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汇集孟家爷孙、姜家父子、洪家叔侄以及俞袖清、姜北等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深深的不安,姜含远与俞袖清相见,二人间更是仿佛有水火不容之势,气焰腾腾。
“姜小姐,你有无大碍?”洪丘腾悄悄走到姜北身旁,低声关心道。
姜北摇摇头,双眼出神,整个人木木的。
“俞袖清,你与姜东同坐一辆马车,是怎么把他看丢的?”姜含远不善地发问道。
没等俞袖清回答,站在一旁的孟兴先是没好气地说:“俞先生又不是来给你看孩子的,那位姜公子也不是幼童,还会跑丢了,找不着家不成?”
孟盼易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看样子是默认了孙子这个说法。
“姜东身份尊贵,有许多人对他居心叵测,我们不得不小心一点。”姜念宁毫不客气地对孟兴说道。
两个年轻人对上视线,顿时都怒火中烧,姜含远一时间不敢多说话,毕竟他的刺杀计划还需要孟家来完成。
而现在这个小小的团队中,似乎已经割裂成了两派。
也不知道俞袖清这家伙是用了什么手段,在回程的短短时间内,就让孟老对他死心塌地,姜含远暗暗想。
就当双方僵持时,俞袖清向前一步,站了出来,抱拳请求道:“在下有一言,还请诸位且听。”
洪掌门双手抱臂,答道:“俞先生请说吧。”
洪石破尊崇强者,他听闻了俞袖清赤手空拳打退了曹游之的事迹。
想起那日在客栈,罗浮派一众师徒加上姜念宁,以多对少的情况下,却还被曹游之大败,可见俞袖清的功力究竟多么深不可测,心中对俞袖清更添崇敬。
“我确与姜东同坐一辆马车,但期间我们发生了争执,他便下了车,等我们意识到时,他与于渊姑娘都已经失踪了,同时孟家还丢了一匹马,。”
听了这话,姜念宁想起刚刚洪丘腾的推断,与他对视了一眼。
“既然如此,很有可能是这个于渊带走了姜东,莫非她真是帝国的人?”姜念宁问道。
但俞袖清对这个推断似乎并非满意:“于渊从小被苗蓝庄主养大,情同母女,她这样做的可能性很小。”
洪丘腾提议道:“与其在这里毫无依据地设想,不如先抓了曹游之,问问他到底在谷山医庄做了什么,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俞袖清听罢点点头,问洪石破:“这里最后见过曹游之的是洪掌门的人,可知道他现在的去向?”
“难说,只不过他既然在俞先生您手下受了伤,又在那日被姜北击中两掌,猜想他现在身负重伤,抓他应该不难。”
“明白。”俞袖清点头,“在下可以相助罗浮派将他抓回。”
“等等。”姜含远开口道,“你们都忘了吗?现在曹游之是朝廷的人,如果现在抓他,必定会打草惊蛇。”
“含远,我们既然已经选择与帝国为敌,又一定要救出姜东,这件事是无法避免的。”俞袖清说道。
可见姜含远神色犹豫地背过身去,俞袖清顿时明白了:姜含远这是怕他们抓住曹游之后,会因此引起朝廷的注意力,一旦朝廷的人追杀来,刺杀温元仁的计划便可能会受延误影响。
“你是想等刺杀行动结束之后,再去救姜东?”俞袖清上前一步,质问道,“可那时或许已经晚了!”
“俞袖清,你又要做一个大圣人了吗?”姜含远语气讽刺地反问道。
俞袖清沉下眉,坚定而又不容置疑地说道:“我一定要救回含英的骨肉,仅此而已。”
“你!”
姜含远听到妹妹的名字,愤而转身打向俞袖清的面门,未想到孟兴先行一步,挡在他面前,接住了姜含远这一拳。
“俞先生来帮你,你却想做什么?”孟兴接这一拳接得相当吃力,却还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他先前在树林对俞袖清不敬,是因为对俞袖清的身份还带有犹豫,倒也没有真的恶意。
其实在孟兴自小就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剑圣非常崇拜,更何况,俞袖清还和自己的爷爷是老熟人,他现在自然站在剑圣这一边了。
只是此时,姜念宁走上前,面色不善地抽出了腰间的利剑,指向了孟兴的咽喉。
他冷冷地说:“先看清楚你站在谁的地盘。”
场面又陷入了难堪之中。
俞袖清叹了口气,说道:“孟少爷,您让开吧。”
姜含远听到这话,更添一分怒气,挥手就将孟兴给推远了去。
俞袖清抬头对他说:“含远,你是该对我有气,是我没有遵守承诺,是我没有保护好含英。”
姜含远盯着俞袖清,二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但是一切还没有结束,含英还有心愿没有完成,她还有两个至亲的孩子……”
俞袖清神色微动,真切说道。
“我们应该听听孩子们自己的意愿,何必让他们二人承受上一辈的仇恨?何必让他们如此身不由己?”
一时间,姜含远有些许动容,他与妹妹、俞袖清一同长大,自然明白俞袖清这句话的含义。
俞袖清生在边疆一带,因为战争而自幼失去了父母,迫于生计,小小年纪就参了军,后又因高超的剑术天赋,被姜不悔发现,收养在府中为义子。
在俞袖清十岁那年,被妖谷剑仙汤弗收为门下弟子。
十七岁出师时便在战场上一人勇闯敌营,突破三百敌阵取了敌将首级,因此受先皇恩赐,进入皇宫,做了太子的剑术陪练。
姜含远明白他的意思,这么多年来,在战争的阴影下、在朝权争斗的阴影下,俞袖清身不由己地沾了太多鲜血。
姜北垂着头,小声说道:“哥哥是给母亲报仇去了。”
洪丘腾问道:“姜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清叔,我早该告诉你的,哥哥他一直很痛苦,他觉得我忘了母亲被杀的仇,他觉得这一切都要他自己背负,所以他离开我们了,他要一个人去报仇……”
说着说着,姜北捂脸抽泣。
洪石破长长叹了口气,他看了看洪丘腾,却扭头对姜念宁说:“快先送你姜妹妹出去吧。”
而俞袖清则垂下眼来,无力地靠在墙边,对姜含远说道:“杀死含英的是冷小刀。”
姜含远神色一僵,显然他对这个人也相当熟悉:“是他……竟然会是他……”
当年俞袖清入宫,认识了元容,也认识了元容身边的冷小刀——他是武将世家的次子,作为陪读自小和太子一起长大,二人亲如兄弟、无所不谈。
在俞袖清介绍了姜含远、含英兄妹后,五人年龄相仿,更是很快成为密友——那已经是段陈年往事了。
俞袖清出口打断了姜含远的回忆,他说:“当务之急,是要抓到曹游之,或许才能知道姜东的下落。”
姜含远看向孟家爷孙,问道:“只看孟家是否能接受?”
孟盼易抱拳道:“那是自然,我等必定也会相助此事。”
洪石破此时又说:“而且在启动刺杀计划前,你们还要解决一个难题。”
“洪掌门请说。”俞袖清道。
“你们只知道温贼要微服私访,却不知时日,不知地点,不知其防御兵马。”
姜含远站出来说:“这一点大可放心,我们有朋友在帮我们调查这一点。”
姜念宁此刻提醒道:“洪掌门还是一口一个刺杀计划,到了外边可小心说漏了嘴。”
洪丘腾好奇地追问道:“这是何意?”
姜念宁回答:“随民心所向,日月同皿,天地共盟,所以这次刺杀计划的代号是:同皿计划。”
颠簸的马背上,一股泥土与野草的气味冲入姜东的鼻腔,他猛地一惊清醒过来,然而此刻,他的眼前却是一片黑,连手脚也被捆了起来。
他挣扎着身子,这才察觉到自己是被绑在马的身上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颠簸戛然而止,有人下马走到了他的跟前。
于渊那淡然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间,她说:“姜公子,我们马上要到了,现在需要您下马行走。”
接着,于渊给姜东解开了脚上的绳子,抽出他嘴里的布,拽着他的后领,竟然把他从马上“提”了下来。
姜东天旋地转地落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隐隐有水流的声音。
一个冰凉的物体忽然靠近他的手腕,姜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没有我的指引,您会寸步难行。”
于渊在他耳旁轻声说道,然后不容置疑地抓住了姜东的手腕,带着他向前方走去。
不出十分钟的时间,姜东感觉得到他们来到了一个溶洞里,因为四周的水流声发生了变化,滴答滴答地从高处落下,并且空气也显而易见地湿冷了很多。
随后,他们又继续往前走了大概十分钟。
姜东心里有点害怕,双手又被紧紧捆住,他忍不住问道:“可以给我的手松绑吗?”
“这里地处隐蔽,即便是对您,我们也必须小心暴露的风险,还请您见谅了。”
姜东无话可说,他虽然心里隐隐有些害怕于渊,但毕竟现在自己身处劣势,也没法反击。
片刻,他们停下了脚步,于渊松开了手,走到了姜东身后,扯下了蒙着他眼睛的布。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大片深不见底的冷水湖,果然如他所料,他们正身处一溶洞中。
“您有什么话,现在便问了吧。”于渊说道。
“我们现在在哪?”姜东急切地问道。
于渊答:“淮凉,这里是明镜湖。”
“你要带我去哪儿?”
不等于渊回答,他们头顶上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人的声音。
“底下的是何人来也?”
“是我,麻烦您了,刘师傅。”于渊提高声音应答道。
“哦哦,是于大人回来了,兄弟们,拉船!”
姜东听到随着那位刘师傅的吆喝声,头顶上的漆黑一片中闪过一丝光亮,一艘木船从上方缓缓地降下来,正落在二人面前。
于渊一跃跳上了船,转身向姜东伸出手去,姜东身子仍然被捆住,自己难以动弹,迟疑一刻,才靠近过去,让于渊把他拉到了船上。
待他们站定,船又开始缓缓上升,姜东觉得神奇,想要扶在船沿边向下看,却被于渊拦住了。
她说:“这船上有许多机关陷阱,若是触到了其中一个,就会中毒身死。”
姜东赶忙退回来。
机关木船带着他们进入了黑暗之中,姜东逐渐分不清方向,只感觉船似乎一直在上升与前进,伴随着最后一阵强烈的颠簸,他感觉到木船似乎停靠在了什么硬物上。
于渊说道:“下船吧。”
姜东摸索着跳下船,于渊又掏出那块蒙眼睛的布。
“我本来就什么都看不清,这里太黑了。”姜东看着她手里那块布说道。
于渊却坚持说:“恐怕还是需要您受累了。”
蒙上眼睛后,于渊又牵起姜东的手,拉着他向前方走去,越往前,姜东越觉得暖和了不少,水滴落的声音也渐渐远去,脚踩的不再是石块还是柔软的草地。
忽然,一束强烈的、久违的阳光照在他的面孔上,耳边传来吵嚷的人声。
于渊扯开布,姜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此处一边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街景,一边是不远处若隐若现的群山流水,两处景象相融合,叫人看了惊叹不已。
“这里是绍城,建于淮凉的群山深谷之间,地势险要崎岖,行走的时候要小心。”
于渊替他解开了绳子,并为他介绍道。
姜东看着眼前的景象,依旧被惊艳到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杵在了原地。
没想到溶洞的背后,这山脉起伏之间,还藏了一个如此世外桃源之地,喧哗闹市与绵绵山水相交织,共同凝合而成一幅惊艳之画,是姜东平生未曾见过的震撼景象。
然而当姜东与于渊二人同时出现时,城内似乎静默了一瞬,几百只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不乏几个凶狠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姜东。
于渊似乎感觉到了这些视线,但选择了无视他们,径直走向停靠着闲散马车的路边。
姜东独自一人站在街旁有些手足无措时,忽然瞧见不远处的店铺跳出来几个壮汉,一步步向他这里逼近。
不待他想明白,为首的壮汉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几乎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然后气吁吁地问道:“你就是姜东?”
姜东瞧他们来势汹汹,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身份,但不及他回答,壮汉身后就有群众说道:“瞧他手中拿的就是容英剑!”
壮汉一听,顿时抬手往姜东的脸上就是一拳。
姜东大惊,情急之下举起剑鞘挡下。
他说道:“在下确是姜东,不知何处招惹到了诸位,还请先放下武器,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可没想到,围观的人群一听他承认自己是姜东,变得更加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地开始吵闹,进耳的多是些辱骂之声。
姜东虽不解,但想自己身处别人的地盘,也不敢轻举妄动。
随即壮汉又是一击拳打在他腹部,所幸他内功深厚,吃下这拳倒也不碍事,只是人多势众,姜东渐渐地快被愤怒的人群吞没了……
突然眼前掠过一阵黑影,于渊飞身上前,在壮汉身上连点三下,壮汉便直愣愣地晕倒在地。
人群哗然,纷纷退开,此时有人叫道:“是于大人!”
众人脸上都是骇然的神色,统统拜倒了身子,向于渊行礼。
姜东看着这样的场景一时惊呆了,看看眼前的于渊,不知她在这城这究竟是什么厉害角色……
于渊站在人群中央,睥睨众人,手指着姜东,声音清晰有力地说道:“此人唯有见过城主之后,才可定夺。”
姜东看到有年老者听了于渊这话后,脸上露出愤怒到可怖扭曲的神情,一只只燃烧着怒火的眼睛落在了自己身上。
姜东有些不解,有些害怕,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们。
但于渊没有给他解释,拉着他就向路边停靠的一辆马车走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姜东心有余悸地问道。
“去见绍城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