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占山从山脚往上,树叶的颜色由大片金黄过渡成火红,最后又逐渐演变为翠绿,像一个戴着绿色帽子、裹着红色肚兜、身穿金黄裙子、身材走形的中年妇女。
那条可以骑马上山的大道上不仅落满树叶,还倒下了成片的尸体,使得道路亦宛如以尸体铺就。
前来报信的教徒就是沿着这条道路,一路飞奔上山,进入中宇大厦,费力地挤过人丛,在江鹤青的房间门口站定,说完以后静静地等待指示。
姜草眉道:“想不到他们竟然追来了!”
陈翃接口道:“而且这么快!”
欧阳剑南对那教徒道:“教主受伤了,没办法回答你,说清楚,现在情况怎么样?”
教徒道:“冲破了前两道关卡,不过他们也伤亡了不少人。”
“他们还打算继续?”
“看样子是的。”
“来了多少人?”
“起码有一千了,而且还在源源不断过来!”
“看来他们打算现在就和我们一决雌雄啊!”
江海虎起身道:“那我们赶紧下去帮忙!”
陈翃抬掌阻拦道:“不慌,他们一时决计上不来,既然问了,先问完再说,尽快找到玄音玦,以免落入他人手中。”然后看向那个报信的教徒,“找张头领、黄头领和刘头领带人同你下去增援,快去!”他说的张头领就是张焘,黄头领就是黄道安,刘头领就是刘与还。
于是江海虎继续向父亲询问玄音玦的下落。刚才已经确认了玄音玦在云占山,可是这个范围太大,只有采用缩小范围的提问方式。
“爹,玄音玦在别的屋子里吗?”
江鹤青没有眨眼。
“在室外?”
江鹤青眨眼。
“埋在地下?”
江鹤青没有眨眼。
江海虎想了一下,又不知该怎么问了,“那在哪里啊?”说着着急地看了看陈翃。
陈翃道:“难道在什么山洞里?”
江鹤青还是没有表示。
无痕道:“是放在树上的吗?”
江鹤青又眨了眨眼睛。
大家都微微笑了,江海虎继续问道:“树离这间屋子很近吗?”
江鹤青继续眨着眼睛。
江海虎接着把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依次问了一遍,确定是在中宇大厦北边。
随后又确定了距离小于一百丈,就从一百丈开始每次减少十丈地问,在问到六十丈的时候,江鹤青才又眨动起眼睛。
众人又猜测起玄音玦藏在树的什么部位,“树梢?”“树干?”“树枝?”“树根?”最后确定是在树杈里。
这个范围已足够小,江海虎说了句:“爹,你好好休息,我找到玄音玦,马上就回来。”就立刻起身,拿起倚在床边的金钢枪,向门外走去。
陈翃、欧阳剑南、姜草眉都在后面跟着,只有无痕还坐在床边,江海虎回头,无痕淡淡道:“你们去吧,我留下来照看师父。”江海虎怕她不高兴,但从她脸上虽看不出一丝微笑也看不出不高兴的痕迹,知道她一向都是这样,多想无益。
中宇大厦北面六十丈左右的地方,树木并不多,不很茂密。
江海虎展动身法飞快地从一个枝头跃向另一个枝头,把鸟都吓得到处乱飞,看了周围的十几颗树,也只发现一棵树的树杈里有一道深深的凹槽,是人为以利器挖成,可以嵌东西,也完全可以把玄音玦嵌进去,可是现在除了凹槽什么也没有。
其他树上连凹槽也没有,只有这棵可疑,不由得不令他联想到玄音玦很可能已被人拿走,气得一枪打在树干上,把碗口大一棵树一下打折,倒在地上。
欧阳剑南走过去,用剑把树劈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姜草眉问道:“你做什么?这样找要是把玄音玦弄坏了怎么办?”
欧阳剑南道:“放心,玄音玦劈不坏的。”
姜草眉道:“既然如此,我也来帮忙!”说完挥舞着大刀就去砍其他的树。
他们的刀剑很快,技术都很精湛,没花多少工夫就把十几棵树都劈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小到绝无可能在里面藏上一块玉。这也就意味着,玄音玦依然不知所踪。
陆凝霜和凌云听见这边树木倒塌的巨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带着方莹和小五也赶来了。陆玲玉、苗可、张礼哲从另外一个方向几乎也同时到达。
张礼哲向地面扫视一番,笑道:“各位这是砍柴还是练功啊,哦,柴火用不着劈这么小块,看来你们一定是在练功啦,打扰了。”
苗可道:“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走啦。”
陈翃道:“我们是在砍柴,你们回去顺便叫辆车来拉。”
几个人还没有来得及答应,就有另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不用忙活了!”
这声音从树林深处传来,听起来很远。可是当他们回过头向那边望时,就已经看见了声音的主人。
他们不用问也知道他绝非常人,因为那种高贵的气质绝非常人所有。
“宫主!”小五不由脱口轻唤,声音低微,像奴仆称呼主人。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的,她还认他是宫主,是不是因为他救过她的命?
每个人都听到了她的称呼,自然更不用问了。
每个人听到之后的心情各不相同。
陈翃、欧阳剑南和江海虎激动万分,他们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现在这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所以他们的心里没有恐惧、没有紧张,只有激动,只要杀了他,他们的心结也可以打开。
姜草眉却很焦虑,他不想为乾坤教拼命,他刚刚才到这里,这些人他认识也还不久,他觉得不值得,他见识过虚元宫主的武功,他知道一旦出手,不拼命又只有死。他来这里本为避难,怎么会想再惹上更大的灾祸呢。所以他焦虑。
方莹和小五自然是担心,知道大战一触即发,可她们担心的却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心爱的男人。
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自然是把他的安危看得比自己更重。
她们都关心对方胜过关心自己,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看到对方受苦。
陆凝霜、凌云、陆玲玉、苗可、张礼哲在回过头时则瞠目结舌,脸上立刻露出惊讶不已的表情,惊讶到接近于恐怖。尤其是凌云,他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因为走来的不仅是虚元宫主一个人,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搂着他的肩膀,虚元宫主身材已经很高大,这个人却还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不过这个人虽然高大而且充满阳刚之气,却算不上英俊,是大部分女人都不会喜欢的那种类型,更别说美女了。虚元宫主还是那样美得不像话。可是虚元宫主明显很喜欢他,贴他那样紧,那样温柔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好像是和恋人出来踏青一般。是不是因为尽管他美得不像个男人,又并不是一个女人?
江海虎道:“机关陷阱虽拦不住你们,可是你们只有两个人就想把我们全部打倒,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
虚元宫主没有接话,那个中年男人也没有,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凌云,此时突然开口道:“小云,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现在见到我应该高兴才是,这么愁眉苦脸干什么?你怎么和乾坤教的人在一起?还不快过来我这边,你难道想要帮他们对付你老子?”
凌云望着他,张开的嘴终于合拢,痛苦地叫了声:“阿爸!”
“嗯,”凌才人笑着答应,他移开放在虚元宫主肩上的右手,向他招了招,“快过来吧!”
“为什么会这样?”凌云没有过去,他简直要发疯了,陆凝霜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师父——是被玉面蛇妖杀死的,陆凝霜的大伯——也就是他的师伯——以及安远镖局的镖师、趟子手、师兄弟那么多人都是被许珲、阴阳双煞合谋害死的,而这些杀人凶手都是虚元宫的人,现在却发现自己的父亲竟然和虚元宫的宫主搅在一起,而且这个人还是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他还认他这个爹,但是不代表他就要过去。他还认他这个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虚元宫主用温柔的声音说道:“他是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我一定不会亏待他的。”他的声音再温柔也还是个男人的声音,如果是个女人这样对男人说话还好,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这样说就很怪异了,他本想打消凌云的疑虑,岂料凌云听后不仅觉得怪异而且恶心,反感更增。如果他学女人的声音这样说还好,可是他也没学,他除了外表天生妩媚,言谈举止都没有去学女人,都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在凌才人身边表现地如此自然,好像男人和男人本来就是可以做情人的。
关键是不仅他的表现自然,凌才人的表现也没有比他不自然哪怕一点点,虚元宫主说完那句话,他还爽朗地连笑了四声,开心至极。这是最令凌云感到要命的事。想到他还娶过自己的母亲,和母亲生下了自己,他的三观都毁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现在更是濒临奔溃。
“我为什么是他的儿子?我的娘真的是他的妻子吗?”他的心在绞索。
看着凌云痛苦的表情,小五的眉头也已快拧出水来,“原来他就是你爹,我真的没有在宫中见过他。”
陆玲玉开口道:“是你派人杀我爹的?”语气中透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她不再称呼他“凌叔”,更不会有其他称呼。
凌才人果断道:“不是,这完全是巧合。那时我还只是虚元宫的阶下囚。”
说着,他和虚元宫主相视一笑。就是这个世界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我们常常可以见到,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两情相悦的人的那种一笑。仿佛对一路走来难能可贵的珍视,对爱情过程、共同经历的回味。一笑过后,又望向陆玲玉这边,“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我也想不到会这样。”
陆凝霜瞪大眼睛看他们表演,没有说话。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天机老人说虚元宫主并非幕后主使,如果天机老人的话不假,那么凌才人现在就是在撒谎。他们之中一定有一个人说了谎,他的怀疑的天平更倾向于后者。
“你是说你什么也没做,虚元宫做的事与你无关?”陆玲玉继续用激烈的口吻追问。
“我只能说我并没有对不起你们。”凌才人毫不愧疚道。
“你不但不为朋友报仇反而和仇人在一起就足够对不起我们了!”陆玲玉道。
“哈哈哈哈,报仇?报仇有什么用?”凌才人看着陆玲玉,透露出不怒而威的气势,“报了仇你爹他们就能活过来了吗?我喜欢虚元宫的人,因为他们是我值得交的朋友,我为什么不可以交,多一个朋友不比多一个仇人好?他们只是在和我成为朋友之前杀了我的朋友,如果先和我成为朋友,我的朋友也就是他们的朋友,他们也就不会那么做了,所以我能够理解。而且我是先和他们成为了朋友才知道这些事,我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轻易抛弃自己的朋友,我非但不会报仇,甚至一点都不怪他们。”
“你觉得你说的我们会相信吗?”张礼哲冷笑道。
“信不信是你们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如果不是看在小云份上,我根本说都不用说。”凌才人说着看向凌云,接着语气温和下来很多,“我只是希望小云你能够理解。”
凌云趁他们说话又想了很多,见父亲并不是完全冷血、没有感情,并不是如同自己揣测的那样糟糕,已比刚才冷静一些,直截问道:“阿爸,你这么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这么做?他是指与虚元宫为伍,还是指向他们解释呢?”凌才人思量片刻道:“回去再跟你解释。”又对陆玲玉等人道:“阿玉,你们只要不插手,我绝不会让人伤害你们。”随即看向陈翃、欧阳剑南、江海虎、姜草眉。
陈翃假笑道:“哦?你们扯清楚,准备开始谈正事了?”
凌才人威严道:“你难道很着急?急得要死?”
江海虎将长枪一挺大喝道:“要你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