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重阳节前夕,虚元宫主遣凌风送礼到方天化府上。
这天一早,凌风便令侍从担抬起珠宝珍玩取道往贸名城赶来。挑选的都是轻功高手,是以脚程奇快。
来到府前,看门人报进去,方天化亲自出来迎接。凌风上前欲行大礼,方天化赶紧扶住,目光扫了扫侍从肩上的盒仗,笑逐颜开,脸上的疙瘩笑得都好似要抖落下来,表过谢意,便令门子把礼物收下去。一边招呼凌风等人进府,“请进请进,各位一路辛苦,请先到客厅休息片刻,用些茶点。”
下人七手八脚端上茶水、果品。虚元宫众侍从都坐下用茶,唯凌风跟方天化往后堂去了。
两人落座叙话,有说有笑。移时,方莹突然从门边走过,瞥见堂内有人,反而加快脚步。
但方天化已然看到,“站住!”他喝问道,“你要去哪里啊?”
方莹今天化着淡妆,只在唇上施了浅粉色胭脂,头上绾着垂鬟分肖髻,额前留着一层薄薄的刘海,戴着白玉耳坠。
凌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方莹只瞥了他一眼,便转开,微微低下头。她要是知道这儿有人就不打这儿经过了。
“我出门买点东西!”方莹不待方天化批准,径直跑走了,凌风两眼相随,神色不动。
“方大人,这是令千金?”凌风问道。
“小女不懂礼数,让凌少侠见笑。”方天化笑道。
“哪里,这才是大家闺秀应有的样子!”两人又笑一场。
“方大人为民父母,忧劳辛勤,所以上天感念,赐给大人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儿作为回报。”
方天化摇摇头,“可惜不是福哦,嫁都嫁不出去,快成我一块心病了!”
凌风心里一动,故作不信道:“大人说笑了,大人如此德高望重,方小姐又如此倾国倾城,只应门槛都被踏破了才是。”
方天化叹口气道:“也怪不得你不信,她这牛脾气,我都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上门提亲的诚然不少,她却说这辈子都不嫁人,我能拿她有什么办法呢,总不忍心逼她。”
他喝了口茶,忽然问道:“凌少侠如此年轻有为,一定已经成家了吧?”
凌风黯然道:“若论英雄才智,晚辈自以为可以与赵云马超相媲美,武林中与晚辈年龄相仿并能超越晚辈财富地位的,晚辈也尚未发现,可惜偏却没有那个福分,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方天化点头称赞一番,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打算把女儿介绍给他。
两人又拉扯几句,就到了午饭时间,方莹却还没回来。
桌上菜已上齐。
“不等她了!”方天化拂袖道,“我们吃吧。”
“要不再等等?”凌风道。
“不用等她,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方天化拿着筷子指了指方夫人,“就是你太惯着她。”
吃过饭,方天化带着凌风走了一圈,在花园里坐下,下人摆好茶点,侍立一旁,方天化把他们都屏退了。凌云再次表明了虚元宫的崇高敬意,方天化也承诺一定会多多关照。闲聊多时,该说的都说了,话题已经不多。但没话说就找话说,凌云一直拖着,因为他想再见方莹一面,拖着拖着,太阳都快下山了,不走也得走。
“以后常来坐坐。”方天化把凌风送出门,感觉十分困倦,都打起了哈欠,他早就不想陪他聊了,偏偏这小子废话这么多。
凌风走远,方天化转身回去,刚跨过门槛,方莹突然从门后面跳出来道:“我早就回来了爹!”
方天化一看见她的笑脸,气全消了,可仍假装生气道:“那你不过来陪客人吃饭?一点礼貌都不懂!”
方莹搀着方天化的手往屋里走,“爹你没看到他那副色眯眯的样子啊?直勾勾地盯着人家,要说无礼,也是他无礼在先。”
“那你是不喜欢他咯?”方天化问道。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爹你不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吧,不理你了!”方莹又跑走了。
凌风自此隔三差五就往方府里送礼,方天化也不问东西哪里来的一概收入囊中。其实这些财宝,凌风是去左右州府偷抢来。别的府尹焦头烂额,方天化却喜眉笑眼,谁能料到脏物进了他的口袋。那边忙着查案,这边忙着数钱,也是有趣。
方天化当然知道凌风的意思,便撺掇方莹和他交往。
“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为自己的终生大事考虑了!”
“我才刚刚十八耶爹。”
“你还才十八呢,你看和乐郡主,人家才十五岁就成亲了,你羞不羞!”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他们觉得女人的人生职责似乎就是相夫教子,终极目标就是做个贤妻良母,方莹却觉得这种想法简直迂腐。她读了不少书,觉得古人都是迂腐。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父亲听过,得到的只是一顿臭骂,所以现在不再说了,不想和他争执,就告诉他:“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她只要这么一说就认定了不开口,方天化慢慢习惯,就变成自然反应,就好像敲食盆的时候,狗就跑过来一样,只要方莹这么说的时候,方天化也就乖乖离开。
她这么年轻,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要去做,自由自在多好,更重要的是她有喜欢的人,她不想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方莹想,我的人生只要谈一次恋爱,遇到不想恋爱的人,既然不想恋爱,也不要去耽误别人。
她深居简出,闭门谢客。琐窗不开,帷幔低垂。开始倒没什么,时间一长难免觉得寂寞,他在哪里呢,为什么不来找我了?她真的好想念陆凝霜,她每次出门都会去陆凝霜待过的那个巷口看看,她骗父亲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多半都是因为她想他了。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爱情的毒,她还称之为“喜欢”,但是喜欢和爱是不同的。他们有着共同的回忆。
她有众多的追求者,在那么多人中,他不是最帅、不最幽默,但她对他的感觉就是那么好,那么亲切。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感觉,就像是见到了莫名忘记容貌、忘却姓名的亲人,就好像前世就是亲人,就好像今生也应该是亲人。
她忘不了他。她把两片窗帘拉过来,把自己裹着,只露出自己的小脑袋在窗外,用充满期盼、盈满忧愁光芒的星星双目,看过了黄叶飘零,又看着白雪皑皑。自陆凝霜不辞而别,已七月有余。
方天化软硬兼施,极力撮合她和凌风来往,给了她很大压力,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有些动摇,是选择坚持内心的喜欢,还是在压力之下选择和一个不爱的人、一个客观条件更为合适的人结成连理、共同生活、度过余生?
这天凌风吃了方莹熬的闭门羹回到虚元宫,侍从来报:“宫主有请!”
凌风进入冰火窟,单膝跪地,等候指示。虚元宫主泡在热泉里,此是他阴盛之时。
虚元宫主道:“凌风,听说你最近劫掠了不少财物啊,虚元宫似乎并没有那么缺钱嘛!”
“禀宫主,我看上了方天化的女儿,想得到她,所以送了很多金银珠宝给方天化。”他在他面前从不撒谎。
“你忘了当初你要花含碧的时候,是怎么求我的?我现在把小二也赐给你了,你还不知足吗?”虚元宫主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那么平稳,听不出任何感情。
凌风眼睛向前偷偷一瞄,他想看看他的表情,但腾腾热气遮住了他的脸。“禀宫主,花含碧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现在对我已经没有兴趣,而小二根本不喜欢我,我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你总是有你的理由,好,我不干预你,不过方天化是白道上我们必须拉拢的人,如果你得罪了他,我绝不饶你。”
“贤侄,最近风声有点紧啊,你先别来了。”凌风又一次去方府的时候,方天化悄悄对他说。
话音刚落,忽听外面一声喧喝:“钦差平宁王驾到!”
又有个衙役跌跌撞撞跑进来道:“老爷,平宁王来了!”
“我天,这么准的吗?”方天化让婢女快带凌风到后面避一避,慌慌张张披上官服,戴上乌纱,赶紧出门迎迓。
那婢女把凌风带到一间偏房,倒上茶水,就出去了。
凌风坐了会儿,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些什么。他心里痒痒,实在坐不住,便起来走到门边,轻轻推开条缝隙,看外面没人,就出来隐在柱子后面四处乱瞅。
过了会儿,看见一个婢女从旁边楼梯上去,又过一会儿扶着方莹下来,从他旁边走过,大概是出去招呼客人。他走上前叫了声:“方姑娘!”方莹顿了顿,转过头颔首示意,却没有看他,没有说话,又转头走了。
看着她秀丽的背影远去,凌风紧了紧嘴角,脸上只剩下三分尴尬的笑意。也不怕别人看到,他就在檐下栏杆内的长椅上坐地。
方莹回来的时候,凌风肩上的麻雀突然惊飞,他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动。
麻雀惊飞,人也惊起,他迅速站在路中间挡住她,“方姑娘,”他深情地俯视着她微低的双目,“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排斥我,即便是陌生人相见,也不至于这么冷漠,你知道,我对你的真心可昭日月。我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如果我知道怎么可以让你开口和我说话,怎么可以使你正眼瞧我一眼,哪怕是油锅里我也敢去滚一滚,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过一过!”
方莹就正眼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这样!”竟然把凌风瞧呆了,再要回话,她已经从旁边绕了过去。
凌风觉得胸襟摇荡,有点恍惚,下意识以为方莹回来,那么客人肯定走了,便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