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从里面出来,因为座次方位的关系,第一个看见他的是平宁王。平宁王炯炯双目和凌风一对,凌风心头一颤,如同被泼了盆冷水,瞬间清醒。
猫总是有种灵敏的嗅觉,尽管这只猫很少亲自捉老鼠了,也不再以老鼠为主食,但只要是见到老鼠,无论这只老鼠伪装成什么样子,多少会有感觉。
方天化也吃了一惊,但毕竟久经沙场,已经历练成一坨老姜,“见到王爷还不下跪!”他斥责道。
凌风慌忙跪下,他的惊张并未平复,所以并不完全是装出来,至少有一半是真。
方天化又转过头,觍着脸,恭恭敬敬地对平宁王道:“府上的捕快,昨夜出去查案,所以睡到现在才起来,不知道王爷驾到,有失礼处还请王爷恕罪!”
猫如果见到一只化了妆的老鼠,它一定会很困惑。现在这只老鼠披上猫皮装作一只小猫咪,但老鼠的气味并没有掩盖起来,好在这只猫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警惕性没有那么高。
“不知者不罪,况且是为公务劳累,”平宁王说着,对着凌风抬了抬手,“你起来吧!”
“谢王爷!”凌风站起来,依然拱着手,弯着腰,“若没什么事,小人就继续去查案了。”
方天化假意大怒道:“还不快滚,查不到不要回来见我!”
“是!”凌风答应着,灰溜溜退出大堂,跑出府衙。
他一走,平宁王又问道:“他负责的是什么案子?”
方天化立刻随便拣一个没了结的案子说了。
“这么小的案子都搞不定,看来你这儿的问题还真是多啊,不过我这次来主要不是为了查案,并不想追究。”
方天化松了口气,刚想问那他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平宁王就说:“你不要问,和你没关系!”又问了几句,平宁王便道:“你这儿的情况我了解了,也该告辞了。”他站起来。
方天化苦苦挽留不住,只得陪着笑,恭送到大门口,“还请王爷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招待不周,请王爷海涵!王爷慢走!恭送王爷!”
把这尊佛送出去,如释重负,他扯了扯衣领,这大冷天,都已搞得汗流浃背。听差、奴仆还夹道站着,方天化挥挥手,“都散了吧,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他回房换了衣服,突然想起来,出来问道:“刚才是谁带凌风进去的?”
说话间,已见师爷把那个丫头带过来了,方天化站在房门前质问道:“我是怎么交代你的?”
丫头跪在阶下,战战兢兢道:“老爷,我一时疏忽……以后再也不会了……”
方天化轻描淡写道:“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时间来到十二月,腊八节已在目前,为了约定的对虚元宫的总攻,其他门派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唯独少林寺上一切井然有序,一如既往,并没有做什么刻意安排,但杀气越来越重,元化几乎可以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凌云的武功基本恢复了,最近一直是阴天,愁云低压,使他愈发躁动不安。
他觉得是下山的时候了,禀明玄觉。玄觉哪里在乎,走了最好。又和玄通、元化、少林寺上一干朋友纷纷告辞。元化本想劝他皈依,却知他尘缘未尽,不可强求,最终只字未提,玄通性子比较直,就苦苦相劝。凌云当然不会听,谢绝了他的好意。他没有行李,玄通又送了他二十两银子做盘缠、一套皂布衣裳换洗,然后让和凌云感情最好的那个小沙弥送他下山。
一路上,小沙弥哭哭啼啼,眼泪哗哗流,两个人不停用衣袖擦啊擦,小沙弥自己给自己擦,凌云则是帮他擦,于是四只衣袖都湿透。小孩子眼泪似乎都比较多,越小越多。凌云把口水说干才劝住。但他又一直送,下了山又走两三里,到了一个路口,小沙弥还想继续送,凌云好说歹说,还碰过拳,终于把他劝回去了。
“你一定要回来看我!”
“我答应你,只要把事情办完就回来!”
凌云打算回镖局,但不知道怎么走,看到前面有个挑夫,正想上去问路。五匹铁脚枣骝马突然出现在转弯处,来势汹汹,左边是山丘,凌云靠右,挑夫却在路中靠左,眼看就要撞上,凌云不假思索纵身跃出,把挑夫扑倒在道左。五匹马呼啸而过。官差。
“刚才离了有七八丈远……心里明明没有把握,身体却好像自己进行了判断:可以做到。”凌云有些不可思议。
挑夫更加不可思议,现在他挑的两桶油倒在地上、两个人身上。他爬起来,望着远去的人马大骂了一通狗官,然后倏地转向凌云,跪倒地下磕头道谢。凌云赶紧扶起,看他虽不苍老却十分干瘦,平日连饭都吃不饱的样子,两桶油对他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损失,不禁心生怜悯,把包袱塞到挑夫怀里,“老大哥,里面有二十两银子,一套衣服,你都拿去吧。”
“不可不可,若不是恩公,我已经被马踩死了,恩公大恩大德,我都无以为报,哪里还能要你的东西!”挑夫把包袱推到凌云胸前,凌云稍一伸手,半接不接,挑夫已立刻撒手,迅速转身,挑起担子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骂:“狗官,你们撞不死老子,老子虽然折了两桶油,但还活得下去,只要老子不死,总有一天要出这口鸟气!”
“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他既执意不肯收下,我又何必勉强。”凌云抱着包袱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
然后将包袱放在地上,脱下衣服,在那儿拧油,刚拧到一半,前面又传来挑夫的惊叹声:“怎么还有这么多!真是苍天无眼呐!”
凌云忙跳到转角,身子贴着石壁,微微探出头去看,只见远处烟尘滚滚,大队军兵,齐齐整整,缓缓行来。将军旗上赫然一个“聂”字。
他随即使出登云术,上到高处眺望。长蛇队蜿蜒逶迤直达天际,刀枪闪烁宛如蛇的鳞甲。看得浑身起了阵鸡皮疙瘩,寻思:“这皇帝老儿总不可能觉得士兵没事干,让他们出来溜达溜达。那是要打谁?糟了!”
“难道是要攻打少林?”他拔步便往回赶。
来到山门前,果然那五匹马都拴在外面。“你怎么回来了?”真定和尚正在扫地,指着凌云衣服上大片大片的油渍问道,“你衣服上是什么?”
“不小心掉油锅里了,我问你,刚才来那五个人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真定摇摇头。
凌云又问:“他们现在去哪里了?是不是在知客寮?”
真定还是摇头,“不知道。”
“算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扫地!”真定拿扫把往凌云脚下一划,灰尘竟化作一团云朵往凌云脸上撞去。凌云用手一拂就飘向真定,真定又扇回来,两个人这么扇来扇去,都弄了一身灰,笑嘻嘻的。
“作!没时间陪你玩,走了!”凌云说着便往知客寮去。
还没到,那五个人已经出来了,四人配剑,只有为首那人配刀。他脸庞宽阔,脸上的肉看起来都如同百炼精钢,勇猛中又透着威严。
“都一副死人脸,送也没人送,估计就是来找茬的。”凌云和那人互相注视直到擦肩而过,凌云伸腿去绊他,他轻巧避过,旁边一个人剑拔出来一半,便被他按了回去。五个人脚下不停,那拔剑者回头道一句:“算你走运!”凌云还他一个鬼脸。
知客寮里,玄觉、玄通、玄明陆续走出来,凌云上前拉着玄通道:“大师,我在山下见大队官兵奔少林寺来,放心不下,所以又回来了。那五个先来的说些什么?是朝廷要和少林为难吗?”
玄觉先开口道:“这是我们少林的事,与你无关。”
玄通道:“你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下山去吧!”说着把手上的信递给他看。上面写着:
平乱大将军聂金龙手书,兹尔少林三老:佛教源于番邦,本不为推崇,皇上权念佛心慈善,佛法无边,不加干涉。尔等坐禅于第一名刹,却不专礼佛、修身养性。成帮派之首,又不思表率武林,而聚众敛财,屯田养兵,无休无止,图谋不轨。圣谕之旨,不过拆庙毁寺,尔等早早投降,尚可保性命无忧,如若顽抗不从,吾定将少室山夷为平地。到时势必血流成河,尔等俱是出家之人,何苦多造杀孽。况且乌合之众岂可抗衡威武之师,小小山川焉能匹敌九州华夏,败亡不过早晚。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只要尔等三思自省,速速臣服,远离此地,改过从善,皇恩浩荡,非但不以罪责,定以勋奖。
凌云看完归还,玄通接着道:“莫说我们不会弃寺而去,就凭他这狂妄口气,我们也要拼死保卫少林!你没有必要陪我们犯险,还是快快下山去吧!”
凌云面露阳光道:“可是大师,我现在打算认真考虑出家的事。”
紧急的钟声“咚咚”响起,玄觉道:“快点师弟,不用和他啰嗦,我们要赶紧召集众人布防迎敌。”
钟声在群山间来回碰撞,先发出的和后发出的一齐涌入凌云耳里。
上山的路一共有三条,玄明觉得不知道他们集中兵力攻哪里,这就很麻烦。玄通认为每个路口都要把守,虽然对方来势汹汹,毕竟山势险峻,他们发挥不了人多的优势,大路多派人,小路少派人。
玄觉建议让真字辈弟子——真空、真相、真法、真严、真慧、真定——带领武僧分头守卫,他们三个师兄弟坐镇中央,随时支援。
瞬间达成一致,命令传达下去。并不是所有和尚都有很高的觉悟,产生畏惧的不少,只一时没有表现。
凌云没有安排,会议一散,赶紧撵上去问玄通,玄通上前征求过玄觉的意见,回来对凌云道:“你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吗?”
凌云撸起袖子,曲起右臂,亮亮肌肉道:“完全没问题!”
玄通道:“那你去伙房帮工吧。”
一句话把凌云兴头全打掉了,他犹豫片刻,又果断道:“行,只要能为少林出份力,让我干什么都行!”口里虽这么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忿,觉得大材小用,被小觑了。
香积厨外,小沙弥正在择菜,看见凌云,喜出望外,迎上前道:“凌云,你这么快就办完事啦?”
“然而并没有。”
“那为什么回来?是不是舍不得我们,又决定不走了?”小沙弥手里握着把芹菜,圆溜溜的大眼睛等待着凌云的答案。
凌云觉得芹菜的清香就好像是小沙弥身上散发出来的,笑道:“是啊,暂时不走了,我还想做菜给你吃呢!”
“念一,择完了没有?”香积厨里传来催促声。
“马上就好!”念一兴奋极了,赶紧飞快地扯叶子。
一株株芹菜争先恐后跳进桶里,装了满满两大桶。一个人跨出来提进去,往硕大的案板上一倒,只见手影连闪几下,横七竖八的芹菜瞬间被码得整整齐齐,就像变戏法似的,他抄起半个身子大的菜刀,歘欻欻,切好,端起案板往大锅里一倾,刺啦一声,烟气蒸腾。另一个人挥舞起大锅铲在里面翻江倒海,而灶门前扎着马步的和尚捧着大吹筒,连番吹气,肚子和两颊都鼓得蛤蟆大。那锅大得可以在里面游泳,那铲大得可以用来划船。屋里烟熏火燎,看起来和打仗一样,凌云大开眼界,“行,就在这儿作战吧!”
他站在门口道:“师父,方丈让我来这儿帮忙!”
那炒菜的和尚道:“你和他一起择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