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三杰与灌夫听了窦婴的发问,各自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姚无忌似有话说,他看了看大哥姚无极,又欲言又止。
“英雄有什么想法,但请直说,不要有什么顾忌,”窦婴常居高位,一向对下属官吏的细微神情变化捕捉得极为细致。
姚无忌又看了眼大哥,有些犹豫地回答道:“回禀君侯,我兄弟三人前些时日分析良久,都认为有本领一剑杀死姚益的高手,只有郭解那种级别的才能办到。可能杀死田簋的,当天聚会上还真有一人。”
“哦?”窦婴听了,很是好奇。
姚无忌又看了看他大哥,见他大哥面色微微有些难看。可话已说到这里,再没办法向魏其侯隐瞒了,只得硬着头皮说:“当天山庄内长安大侠樊仲子、山庄庄主赵王孙、以及长陵高手高公子都是武艺高强之辈,但要是说造诣精湛,仅次于郭解之人,还要数剧孟大侠的后裔,少侠剧昶,我兄弟三人都认为,若是少侠剧昶出手,想要格杀田簋,想来不是难事。”
姚无极听了他二弟的话,心里怒火直冒。这老二竟愚笨到如此地步,那剧昶是何人,乃是名动天下,武功震古烁今的剧孟大侠的后代,剧孟侠名远播,天下皆知,当年在江湖上的名气,比之如今的郭解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剧昶的武功修为确实足以杀死田簋,但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况且虽说这剧昶武功不凡,但江湖中达到这种造诣的,也不是只有剧昶一人,江湖中人向来重情重义,自己三人胡乱冤枉这盖世名侠的后裔,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会引起天下侠士的不满,甚至连累姚氏家族。他之前就和两个兄弟再三叮咛,没有确切证据,一定谨言慎行,千万不能将此事告知魏其侯或者是武安侯,结果二弟还是如此不知轻重,信口开河,也不知是福是祸。想到这儿,他有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姚无忌见大哥发怒,便知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后悔。
“剧昶……剧孟,可是当年襄助周侯平乱的名侠剧孟?”窦婴问道。
姚无极没有办法,再瞪了弟弟一眼,随后回答道:“正是,君侯见识广博,我等钦佩。”
窦婴点了点头,他与周亚夫曾经并肩作战,周亚夫在外征战平叛,而他则镇守长安,安排粮草补给,也算是配合无间,但周亚夫这人太过骄傲,所以他二人没有过深的交情,但是,这周侯手下名动天下的大侠剧孟,他倒是见过其人。可后来周侯因谋反罪被囚,自己又过于刚烈,绝食而死,这剧氏便不知再投靠谁了。便又问道:“这剧昶是何谁一起赴会的?”
姚无极回答道:“少侠剧昶乃是和天子身边的郎官张骞,以及平阳侯的马夫卫青共同赴会的。他们三人看起来交情很深,我曾打听过,这剧昶是陛下身边的近卫高手。”
窦婴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他终于明白了留书之人的用意,分明是在告诉自己,杀死自己和田蚡手下武道高手之人,分明是奉了这少年天子的命令。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田蚡是陛下亲舅,为天子登基,立下汗马功劳,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身为先帝顾命,更是对少年天子百依百顺,天子所有的政令自己都全力执行,甚至因此得罪了自己那地位崇高的亲姑母。天子今年刚刚即位,便大力改革,时至今日,新政虽然执行得十分顺畅,但还没有完全完成。皇帝一向聪慧过人,怎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冒着让股肱重臣寒心的风险,对臣子的助力痛下杀手呢?
还是说,留书之人本身的目的,只是让自己与天子互相猜忌,心生嫌隙?
又是谁对自己与新君间的合作最为不满,不论如何也要破坏呢?
难道说,留书之人是姑母派来的?
他仿佛听见了高深莫测的姑母在警告自己,“你是姓窦之人,千万莫要糊涂!”
想到这儿,他手心冷汗直冒。他宁愿开罪少年天子,也万分不想得罪自己的姑母。他越想越笃定,既然姑母想让自己怀疑天子,那么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做出姿态,来安姑母的心。
而且人选都是现成的。
他马上拱手对姚氏三杰说道:“三位英雄远道而来,就是想调查姚益兄弟的死因,既然有人留书提示,而且留书之人也不似有恶意,更何况除了这留书外,我们也没有更好的线索,所以我斗胆烦请三位英雄,代我去追查这剧昶,看看他是否是这杀人元凶,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姚无极闻言,头都大了几圈,江湖中人,谁会没事冒着得罪剧氏家族的风险,把昔日武林六大高手之一的剧孟的亲孙当作嫌疑人去调查。更何况这剧昶是天子近卫,自己兄弟三人调查过程中万一过了界,怕是要引来天子之怒。
可是这话还是自己那不争气的二弟提出的,自己如何回绝魏其侯?
这该死的蠢货!给姚氏引来了个大麻烦。他万般不情愿地对窦婴说道:“君侯放心,我兄弟三人这就去调查剧昶,一有消息,马上告知君侯。”说罢一礼,便快步离开了窦婴的房间。
姚无忌则是灰溜溜地跟在他后面,那老三姚无期也看出了大哥的盛怒,忐忑地辞别魏其侯,和兄长们一起走了。
窦婴见三人走远,该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于是便叹了口气,向灌夫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灌夫听君侯说,这极有可能是太皇太后的不满,给君侯的警告,也是变了脸色,问道:“君侯可有良策?”
窦婴默然,半晌说道:“明日怕是要辛苦仲孺,去一趟窦太主的府邸,为我传话,求她探问姑母的心思。”
灌夫马上说道:“愿为君侯效力,我明日便去,君侯放心。”说罢,也行礼告退,出了丞相的书房而去。
房间内仅剩窦婴一人,他再次回头望月,月光依旧皎白,但他心中,却是泛起阵阵凉意。
今夜,注定数人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在灞边文王旧祠中宿了一夜的浣君早早便醒了过来。见那拉展开晾晒的衣衫已经干透,她便将衣物取下穿好,又拿了张骞的外衣,走出了这旧祠。
初夏的清晨,阳光并不炙烈,柔和温暖的朝晖照在那倚坐在旧祠门口的年轻男子的脸上,男子闭着双眼,正在沉睡。男子本就相貌不凡,在这光线的映衬下,更显得仪表堂堂,正是张骞。
浣君看着熟睡的张骞,想起他的机智,勇敢与正直,她看着他,仿佛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心竟不自觉地砰砰乱跳起来。
这时,张骞睁开了双眼,想来是刚刚睡醒,刚一睁眼,便望见了浣君,二人四目相对,竟不自觉地双双脸红起来。
浣君微带羞意地将张骞的外衣递给他,说道:“张大哥,你的衣服已经干了,你快穿上吧,清晨有些凉意,切莫着凉了才好。”
张骞见了她的娇羞模样,心跳得更加剧烈,他赶忙移开目光,有些紧张地接过衣服穿好,然后对浣君说道:“浣君姑娘,我们还是快些启程返回长安吧,我还是需要快些禀告陛下那杀手的可能来历的。”
浣君点点头,他二人便赶忙启程。他们避开了空间狭窄的林间小径,专挑空旷的官道上前行,以防那高明刺客暗中偷袭。之前,他俩的马匹被他们拴在了老狗头的小院中,浣君身上又有伤,而且也不知那杀手会不会还等在老狗头家中,故而张骞做主,先循着官道到了一处朝廷官驿,向驿丞表明身份后,索要了两匹好马,二人骑上后便一同返回了长安。
到了长安,张骞与浣君告别,便急忙直奔未央宫,面见天子,禀告调查进展去了,而浣君则是回到家去,换掉因为打斗破了的衣裳。
张骞本就是皇帝身边的亲近侍从郎官,所以进入皇城一路畅通无阻。按平日的情况,这个时辰天子该在读书,于是他便直奔内殿去见天子。
到了天子的寝居内殿,只见殿门关闭,只有一个矮矮胖胖的内宦现在门口。这内宦年岁不大,不到二十,一张笑脸上浓眉大眼,五官端正,时刻都好像是在对人微笑,给人一种亲近随和的感觉。这内宦远远见了张骞,马上迎了上去,恭敬行礼道:“舍人见过郎官,几日不见,郎官风采依旧啊。”
这内宦不是旁人,正是少年天子身边的亲近宦官郭舍人。
张骞赶忙回礼道:“常侍有礼,子文欲见陛下,烦请常侍通禀。”
郭舍人微笑道:“郎官客气,只是陛下在见王臧令君与赵绾大夫,还请郎官稍候。”
这时,大殿里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这声音开阔嘹亮,充完威仪,“可是子文来了?让他进来。”正是少年天子的命令。
郭舍人听见,马上推开殿门,伸手做出请进的姿态说道:“郎官请进,陛下召见。”
张骞对郭舍人行了一礼,便快步进入了殿内。殿内共有三人,二老一少,那少年人身着黑色常服,衣服上用金线绣着一条五爪金龙,正是年方十七的少年新君刘彻,这刘彻年纪不大,面容还有些许稚气未脱,但是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帝王的威严,他长相不算英俊,生得一张国字型的脸,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鼻子嘴巴宛若刀削石刻般坚毅,令人不敢直视,他坐在那御座高位上,让人感觉那位置就应该,也只能属于他,让人坚信他就是这皇位,这天下的主人一般。
殿下有一张几案,其后坐着两个老人,一胖一瘦,这两人神情孤傲,眼高于顶,正是郎中令王臧与御史大夫赵绾二人。
少年天子见张骞进来,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对着王臧与赵绾说道:“二位夫子适才讲礼,言服饰,你们看看子文这身合不合礼?”
王臧赵绾闻言转头,打量了张骞一番,那王臧回头闭目,一言不发,似是很是生气。赵绾则直接冷哼一声,说道:“张郎官也是读书之人,难道不知面见君上需要衣冠严整肃穆么?你身为天子近臣,如此不知礼,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张骞闻言一愣,才想起来自己为浣君包扎伤口,扯坏了外衣下摆,于是马上躬身说道:“大人教诲极是,学生知错了,望陛下赎罪。”
少年天子哈哈一笑,对王赵二人说道:“两位大人所讲之礼,令朕大开眼界,今日就到这儿吧,来日再向两位大人请教。”
王赵二人闻言,马上大礼辞行,然后一前一后出了大殿。张骞立在殿门边,十分恭敬地向他二人行礼,他二人经过张骞身边,却看也不看,扬长而去。
天子见那二人走了,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然后温和地对着张骞说道:“子文不要介意,朕不过是与这两个老学究玩笑,谁想到他们这么认真。子文你一向沉稳,今日衣着如此却急着见朕,必然有要紧事情,可是关于那杀手的调查有了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