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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天(一)

沉星阁 岚越 6693 2024-07-10 18:25

  近了芒种,暑气渐显,虽说这由千重山千年冰蚕丝织就的霜色云纹衫冬暖夏凉吧,却也隔不住这闷着的热,怕是憋了场雨呢。

  既零斜靠在青弦池旁一块石头上,半截身子泡在水里,衣裳散成朵白莲漾着。手里抓一把鱼食,聚过来一群肥嘟嘟的锦鲤。叫那重重树叶剪裁后的细碎光亮还是晃眼,便拾了片梧桐叶子扣在脸上,夏日困倦,打了个哈欠,又给吹开了。

  石子径上传来丝响动,既零伸了个懒腰,从池子里走出来,蒸干了一身的湿漉,踩了倒在一旁的木屐。看这时间掐的正好,才规矩了些,洛云川便过来了。

  “收拾好了?”既零照例问了句。

  “嗯。”洛云川声音有些闷闷的。

  既零知道他在不乐意什么,却不打算理会:“叫上浅秋,一块儿走吧。”

  洛云川扁了嘴,满脸的嫌弃:“能不带她吗?那点修为分明是个累赘。”

  “哪有这样说你师妹的。”既零摇摇头,很是无奈。

  人都说师兄师妹天生一对,怎么到她这俩徒儿这儿就成了对冤家呢。

  七年前丛云峰上最后一个女弟子拜别山门,下山云游,既零忽然就意识到,一山的男娃娃着实不像话,她丛云峰又不是和尚庙。可洛云川这孩子是一向不愿她再收徒的,索性带他下山,叫他挑个自己何意的,日后也能少点别扭。

  洛云川果然是不情不愿的,奈何既零心意已定,便随手指了个路边落单的女娃娃,便是楚浅秋了。当地富户家的小小姐,出来玩儿和管家走散了,家境清白着,资质说不上极好,也还是不错的。八岁的小女娃娃,鹅黄色的小衫,拿着串糖葫芦,粉粉嫩嫩的脸蛋儿,两个小酒窝煞是可爱,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灵气。就她了!

  全丛云峰唯一的女弟子,可不得捧在手心儿里嘛,明阁里那一百只猴子哪个不惯着这小师妹,这般宠着,便成了个娇蛮的性子,整日里四处闯祸,峰回峰的符文敢偷,予澜峰的仙鹤敢捉,整个君羽谁人不知这小祖宗。往日还不屑过宋煜太娇宠他那个徒儿来着,这下也知道什么是手里捧着个宝,万不敢叫她受了丁点委屈。

  见洛云川没有去喊楚浅秋的意思,既零很是无奈,正打算掐个诀知会一声呢,就听到一阵破风声自远处传来,这山中树木繁多,御着剑得七拐八折的,那道青色流光却依旧不慢,轨迹也很是流畅,近了前来又戛然而止,身形不乱,一跃而下甚是潇洒,只苦了几棵树,叫剑芒削了新生的枝桠。

  楚浅秋年前刚能熟练御剑,便像只翘了尾巴的孔雀,这些时日总喜欢飞来飞去。十五岁的少女,一身青色罗裙,豆蔻的年华,下巴扬起,神采飞扬:“我就知道师兄一定不会喊我的,就自个儿过来了。”

  洛云川冷哼了声,颇为鄙夷:“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出去了可别给我们丛云峰丢脸。”

  楚浅秋听了这话掐了腰瞪了眼,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她最是不喜别人说她修行慢了,偏得洛云川整日嫌她笨。

  “你可别忘了,上月比试青鱼游,你可是输得实在!”

  楚浅秋修行上天资算不得极好,却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敏捷灵动,青鱼游已然小成,倒很合她丛云峰的路子。

  “那是我压低了修为。”

  “你都结丹了不压修为比试有意思吗!”

  眼见着这又要吵起来,既零赶紧的拦住了。自发间取下了鸿影给了楚浅秋:“这剑是为师师父所赠,剑身轻薄,你此次下山且先使着它,遇见了什么事情快些跑,若逞强生事,结丹之前就别想下山了。”

  楚浅秋连连点头,她可是央了许久才让师父带她下山的,绝对乖乖听话。

  洛云川见了既零将鸿影给她,愤的牙都酸了,自这小兔崽子来了,既零一心扑在她身上,看的洛云川满是醋意。

  平日里除了邪祟,既零总要去近处城镇走一遭的,洛云川入丛云峰已有三十来年,早将她一举一动摸得清楚,只一个眼神便晓得她在想什么了,于是——

  “师父看上了那簪子?”

  “瞧着不错,浅秋该是喜欢的。”

  “……”

  “师父想吃桂花糕?”

  “女孩子总喜甜食的,给浅秋带点吧!”

  “……”

  “师父可知你云川徒儿喜什么?!”

  于修行者,尤其是修行初期而言,方学了辟谷,最好便不要碰人间尘火了,既零却是一边训戒着浅秋,一边却又给宠上了天,若尝了哪家饭菜可口,起初只是带个食盒回去,后来干脆把人家厨子提到丛云峰,好好的仙山时不时升起炊烟,香味散开,引得各峰弟子垂涎,可没少拿着仙草灵丹跑来丛云峰呢。

  分明是个喜欢清净的,某天却又钻到了街角看杂耍的人群里,若非那些个碎石吞剑的玩意儿于仙人看来没甚新奇,既零怕是得带一群耍猴儿的回去了。可就这么人群里推搡着进去又出来,素净的衣衫上便印上了不知哪家熊孩子的泥手印,堂堂仙门峰主,九玄玉却被人摸了去,好在人没跑远,追了上去好生训戒了顿,亏她还有脸说为民除害,分毫不提怎么就栽在了个小贼手里。

  年前楚浅秋总算是筑基了,就这速度,洛云川不知笑话了她多少次,偏得既零乐了好几天,耳朵也跟着软了,楚浅秋央了几日,竟真答应带这丫头片子下山了。为此钻到玄天峰祈愿阁里,千挑万选了三日,洛云川一瞧,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像既零这般的散漫,仙界的规矩都嫌多,更别说凡世帝王家那些个条条框框的,向来不去招惹,这次居然挑了个昱王府的差事,分明是冲着那繁闹的昱城去的。

  再说这具体的事件,不过是城内几个百姓近月来接连昏倒,前不久又传到了王府里去,也没出人命,不过昱王爷胆儿小,召了城中居民祈祷,聚了盏顶小的祈愿灯,晃晃悠悠飘来了君羽。看情况想是哪只妖怪修行出了岔子,需得靠吸食凡人阳气缓和下,下手也晓得分寸,想来过了这阵子就没事了。芝麻绿豆大的小祈愿,外门的弟子都懒得管,也就既零怕楚浅秋受伤,特挑出的。

  昱城离得君羽算不得远,御剑也就一柱香的时间。临近晌午,日头渐升起来,既零自袖里乾坤中摸出了把折伞,素净的伞面上藏着青莲暗纹,伞骨黝黑无光,本该是暗沉的,却又镂了莲纹,规矩的楷体刻着“沉星”,显得精致起来,谁晓得刻这两个小字的人,向来都是一笔狂草,没半点章法可言,叫既零笑话了不知几回。一角上缀了两只银色铃铛,行止间泠泠作响,荡出丝缕凉意沁人,正是清霜铃了。

  渚洲雅集虽办的一塌糊涂,洛云川表现却着实不错的,宋煜晓得他想要清霜铃,便给送了过来,也顺道给既零赔罪了。洛云川当时给送来时,既零正在作画,看都懒得看眼,只凉凉地道了句:“给我做什么,好时时提醒我你是何时不听话了,还叫个魔女戳了个窟窿吗?”话说的随意,下笔时却重了下,毁了好好的一副归渔图。

  昱城本就繁华,今日瞧着,怕是又赶上了庙会,热闹的很。楚浅秋在丛云峰待了七年没下山,早就闷得不行了,撒了欢的左顾右盼,既零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她可没这小女孩子家的新奇,唇边却噙了丝笑意。

  好好的走着,却不小心被拌了跤,既零低头一看,却是个三四岁的男娃娃,粉粉嫩嫩的可爱的紧,抬头看着她,大大的眼睛看起来有些茫然,想是哪家孩子走丢了。

  洛云川一见,还没等说什么呢,既零便已然弯下了腰,那小娃娃一下就抱了上不撒手了,看得洛云川直扶额。

  偏得既零见了小孩子就欢喜,哪辨得真伪,还继续问着呢:“你是谁家的娃娃,走丢了吗?”

  那小娃娃抱的更紧了,奶声奶气喊了声“娘亲”。既零正觉着好笑呢,忽又听那娃娃笑嘻嘻的补了句:“娘亲,你不要阿招了吗?”

  阿招啊。

  阿招!!!

  怀里的小娃娃明显感受到既零身子一僵,附上她耳朵轻笑,不再是小孩子的软软糯糯,分明是个男子的声音,还带着点轻佻:“看来小零儿没忘记我呢。”

  ……怎么可能忘记!既零的脸简直黑到不能再黑,正准备将这玩意儿扒拉开呢,小娃娃一扁嘴作势要哭,声音委屈的不行:“阿招以后不乱跑了,娘亲不要阿招了吗?”

  这一嗓子出来不大不小的,周围几个行人看了过来,既零可不好再撒手了,只得硬着头皮抱起来,掌心里聚起了灵气,暗地里较着劲儿,明面上却和蔼可亲,一下一下拍着小娃娃的后背哄着:“不哭不哭,娘亲怎会不要阿招呢。”

  怀里小娃娃得寸进尺,眼角缀着点泪水要落不落:“那娘亲喜欢阿招吗?”

  既零简直是恨的咬牙切齿,强自挂着笑意:“娘亲自然最喜欢阿招了。”

  小娃娃听了这话才消停了,趴在既零怀里,挑衅的看着一旁的洛云川。洛云川笑的是云淡风轻,左手指腹却摩挲上了绯颜的剑柄。

  还有哪门子的心情逛街,城中人来人往的,只得先随处找了间客栈,待一关门,既零立马将身上娃娃扔了下来。小娃娃就地一滚,便化成了个黄衣男子,笑的甚是无耻,正是楼招了。

  “小零儿何必这么暴躁呢,方才不是还最喜欢我来着。”

  楚浅秋跟着看的稀奇,胳膊肘捣了下洛云川:“什么情况?”

  “一只厚脸皮的狐狸。”洛云川冷冷的道。

  楼招啧啧两声,摇摇头:“小零儿,你这徒弟越来越没礼貌了。”

  “随了本座,你有意见?”

  “既如此,那这性子必然是极好的。”这改口的速度,直叫楚浅秋看的瞠目结舌。

  “那便是你先前收的小徒弟?还真是讨人喜欢呢。”楼招见楚浅秋看过来,啧啧两声,笑眯眯道。

  “你别想打浅秋的主意!”既零现在简直见不得楼招笑,分明是个俊朗的男子,却怎么看都是个登徒子,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小零儿放心,我只心仪你一人,旁的便是再好看,也只能入眼,入不得心。”

  既零听的,直瘆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处找的客栈不在闹市,临着片湖泊,有画舫游过,传来的唱腔温软,想是南方来的伶人,最善歌舞了。楚浅秋本就没玩儿够,一听见热闹又耐不住了。

  “师父师父,我们出去看看吧。”

  每每一被楚浅秋扯了衣角,一脸期待的望着,照洛云川的话来说,既零就像被灌了迷魂汤,楚浅秋说什么都应。这次下山本就是为了带她来热闹的,只是日头愈盛,她便也不想动弹了,不如——

  “楼招,不如你陪我这徒儿走一趟呗?”昱城里的事算不得大,也得防备着点,楼招好歹是只八百年的狐狸精,平日里又常在人间斗鸡走马的,什么玩的不精,有他陪着再好不过。

  楼招果然皱了眉头,他是来找既零的,陪个小丫头算什么。

  “怎就轮到我了,洛云川是他师兄,让他陪着才是。”

  这话一出口,洛云川难得与楚浅秋异口同声了次:“不可能!”随后又都互相瞪着,怎么看都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

  楼招头次见师兄师妹处成这样的,一脸的不可思议,既零却是习惯了,泯了口小二新下的茶,等楼招回过神来,指了指门外:“去吧。”

  既然要追姑娘,自是得百依百顺的,应付一个小丫头还不好办,只是这小丫头东窜西窜的,这般闹腾,既零竟还宠着,可真是奇了。

  卖娃娃的小摊贩做的兔儿爷精巧,巴掌大的小玩偶,一只耳朵竖起,一只耷拉下来,楚浅秋看得欢喜,就听见摊主笑眯眯说道:“姑娘,那个十文钱,喜欢就拿一个呗。”

  丛云峰上待了七年,她都快忘了,凡间这些好玩的是得要钱的。一回头果然见楼招远远站着,却丝毫没有过来付钱的意思。

  笑话,女人的购买欲最可怕,更何况这小丫头七年没下山,要是开了这头,怕是得逛到夜市都闭市了。

  楚浅秋却有法子。被君羽的弟子们叫做小魔女,鬼点子自然多,负着手悠悠道了句:“师父平日里最喜欢——”

  这说到后面却又停了,侧着头看他,又看看那只兔儿爷。

  关于既零的事情楼招自然不会错过,赶紧的给这小祖宗付了钱,这才听她笑的欢快:“师父平常,自是最喜欢我了!”

  说完便笑着跑远了,留楼招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感情是被个小丫头戏弄了!不过可不敢把人跟丢了,这儿人多,一眨眼便没了踪迹,正要掐个诀找呢,楚浅秋却又不知从那个巷子里钻出来了,冷不防倒吓了楼招一跳。

  “师父果真最喜欢我的,所以你得把本姑娘伺候妥当了,不然我去师父那里告你状,就说——”楚浅秋故意拖长了音调,打坏主意的时候,这师徒俩倒像了,狡诈的狐般,分明是些小算计,却又眯了眼睛,酒窝里真像盛了桃花酿,叫人看了十足的欢喜,“就说你调戏我怎么样?”

  楚浅秋向来肆意,大街上说这话也不知敛着,叫行人听去纷纷侧目,她却不以为意,笑闹着一个人欢快。

  待得两人走后,洛云川也不回自己的房间里去,挑开了半扇窗子,湖边有风吹来,恰好的清凉。

  既零看他现在这模样直摇头,在她跟前分明是个乖顺的样子,怎就跟楚浅秋看不对眼呢。

  “你说说你和浅秋,都是为师门下,让人看了笑话。”

  洛云川一听这话就委屈了:“师父还说不偏心,你怎不去管那丫头,又笨还爱惹是非,还不都是师父惯的。”

  这倒又怨起她来了,既零叹口气,也只有无奈:“哪有这样说你师妹的!”

  也罢,反正这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洛云川又给添了茶水,坐在既零身边:“师父喜欢小孩子,自己生一个好了。”

  既零听了这话,一口茶水就呛了出来,咳了半天才好。

  好吧确实,楼招这招都用了第三回了,她对小孩子这种生物从来都是招架不住的。既明先前也曾问过这样的话,她当时只是笑笑,说不如收个徒弟简单,而今收了徒弟,却又被徒弟问相同的话,还真是——

  “我若要生,是生截子藕呢,还是生几颗莲子煲汤呀。”

  这次轮到洛云川哭笑不得了:“师父哪里是莲,我看倒与上次捉的饕餮差不多。”

  说到这里,却又心生了好奇:“只知师父是朵莲花,却不晓得是何颜色呢?”

  既零的真身好寻,青弦池里那支花骨朵,数十年不开花,叫花萼包的严实,透不出半点颜色。

  既零撑了头,有些怅然:“谁知道呢。”千年没开花,六界也寻不出一朵吧,“许和青弦池里那些一样,粉色的呢。”

  未化形时憋了股劲儿,就为等那个千年的契机,冲破原身束缚。百年前被迫化形,也便断了这念想,却还真没想过绽开,九百年了都这样,合着好了。

  洛云川却摇了摇头:“师父整日里素淡的紧,连作幅画都是水墨,定是朵白的了。”又想了想,“又许是青色的,比叶子稍浅淡些,虽是少见,却恰合了师父性子,省的多些颜色麻烦。”

  既零支着头跟着想,觉得也还不错,点了点头嗯了声,却见洛云川笑了,才反应过来,这是笑她懒的多生个色泽呢。

  指头刚一动,还没去碰桌边的洞箫呢,洛云川就笑着躲开了,三十六年了,既零那些个扔石子敲脑袋的小把戏洛云川早就应对如常了。

  平日里躲就躲了,既零今儿却不知怎的,非要较个真,指尖一挑,茶盏里的水便聚起,拧了股绳泼向洛云川,挡也挡得过去,洛云川却偏要满屋子躲,引那股水绳追着他转来转去。屋子虽小,丛云峰功法向来灵动,洛云川自是躲得开,忽然唇角一勾,正是时候。

  左脚点地,身子一转,急急向后撤来,既零不疑有他,跟着转了水绳,洛云川瞅准时机,指尖凝了股灵力,助那水绳迅了三分,自个儿身子一侧躲了开,既零却没防备,眼见着水绳止不住泼过来了,慌忙起身后撤,却叫椅子绊了跤。洛云川倒是反应的快,伸手一捞,人就入了怀里,这笑是叫楼招传染了还是怎的,怎么看都贼兮兮的,不见往日半分乖巧。

  “师父,徒儿这几日可有长进?”

  叫自家徒弟占了便宜,以后可再怎么端出架子为人师表,既零脚下一踩,失了七成力气,疼的洛云川弯了腰,又是胳膊肘一捣,洛云川吃痛,松开了手,既零却不放了,压着他胳膊那么一拧,人就半跪在了地上,只得讨饶,既零才撒了手,挑挑眉毛:“还欠些火候。”

  人还是不要太得意的好,这不折腾一番,刚占了几分势,又重新坐回桌边,却觉得怎么一阵潮湿,忽然想到,刚刚那一盏茶水可是全撒在了凳子上啊,刷的一下起了身,赶紧的施法蒸干了那一屁股水渍,抬眼便见洛云川在偷笑,狠狠地剐了他一眼,竟还不掩饰直接笑出了声,当真越来越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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