看书看得嚎啕大哭。
是以,往后的岁月,但凡是遇到和丑字挂钩的东西,总是不由自主联想到那位不曾谋面的未婚夫婿。
对他的印象已经从最开始的嫌弃厌恶,演变成了心头最为深重的恐惧。
望着眼前的蓝衣少年,清醒过来的阿弱转念一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况且四海八荒有亿万众生,重名的人何其多,听错了也不一定。
也极有可能他刚刚说的是嬴脖粗,他家中长辈希望他将来脖子粗一些显得富态,大富大贵,是取这样的寓意。
抱着一线生机,心提到嗓子眼,阿弱身子前倾,小声试探发问:“公子,可是家居北荒谯明?”
不是不是不是一定不是……
阿弱心头默念着祈祷着,死死盯着他的嘴角,祈盼着否定的回答。
少年书生下巴傲然一昂,纶巾招摇,咬字清晰,答得干脆利落:“正是。”
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轰在阿弱头顶,将她劈得有些懵。
唾弃千万遍的人,厌恶到骨子里的人,如今,这个人就赫然站到了面前。
阿弱立即移开目光,眼神躲闪,连同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懦弱的背过身去,她有些手足无措,用力克制着身子的颤抖。
在四海八荒叱咤风云三百年的阿弱,从未像今天这般狼狈过。
察觉到异样,素涓十分担心,生怕是被轻薄留下的后遗症,连问:“阿弱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阿弱,你脸色很难看,面颊有些涨红,印堂却铁青着,呼吸也很乱。”
阿弱喘着粗气,猛然揽住她的脖颈,携着她,未打招呼,便一路落荒而逃,瞬间在街口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