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便开始的审讯,一直到太阳好下山的时候才结束,犯人们被收监,官员们各自离席,主管官员进宫汇报情况,剩下的官员到自己所属的堂部走一趟也就相继回家了。路寻离场后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随行的还有范容,王钧昭,骑手这三人,京城临近傍晚的街上依旧是很繁华,叫卖声,小孩的嬉戏声,大人的互相拜礼客套声萦绕着这座城,人们都在这座城中过着自己的生活,有悲有喜,互不连通。
“事情结束了,你想回家做什么。”这是路寻对骑手说的。他答应过骑手,事情结束之后,如果他没死,会为他安排了活计。
“经此一遭,觉得之前的武侠梦好虚幻啊,倒想着回家能有几亩良田,简简单单的生活就好,不用为生计发愁,也不奢望富贵荣华,在家能照护好渐渐老去的父母,娶个贤惠的妻子也不用好看,再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白天下地种田,晚上读书睡觉,农忙时忙的有奔头,农闲时闲的心安,到时候我还要再养几只鸡鸭,一头猪,一条狗。只要不逢乱世,这样的生活就算是被人眼中没出息的活计我也会乐在其中。”
“哈哈,你倒实在。”王钧昭上前勾住骑手的肩膀,笑道。
“什么实不实在,是看清了,自己当初太幼稚了,觉得别人羡慕的就应该是自己的生活,殊不知生活是自己的生活,何必在乎别人的目光,自己快乐就算是做最卑贱的工作也会快乐,而自己不快乐就算是成为一品大员,大宗师心里也不会快乐,我现在才明白人最重要的是知足,就像贤圣上人,你觉得他快乐吗?”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反问。
“几亩良田好办,等回去我给你凑五百两银子,按照现在的地价也应该能买到二十亩地了,一家的吃喝应该不成问题。”路寻说。
“我再给你凑二百两,你再买些家禽,远离这纷扰的城市,去过神仙生活吧!”王钧昭插言道。
“不用了各位哥哥,家里还有几十亩分下的土地,用不着你们出钱,更何况我的神仙生活,这天下太平还得靠你们来守护呢。”
叫声哥哥也是应该的,路寻已然都三十多了,王钧昭都好到五十了,当年的小人都偷偷的长大了,时间在慢慢流逝,他们也在慢慢的老去。骑手的拒绝被王钧昭怼了回去,当初说好的事怎么能不兑现,这不是叫他们言而无信吗?再说五百两对于路寻来说只能算个中等意思,做杀手那么长时间也攒下了一笔可观的财富。
几人在街上溜达了一圈,买了些晚上的吃食,就回到了王钧昭家,范容想告别,但是被路寻二人劝留在家里简单的吃一顿,本来应该请范容吃顿好的,毕竟人家在这件事中出了很多力,没有他,贤圣上人也就不可能被抓回来,但是事情赶到这,而且家中还有一个蒲婉,实在不方便出去吃,就简单的就和吃一顿。宴间,范容有意无意的提到了范青竹,虽然说的停停顿顿的,有些碍于面子,但是路寻和王钧昭都听懂了。范容今年也接近七十了,当初秦昱师伯在朝廷做官的时候,他就依然是大宗师了,现在秦昱师伯飞升都好有五年了,范容怎么能不老,人老了就担心后辈,更何况他还是大宗师,一辈子得罪的人很多,难免有几个丧心病狂的趁着他死后或者飞升后谋害他的家人。他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女了,他得尽快的为她铺好路。而且他已经快到七十这个槛了,要是这几年不能飞升,那么一旦跨过七十,身体就将衰败,到时候就只剩下个大宗师的虚名了。
所以还没等范容放下面子把话说清楚,路寻就让他放心,一切有他,并且还劝导范容想开点,范青竹怎么也是大宗师的种,不会差到哪去了。于是人们在忧心忡忡时的回答,但愿吧,便在宴间响起。
隔日,对贤圣宗的犯人斩立决的圣旨就下达了,路寻没想到皇宫那面的效率这么高,按常理,这么重大的案件肯定会拖拖拉拉一个月才能完结,本以为不用着急向皇帝要人的路寻被整的措手不及,他知道如今圣旨已下,要想修改大概率是不可能了,但是他还想入宫跟皇帝讨要贤圣上人,想去再试试,因为亲自手刃仇人才能解路寻心中的怨气和仇恨。
结果如路寻所料,皇帝没有松口,只是告诉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能因为一个人而破坏了国法。路寻无可奈何,他也理解,如果圣上开了这个先河,那么以后再出现如此案件,会让皇帝很难做,所以干脆一刀切。
路寻略微有些失望的走出皇宫,贤圣宗处斩的时间是在下午,还有一个多时辰才能开始,经过打听,路寻找到了行刑的刽子手,塞给他一把碎银,让他不用把刀磨的太锋利,钝点对这帮畜生都算是仁慈。行刑名单上哪个身上不是血债累累,或许他们没有直接接触行凶的事件,但是他们都是受益者,属于间接行凶,跟直接相差不大。刽子手爽快的答应,不光是因为钱,更是因为他看了朝廷张贴的公文,知道他要行刑的这帮人是什么货色,确实如面前这位给他钱的男子所说,钝刀杀他们都算是仁慈了。
行刑的场景,路寻没去看,但他听说是人头攒动,人山人海。热闹总是缺不了人,无论是什么热闹。
之后的没几天,路寻再次入宫请辞归隐,皇帝百般劝说无果,也只能点头同意。返回的时节正刚入秋季,气候有点转凉,北方的感觉尤为的明显。道边的树木在凉风的衬托下没了之前的活力,虽然树叶还是碧绿,但是感觉上就好像添了一份死气,如同一个个行将朽木的老人在等待凋零。路寻和骑手一同出发,身上的衣物也随着天气的变化加厚,三人一匹马,一架马车,缓缓地向南行走,路途上蒲婉好奇的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左扭右扭的观察着道路上景色,时而指指点点问东问西,骑手和路寻都会回答他的问题,虽然这些问题听起来很幼稚,蒲婉就像是重活了一遍一般。路寻在这一路也慢慢的想开,既然她对之前的事所记很少,那么就让她重新获得一遍记忆就好了,差的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反正自己还算年轻,等得起。
骑手的家是在苏北省的一处偏远的村子里,那里即使是离县城都很远,他家的屋子跟路寻当年在六扇门做差时组的房子差不多样式,简简单单。骑手是家里的独子,一家三口住的是五间房,西面的两间是厢房,平时休息的地方,东面的三间是用来放东西的,当中是一间厨房,房屋的摆设很朴素,地上铺不起转,就是乡下的尘土地,单说这件厨房,北面摆放着一张木桌,为了一圈板凳,除此之外也没有个放餐具的柜子,碗筷都是在外面散落着,但是码的整整齐齐,格外的规矩。如今村里的人忙着农桑,个个在在田间说笑打趣,骑手的父母也是如此在田间躬身劳作着。路寻是跟着他一起来的,一是想看看他家的情况,二也是蒲婉贪玩想跟着一路上不断应和他的大哥哥。路寻从这之中还发现了蒲婉失忆的一个好处,那就是少了之前作为孤儿的悲情,多了点平常孩子那样的灵动顽皮。
路寻本想看完就走的,但是骑手硬拉着路寻要在家吃了午饭再走,农家人没什么好给予的,一般也只能以饭作为感谢的表达。骑手虽然嘴上从来没说的感谢的话,但是心里十分感激路寻,他知道如果没有遇见路寻,自己可能早就已经上了刑场成为贤圣宗邀功的工具了。如今他完好无损的回来,还能见爹娘,其中的恩情又怎么能是句感谢就能说清的。他连忙准备饭菜,又从田里把自己的父母叫了回来。骑手的父母显然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还经历了这番故事,他们都以为自己的儿子被贤圣宗挑去是祖上积了德,祖坟冒青烟的事,谁能想到这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听完自己儿子的讲述后,他父亲执意要给路寻磕一个以表感谢,但是被路寻拒绝,骑手也知道这勉强不得,拉着父亲落了座,上座自然是路寻去坐,路寻也没客气,因为他知道这种无谓的谦让是改变不了结果的,除了浪费时间,就只剩表客套这一点用处。
桌上的菜很简单,一盘土豆丝,一盘西红柿炒蛋,鸡蛋很多,平日的家里,鸡蛋都不会舍得自己吃,都是拿出去卖的,换点钱补贴家用,但今天好像鸡蛋成了这道菜的主材而西红柿成了辅料。骑手的父亲还想杀一只鸡好好的感谢路寻的恩情,但是被路寻劝住了,他知道农家的鸡,对他们有多么重要,买来也不是用来取肉自己吃。
吃完午饭后,路寻告别骑手一家,继续赶路。路上,没了骑手单骑在前面走,路寻赶着马车走得更慢了,他们本来也不着急,多多欣赏路上的景色也挺好,这么些年,路寻走过这条路很多次,但是从来都是公务在身或是家中有事,心中焦急,都没有平静下心好好的观赏沿途的风光,这次带着小蒲婉,不光为她的好奇也为自己补个记忆。行道树被还没狂躁的早秋的凉风吹的沙沙作响,与之相呼应的是树上的鸟儿在高声鸣叫,像是在咒骂秋风把自己的生活吹的不再平静,还有低沉的白云和远远的太阳,光线没有了之前的那般盛气凌人,就像脱去了夏衣便把自己的高傲一同脱去,它现在只能远远的躲在远处,让秋风席卷着他之前的地界,它远远的看去不再敢多言半语。地面上时常会窜出个大兔子,吓得马稍抬足惊鸣,路寻安慰着马儿,这也是闲庭信步的坏处,要是快速奔跑的情况下,马不至于反应如此剧烈。
晃晃悠悠的二人回到了淮南省,正常十天就能走完的路程,两人一直墨迹了半个月。到了淮南,先是风尘仆仆的奔向六扇门衙门见见孙思成,孙思成还是那样天天跟个大爷似的四处溜达,部门的事近乎完全放手了,只是有棘手的任务他才会出手。见到蒲婉被寻了回来,孙思成也很开心,毕竟当初为了这事自己还愧疚了好久,如今他也能好受些,就是这小姑娘看着有点认生,孙思成还以为是没见过自己本性使然,路寻也没解释,别人难得释怀,没必要在为别人添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