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春秋山上,大娘又苍老了些,之前只是在鬓角生长的白发,现在已经近乎满头,眼角的皱纹也堆满在了还算白净的脸上,幸好之前练过武,行走起来倒还是虎虎生风。大娘虽然苍老了许多,但是脸上却没有老态的沉重,甚至在看到蒲婉的回来笑起来像是个小姑娘似的。拉手,捧脸,眼中带着温柔,蒲婉没有躲避,可能也是在她的身上感受了安全。大娘拉着蒲婉进屋,问了路寻一句,路寻说要出去走走,几人便分开了。
路寻去了后山的树林里,那里有一个小木屋,是当年路寻用山里的枯树简单搭建的,里面只有一个桌子,桌子上摆放着蒲杰和秦昱的牌位。这里树荫蒙蔽,鸟儿欢唱,满鼻充斥着自然的味道,这样的位置摆放牌位,师父师伯也不会怪罪他把他们孤零零的扔到山林中,这里有树木相伴,这里有动物交谈,他们定不会埋怨路寻把他们孤零零的放到世俗外。
进屋后的路寻跪倒在地,望着师父的牌位,久久未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该从哪说起,该不该说。就这样跪坐了半天,路寻才勉强的从牙缝中挤出几字,“蒲婉回来了——,您放心。”他难以言述蒲婉是怎么走的,历经了什么,他知道无论如何师父都不会怪罪于他,但在他的心里却不能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又跪坐了片刻,路寻长叹一声,起身离去。刚走出屋外,路寻被着携带着自然气息的晚风吹得有些恍惚,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山里疯玩疯闹的日子,想起了师父教他练武的日子,想起了他跟师妹、昭哥一起的日子,那时候他以为长大后,成为个大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怎么能想到快乐还没享受到多少,就被世俗恶心的难以言表,现在的他多想回到小时候,那时候承蒙在大宗师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如今自己年近四十,见多了浑浊,快乐便也变得的不那么纯粹。就像骑手那天在街上说的那般,贤圣上人都已然是大宗师了,他快乐吗?那时候没人接他的话,路寻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是路寻在那一刻是真的把这话套在了自己的身上。但他也没完全的否认自己。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路寻没再出去找个活计赚取钱财,而是专心的在春秋山陪着蒲婉再度成长,他在暗香楼赚的钱,即使不劳作,也够他和一家吃一辈子了。蒲婉也不愧是宗师境的高手,学起东西来很快,之前被关在小黑屋,她没办法学习外面的事务,所以浑浑噩噩,而如今她就如鲸吞般的把知识海量的吸入,消化,成长迅速。没了贤圣上人的吸取,她的修武之路也慢慢的走上了正轨,武道同修的修行速度让路寻都觉得羡慕,他觉得要是一切顺利的话蒲婉会在他之前飞升。路寻也开始安心的寻他的道,虽然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先蒲婉一步飞升,但是至少也要蒲婉飞升时,自己也能成就大宗师,要不不让人家笑话嘛,三个师兄弟,自己这个大师兄竟然是最拉跨的。
长安十年的夏天,一个小姑娘的拜访使春秋山更添一份人气,小姑娘不是别人,就是当年路寻在山泉村给与她春秋功的楠楠,如今她刚刚入了先天,没人教导的情况下,十五年多能入了先天也算可以了。只是她这个年纪,恐怕以后的成就不会太高,起步太晚太慢了,但路寻并不在乎,她既然能自己找来,就说明她是有心的,更说明俩人的缘分未尽,修武之人讲究的就是缘分,甚至佛家直接会说佛渡有缘人。
楠楠入了先天,心就不可能在放在乡下嫁人生子上,出门寻当年给她功法的人进一步修行变成了她现在的想法。她先是问了村里人,几经描述,还是之前住在路寻隔壁的大爷告诉楠楠他的姓名。之后她就进城寻人,也是巧,也是命中注定的师徒缘分,楠楠遇见正在街上闲逛的孙四成。孙思成刚看见她的时候想的是,这丫头看起来很单纯还有修为傍身,要不要骗去六扇门当差,正好部门人手不够。因此孙思成才上前搭话,经过交谈,他知道小丫头是寻人的,而且找的这个人他还正好认识,看着丫头的岁数,孙思成脑子里浮想联翩,以为是路寻之前欠下的情债,这账主上门要账来的,没想到他路寻浓眉大眼的,竟然也干这种欺骗小姑娘感情的事。孙思成有点带着恶趣味的套着小姑娘的话,但是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失望,最后才反应过来竟是师徒情,顿时兴趣减半。但是他还是为楠楠指明了方向——春秋山。所以她才顺利的找到路寻。
小姑娘上山,为春秋山增添了活力,路寻没有立刻的收楠楠为徒,他效仿蒲杰对王钧昭那样先把楠楠留下观察,让他俩有师徒之实,但没有师徒之名。楠楠一开始还不理解,但是经由蒲婉的劝说才渐渐的明白了路寻的用意。蒲婉对这个小姑娘特别的照护,说是路寻的徒弟,倒不如说是蒲婉的徒弟,毕竟二人都是女性,可聊的话题有很多,而且蒲婉经过此次重生还产生了毛病,就是特别喜欢听人讲自己的经历,而且还能把听到的故事转为文字写成小说,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叫春秋小怪,每次修行完事后都会趴在书桌上书写她的世界。有了楠楠后,她还收获了极为热衷的读者一枚。每当蒲婉写完,楠楠都会一边捧读一边赞赏,口中说出的言语像是看到了名声远扬的大家书作一般,那种感慨的模样偶然让路寻看到,路寻都会产生一种想要拜读的感觉。但是路寻不爱读书的缺点使得他注定就不会翻阅师妹的大作。也就少了楠楠能感受到的乐趣。
两人不光如此,已经好到穿一条裤子,睡到一张床上去了。完全不像是差了辈分人,倒像是活成了亲姐俩。楠楠还会再蒲婉写书的时候做做参谋,她是识字的,虽然实在村子里长大的,之前也确实没接受过教育,但是自从接到路寻给她的那些手稿后,她从路寻当时纠结的表情能看出这些东西很是不凡,为了弄清楚这么一摞东西到底在讲述什么,楠楠在村里找上过学的人四处求学,刚开始的那阵,家里还以为孩子因为哥哥的死受了打击魔怔了,之前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如今成天在外面瞎晃,尽管村里的规矩没有城里的那么多,但是毕竟是女孩子家,太多的出头露面还是会让人说闲话。后来经过询问加上楠楠自己说的,才知道这是孩子有上进心,想学认字,但是无论是城里还是村里都没有送女孩子上学的先例,在人们的观念之中女孩子只要在家里正好女工就好了,读书有什么用?楠楠家里既没同意也没反对,没同意是因为礼教的束缚,没反对是因为家里就剩这一个孩子了,在家庭层面上,干什么也就随她去了。最后帮助他识字还是住在路寻隔壁的老头,谁都没想到其貌不扬的他竟然还是个老学究。
听过楠楠的讲述,路寻又问了问大爷的近况。在那个时代不单单是路寻陪着他,也是他陪着路寻。他是个值得敬重的人。楠楠说那个老人已经很老了,路寻要是想去看望还得抓紧前去,她怕老人活不了太久了。
路寻是想去看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走不开,刚一年,蒲婉这边他还是不太放心。
又过了两年,范容领着孙女范青竹从京城赶赴春秋山,范容已经七十多了,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了,他自知飞升无望,主动跟皇帝请辞,不想尸位素餐。他本想留在京城养老,但是王钧昭建议他趁着腿脚还利索,去春秋山找路寻,京城的水太深了,不适合退休的老人。范容听完动心了,他不在乎自己,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宝贝孙女,他孙女范青竹也早已突破宗师,从边关回来,在武英殿任职,爷爷退下朝堂时,她也以照护爷爷为理由请辞,皇帝恩准。
范青竹的到来,让几个女孩玩的更开心了,而路寻只能跟着两位老人聊聊天,聊的自己的心理状态都全然成为了个老人,再跟几位姑娘聊天,范青竹说他的口气像自己的爷爷,楠楠说他的口气像自己的奶奶,蒲婉没说话,只是把这段有趣的事情写进了书里,把路寻描述成了个人在中年却心以老去的形象。路寻不知道自己的嘘寒问暖怎么就变成了老态的表现。明明自己跟范容聊,俩人聊的得挺投机的。
长安十五年,蒲婉先一步突破大宗师,没过三天,道境圆满,飞升而去。蒲婉飞升后,路寻又去了后山的木屋里跪下低声的告诉了师父,希望他能在那面得知这个好消息,也能照护一二。蒲婉的飞升,让范青竹和楠楠伤心坏了,蒲婉就像个大姐姐一般照护者她们,无微不至,重生后的蒲婉的心,就像清晨的露水一样纯净,清澈的没有杂质,所以他们三个相处的很简单,相处简单就会带来不简单的快乐,而这份快乐也将是她们一生难以忘记的回忆。
随后,路寻也进入大宗师境,跟他父亲一样,感悟到了剑道,只可惜路寻唯一拥有的剑还是少年时参见师伯婚礼时拿的,虽然不是凡品,但是要是让大宗师来用,就有点不合手。那是把细长的软剑,路寻都不敢全力的把身上的气顺着剑身发到剑尖,因为刚注入一点气,剑就在悲鸣,不堪其重,倒就像是个小孩子的玩具。
城里的铁匠铺路寻也有去看了,只是那里的武器都未必有他手里的这把软剑要好,铁匠铺主要生产的还是大众化的产品,面对一生可能都见不到一次的大宗师这样的高端客户,没必要为他们特意提升自己的手艺,以让他们满意。因为,一是即使提升了手艺人家大宗师也不一定能看上这小小的铁匠铺,二是有那种祖传给大宗师做武器的家族,笑笑的铁匠铺何必要挤进这已经成型的产业之中。说白了就是付出与回报不成比例,这样的活没人愿意干。
路寻觉得省城里的天机阁应该会有趁手的武器,即使没有也可以现调,但是他不愿踏进天机阁,就算踏进,那也会是在清算的时候。他们之间有仇,而且终要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