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命人安顿好谢迟，便领着赵嬷嬷回了自己的庭院。
她心里自是很清楚今日下达的诏书是何意思。死者不能复生，刚才的悲痛不假，但十几年过去了，谢老夫人从悲伤中自然也恢复地极快。
回想着这十几年，虽没有直接明里欺待过谢长安，却也是睁眼闭眼任由谢家其余两孙子将他赶到了马厩。今天这档子事，若不是涉及了苏柠宛，估计她也不会罚两人关禁闭，抄一百遍家规。
要说谢家落魄，还不是他克的！
谢老夫人猛地一捏紧手中的诏书，烫金色龙纹在指缝间扭曲着竟有点像蜿蜒爬行的蛟蛇。
既是赐了个镇王府，又给了个少将军、太子伴读的职位，日后还是得多放一份心在他身上。
否极泰来，也不算太克，若是日后得到器重，走上老大的路，光宗耀祖重拾谢府门楣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处，谢老夫人紧握的手又松了开来，又重新拿起这诏书摊开看了看，然后将其妥帖放在梳妆台上的红木柜里，并落了锁。
“小姐，洗浴的物什拿来了。”
“进来吧。”赵嬷嬷在外间挥了挥手，示意一众侍女去隔间安置，自己又进了里间。
隔天，赐封王府的消息便传到了谢家其余两个院落。
“昨日怎么就没毒死他！”谢枭群一拍案桌，桌上的一堆纸张随着惯性被抖到空中又落了下来。他被关禁闭留在房内抄写家规，某个人从山鸡变凤凰的消息在府内传得沸沸扬扬，他不想知道都难。
一月前听到父亲说谢长安不可留，果然不假。
只是父亲怎么知道他会一跃出头呢？
谢枭群的父亲名曰谢景卿，在朝廷混了个四品官，居中水平实乃中庸，他的奢靡，是与其他官员吃饭时常掏腰包。与他二哥谢景平的喜爱古玩，到处收集奇珍异宝不同。
这段时日他跟随尚书大人下扬州视察民情，便不在京中，对于自己儿子的愚蠢做法还不知情。
三房少爷谢富贵坐在软塌上，右手不停伸向案几上的长碟，捞起几颗晶莹剔透的翡翠色葡萄，丢进嘴里。一旁的侍女轻摇薄扇，另有一个侍从在一侧跪着洋洋洒洒写着什么，仔细一看能发现那是谢府家规。
“听说谢长安有自己的府邸了？也就是今后极少在府里见到他了？”
“是的，少爷。”抄着家规的随从顿了顿，抬起头回道，脸上还附带着谄媚的表情。
“那就好，唔真甜……我真的是讨厌极了他那张脸。凭什么，长…唔…长那样？”
隔日，谢迟便往京城西边的苏府奔去。诏书他虽是替少爷拿来了，可这府邸分配的地契还得谢长安自己去衙门地契所领取，皇旨下达的任务自然是越早执行越好。更何况太子伴读的事宜也得早些准备起来。
昨日随手抓了个丫鬟询问，才得知谢长安去了苏府，至于去干嘛。大家却都支支吾吾不敢吭声。那鲜族部落不知抽了什么风，屡次派兵轰炸军营，他本可早点回京，也不至于耽搁这几年。
也不知谢长安脾性如何，想谢大哥是何等的风采，黄沙飞扬肆意喝酒，与他一同策马扬鞭驰骋疆场。
只恨…
想到此处，谢迟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握紧的拳头与紧缩的眉头可见他此时的不悦。
算了，先照顾好小少爷。
不一会，苏府的门楣映入眼帘，谢迟抬步往前一走，站在那守门小厮对面。
“谢迟，现任京城二品副将，来贵府寻一人，名唤谢长安。麻烦小哥通报一声。”
那小厮见这人一身正气，右脸上虽有一道小刀疤，却更称得他气质凛然。
“贵客稍等，我这就进去通报。”
天气是逐渐变冷的，本就体寒的瑜芃芃在左肩头搭了一小块狐狸毛坎肩，搭配她今日穿的月白绣花薄袄，很是赏心悦目。
手里捻着一块桂花糕，正欲往嘴里放便听到了守门小厮的通报。
桂花糕是吃不成了。
瑜芃芃略觉可惜，但还是放下那块糕点，拿过丫鬟递来的丝帕擦了擦手。
“让他进来吧。在正厅候着，记得沏一壶新拿到的最好的贡茶。”
“好的，老夫人。”
老夫人？瑜芃芃眉眼一跳，面色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厌恶，随即又恢复常态。
“快去吧，别让客人久等了。”
她可和谢府那个表姐不一样，这年纪才刚过三十，怎么着也称不上老。其余几房的妻妾还不是和自己差不多。
…
喝了昨日苏柠宛带来的汤药，他今日竟是好得七七八八了，便很早就起了身，一番洗漱后在院里练习功法。
于谢长安而言，每日习惯不可改，住在哪都一样。
毕竟这四海之大，他无家可言。
谢迟来到院落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豆大的汗珠顺着少年的下颚流入衣襟，细看他的背后竟湿了一大块。谢长安手握细枝，顺着招式来回挥动，挥动时还带起一阵阵劲风。秋日里四漫的金黄叶瓣随着他的剑法起起落落，少年的步伐轻盈飘逸，与这些秋叶融成一幅剑意画。
渐渐地那些招式变得让人看不清楚，只可见得白色衣衫像影子来回晃动着。
再一定睛，少年的动作逐渐放慢，脚轻轻一落并将顺势将细枝往身侧一收。你本觉院落没什么变化，只需细细寻找，可以发现地上的叶片在不知何时皆被分割成了两半。
“啪啪啪。”
谢长安循着掌声源头，看到院落门口站着的谢迟，微微蹙了眉。
他自然也看到了谢迟身后的一众随从，和那装模作样的苏家主母瑜芃芃。
若不是这些人的打扰，他也不会这么快收招。
剑法可行，但目露戾气，不行，谢迟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
“某曾是你父亲的贴身随从，现任京城二品副将，谢迟。今日前来特地寻找少爷，是有几件事要告知少爷，顺带接少爷回府。”
“回府？哪个府？”
听到此处，谢迟盯着少年那漆黑戾气的眸光，眉头一锁。
看来这谢府，对待少爷并不是很好啊……
戾气重，许是……
“皇上下旨，赐予已故一品护国大将军谢景渊西边一座府邸，更名镇国王府，赐其子谢长安为少将，并在国子监整顿后随太子进学，亦为伴读。”
话音刚落，不止谢长安，就连见过大世面的瑜芃芃都有点吃惊。
她还以为这二品副将是来找自家老爷商讨什么大事，结果却眼巴巴地让她领到这“丧门星”的院落。
按皇上意思，这人不再是“丧门星”了？
谢迟见少年没有答话，又继续开口说道。
“今日是接少爷去地契所登记，然后置办一些物什和下人去镇国王府。”
“稍等片刻。”
谢长安说完便往房里走去，不一会儿只见他手中拿着一块淡紫色丝帕走了出来。
“此物是贵府苏小姐的，昨晚落在我这，还请主母帮我还了吧，我便不再叨扰了。”
瑜芃芃轻轻一笑，拿过丝帕。
“谢公子客气了，小松，你前面带路，谢将军和谢公子不识路，你带着他们出去吧。顺便备上车马，将他们送到府衙。”又将目光移到谢迟的脸上，随口说道。
“谢副将今日有急事，便不多留了，改日来府上，一定好生招待。”
谢迟拱起双手，“多谢。”
……
待苏柠宛收到主母处丫鬟送来的丝帕时，竟然毫无意外。
暗黑少年的心，可就不指望他会和你道个别呢。
不过嘛，这日子可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