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禁忌情深(7)
只听,五师兄悟宇指了指三师兄的木碑和坟土,接着说道:
“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你俩可以在这儿,和我一起先将就三、两个时辰。反正,在下也睡不着,可以帮你们守夜!”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了!”
九小寒当然是不介意了。这个坟下埋着的,也是她的三师兄啊。
过去二十年里,在清心观的结界里,为已逝的同门弟子守灵,她也不是第一次了。
于是,她便和五师兄悟宇心照不宣地一拍即合,随即,她就决定留下来。
宇尽文稍加整理了一下自己始终难以抚平的心绪,站起身来,敛了敛身边剩余的干树枝,很快就在旁边搭起了一个小柴堆儿。
紧接着,他又从自己的铠甲里面摸出了一个火折子,这东西是守城侍卫们在野外行军时常常会携带的那种。
“如此便好,那咱们待天亮雾散、太阳出来之后,再上路也不迟。”
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中“唰唰”着蹭了两三下,凑近了枯树枝,很快,就将火堆点燃了起来,
“不暖贤弟,作为报答,在下可以一路护送你到义安郡。正好,我本也是奉命、要去那里办事的。”
——居然这么巧吗?这一切,是不是有些太顺理成章了?
良子玉的心头,猛然间,泛起了一丝自然而然的疑惑与猜测。
但是,当看到九小寒满心欢喜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之时,他的那一丝“多虑”,也就倏地一下,随风而逝了。
“太好了,那就劳烦尽文大哥了!多谢,多谢!”
刚刚听到五师兄要给自己带路、护送相伴至义安郡,九小寒实在是太开心了。
她心中想来:
就算是先前被良子玉带错路、走到了这条与自己目的地背道而驰的反方向上来,竟没想到,会碰到了在外执行任务的三师兄和五师兄。
应该也算是她非常难得的意外收获和幸运了吧?
可是,良子玉的感受,和九小寒的完全不同。
对于“狼少年”而言,要守着这位素不相识、死于非命的“思兄”之凄冷孤坟,再加上,旁边还有这么一堆暖和的篝火,想要踏实地睡上几个时辰,他,肯定是做不到的。
毕竟,在与那群黑狼共同生活的那些日子里,皇甫翊变得越来越不习惯火焰。
甚至还很可能是,他从小就对火之类能够引发危险和灾难的东西,本就没什么好感;另外,由于先前,自己的母亲葬身火海的缘故。
此时,倘若,硬要让他在那堆热气腾腾、劈啪作响的篝火边喘上两口气、再歇息上一会儿,那,还不如换作让他去树上挂一宿、替九小寒和宇尽文二人呐。
不过,与自己和火堆在一起相比,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留着九小寒在树下、让她单独跟一个身为守城侍卫的“老男人”在一起。
自己怎么可能让“小寒姐姐”单独与那位来路不明的“侍卫大哥”单独在一块呢?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这就是“狼少年”直接的想法。
那么,倘若是要再往深处多盘算一些呐,那就是:
这个自称叫“宇尽文”的洛河城南域守卫,在先前他三哥还尚存一口气的时候,他们曾经提到过,此次出城的任务,是为了寻找和保护“翊七郡子”;而且,他们还说到,只有“翊七郡子”安然无恙,他们的其他成员以及所在的组织,才能保全。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话,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保护皇甫翊,那么,他这个“翊七郡子”更应该把握好这个最为关键的资源,才好。
要么,让他们为己所用;要么,可以从他们那里作为一个突破口,顺藤摸瓜。
但是,他要做这些所有的前提条件,便是不能让九小寒知道。
因此,他现在唯一重要的,就是先做好了九小寒的“良子玉”弟弟,博得她的全部信任,博得所有与她接触的人的全部信任……
“狼少年”清秀而瘦美的英俊脸庞,被渐渐燃起的火苗映得通红。
九小寒从自己身后那花布蓝格子的包袱里将最后两块干饼拿了出来,穿在干树杈上,在火上烤了烤,掰成了六份,将其中几个大块的,分别同时递给了自己左右两旁的五师兄和良子玉。
“幸好,我出门之前,那个彦十七留了很多张饼子,送给我留在路上吃的!最后的两张,趁着热乎,先吃点、再休息吧!味道可香了!”
“谢谢!不暖贤弟!”
见五师兄欣然接过去,并没有多想什么,就香喷儿喷儿地大口大口嚼了起来,他忽然愣了一下,目光中充满了温暖的神色:
“这……这个……”
他开始重新打量起自己身旁正在烤火的“仇不暖”,语塞了很久,迟迟没有说出口。
这饼的独特味道,是清心观所独有的味道,是来自于“家”中后厨的味道。
最后,只是随着他一口口的细细咀嚼,阵阵的香气从他的唇齿之间飘溢出来,他不得不一个劲儿地连连夸赞“好吃”。
然而,良子玉手里举着串着烤饼的树枝,满脸的别扭劲儿,明显能看得出来,他并不是那么开心。
尽管肚皮已经在咕咕咕的跟他抗议了,可是,他就是觉得,这几块香喷儿喷儿地饼子让他难以下咽。
只听,他从牙缝里絮絮叨叨着,自言自语道:
“怎么又是那个‘彦十七’?是不是不管他做什么,都是好的。哼!”
九小寒还没有搭理他呐,反倒是被另一边的宇尽文听出了他言辞内涵之中隐藏的些许“嫉妒”和“醋意”。
悟宇对良子玉默默地无声浅笑了一下,继续嚼着自己嘴里的碎饼,内心却在感叹着:
这个良子玉对他这个“阿暖哥哥”,还真的是有点像,当年自己年少的时候,常常会因为听到或看到了三师兄和大师兄亲密无间的场景,独自闪躲到某个无人的角落里生闷气的样子。
可,怎奈啊,如今,物是,人已非了!
接着,悟宇便从自己手中的一块烤饼上,掰下了三小块,端端正正地摆在了三师兄悟思的木碑前面,再一次轻抚着自己在那上面刻过的文字。
——“思兄之墓,宇弟尽文。”
他,轻声地低语道:
“三哥,你也吃吧!吃饱了,就好好上路去啊!”
其实,不用仔细去听,九小寒和良子玉也知道他在大致都说了些什么话。
望着一旁的五师兄,见他神情再次陷入对三师兄离世的悲伤和缅怀之中,九小寒原本张了又张的嘴唇,却没有再说出那些想要安慰他的话语。
她想了想,或许,此时此刻,还是保持安静,好好地吃掉自己手里的饼子,才是更合适的。
九小寒身体微微侧倾,朝向了良子玉那边,微笑着将自己手里的饼和良子玉手里的饼,碰了又碰,示意他赶紧吃,再不吃就凉了、凉了就会变得生硬,更加难以下咽了。
随即,她又坐正了身子,面向着熊熊的篝火……
于是,三个人默默地围坐在火堆旁边,谁也不再说话。
各有各的心事。
这一刻,九小寒,很想念久病不起的师父无为子,也十分想念留守在师父身边、被自己盗走了“猎卫”腰牌的十七师弟悟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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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自从得知十三师姐九小寒,天生就有着灰眸蓝瞳的“眼疾”,只有在黑暗的光线下,她才能恢复些许常人的视力。
然而,毕竟,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总是不能为了让她能看到身边的所有东西,就一天十二时辰都让她始终生活在黑暗之中吧?!
心思缜密、细致如尘的悟彦就想方设法地,不断帮她改良着,结界之中各种最为适合她视力的特殊光线、便于她生活起居的环境与物件。
而且,他和九小寒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了解熟悉。悟彦早就习惯了她那一双在日光之下的诡眼异目。
他自然是不觉得什么,反而认为,那双异目,是独属于九小寒的“标志”、“特色”。
倘若是没有那双眼睛,那她也就是不是“九小寒”了。
但而,别的旁人,往往很难接受这种如此“与众不同”的她,这也使得九小寒注定不能向普通人那样过上平常的生活。
由于九小寒那一双与生俱来、异于常人的灰眸蓝瞳,就连平常日子的诸多作息习惯,九小寒都是和其他弟子们反过来的。
白天里,九小寒很少会出来走动,就算是要走动,也会尽量请悟彦陪同她一起;直到太阳过山、月亮升起,才到了她最为热闹活跃的时辰。
而,悟彦不仅要严格遵守与其他人相同的作息,为了与九小寒相伴,还要时不时地减少自己的睡眠时间,晚上陪她一起研究什么医术、药理、易颜之类的学问。
就算是个神仙,也没有整日午休的时候,故而,悟彦的身子骨才会总是虚弱多病,常常感染风寒、肠胃不适。
而,这一来二往的,悟彦也换来了九小寒对他的悉心照料。
无论,他们俩平日里再怎么日夜颠倒地共同研修、相学互助,走得多么亲近,都不要紧。
只要,不逾越男女私情大防之界,师父无为子便不会告诫和限制他们之间的正常交往。
九小寒这次突然违规破界、私自出山,也是因为她无意间在师父的静室门外,听到了无为子对悟彦说的话:
倘若,悟彦要是再放不下自己对九小寒的儿女私情,师父就会像对待大师兄悟争那样、也要对悟彦施“断情咒”了。
她竟没想到,清心观里,竟然还会用到“断情咒”这种绝学禁术?
九小寒认为,只要自己离开几个月,不再出现在悟彦的眼前,慢慢地,悟彦会习惯没有她的生活!
当初,原本出于要好好保护九小寒的初衷,让她尽量避免与那些可能会对她有意无意造成伤害的观外生人、山中访客或者其他道友产生过多的接触,师父无为子才会将她始终“禁足”在清心观他亲手布下的结界当中。
然而,就算是,无为子明明知道,九小寒天生自带着夜视超群的蓝瞳异能,而且,目前已经长大成人、年及桃李的她,也具有基本的胜任能力,可以出外去尝试着执行那些只能在夜间完成的“特殊任务”;甚至,或许,她行动起来,说不定,要比其他“赏金猎卫”的男弟子们,更有独特的优势。
但是,直到现在,无为子都没有为了那些所谓的“可能”,去修改或剔除掉关于“不许小十三破界出山”这一条严惩不贷的清规戒律。
无为子并没有因为日子越过越久,而对九小寒的重视和偏爱程度有所丝毫的削减,或者是有所放松了对结界的监管。
仅单单从这一方面看,也就足以见得了,这位已经活了五百多年的“猎卫道人”无为子,对自己有生以来唯一一位女弟子九小寒的“呵护有加”与“特别对待”。
关于无为子对待九小寒的这些“特别之处”,几乎是所有弟子众所周知,并且,有目共睹的。
从这二十年来“禁足严管”的效果上看,无为子定下的这条观规,确实是十分有成效的。
九小寒始终被包裹在师父和师兄弟们的爱护之下,可以称之为,她一直是毫无远虑、也没有近忧地良善成长着。
除了先前“活埋”地洞中的那十只黑狼妖之外,对于刚出茅庐的九小寒而言,她还只是一个毫无江湖经验、没有猎卫等级的清心观小女修。
她很难感同身受地、刻骨铭心体味到,自己母亲惨死、又被亲生父亲悬赏追捕的“翊七郡子”他正在经历着的这些人间悲剧与人性泯没。
九小寒也很难具象、透彻地理解:
什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有时候,人心凶恶、胜于妖畜”!
人心凶恶、胜于妖畜,何故?又当,如何止之?
——这句话,本是十七师弟悟彦曾经在一次单独和师父无为子一同坐而论道的时候,特意向师父求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