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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梵渊急流

岁起东 沉行越 7336 2024-07-06 09:58

  于渊在路边雇下一辆马车,带着姜东前往绍城城主的住处,她说:“路上可能需要一天一夜,您要是累了可以先睡上一觉。”

  姜东点了点头便没再多言,他将容英剑放在腿上,轻轻抚摸着剑柄的印纹,好像这样就更能坚定他的意志了。

  是啊,他的意志——复仇的意志。

  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选择了复仇这条路而进入绍城时,是不是注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呢?

  他想要变强,要变得比清叔还要强,才能完成自己的愿望,况且这不仅是他的愿望,更是他的宿命,他生来就是为此——为了复仇!

  姜东紧紧攥住了容英剑的剑柄,冰冷的金属触感寒到了他的心里。

  没错,正因为他一定要给母亲报仇,所以他才不能和姜北、清叔在一起。

  他们不能叫自己信任,何况他又怎么可能像清叔说的那样,放下仇恨,跟随罗浮派去南方苟且一生?

  如果见到城主后,城主愿意栽培他的话,他就能变强,他就能复仇!

  来到绍城是正确的决定,只有来到这里他才能完成复仇。

  想着想着,姜东觉得头好像变沉了,没过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对面的于渊则是静静凝视着姜东的面孔,神情晦暗不明,藏着隐隐心虚,她紧咬着下嘴唇,没有人知道她正在想什么。

  姜东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已是新一天的阳光照在了面孔上。

  马车还在前进,于渊似乎一夜未眠,撑着头看向窗外,见他醒了,于渊道:“马上要到了。”

  越往前进,姜东便听到乌鸦的叫声愈发的多,抬起头一看,只见道旁的树上,站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乌鸦。

  姜东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即使在野外,也很难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乌鸦。

  不过片刻,马车停了下来,二人下车。

  姜东四处张望一番,发现再往前好像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再看看四周,鲜少有人烟出没。

  他暗想或许这位城主是个喜爱清净的世外高人,于是,在姜东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白发白须的、神情严肃的老人形象——他觉得城主应当是这个样子。

  “不用了,于大人,真的不用了!”

  姜东闻声回过头去,发现是正在付车钱的于渊和车夫起了争执,车夫面露难色,连连退让,好像于渊手里的车钱是什么致命的毒药似的。

  “你付出劳动,我付出金钱,天经地义,你为何不收?”

  于渊仍不肯放弃,硬是要将钱塞进车夫的手里。

  见那车夫的神情显露出万分的恐惧,而于渊依旧没有察觉到时,姜东刚想要上去劝说几句。

  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脚踩竹叶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去,只见来者是一身着黑袍,头戴斗笠的年轻女子,那宽大的斗笠之下藏了一张清冷的面孔,剑眉凌厉、眼神肃寒,身姿挺拔,有如劲松,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风吹起女子的黑袍,林中腾地飞起几只乌鸦,越过众人的头顶。

  “城主已经等候很久了。”女子轻声道,视线扫过姜东,竟让他不寒而栗。

  于渊“啊”了一声,没想到就这一句话的功夫,那个车夫已经跑没影了。

  鸦女转身就向竹林深处走去,眼看着身影就要消失在林间。

  “姜公子,这位是城主的贴身护卫鸦女。”于渊介绍道。

  鸦女没有说什么,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竹林深处,一间不起眼的宅子前。

  “您已经很久没来了。”鸦女对于渊说道。

  姜东听到这话,不禁看了看身旁的于渊。

  想起这一路上从人群、车夫,再到现在的鸦女,都对于渊毕恭毕敬,刚刚鸦女又说于渊很久没来了,莫非于渊和城主有着什么亲密的关系?

  没等他想通,鸦女推开了房门,领着二人走进了屋内。

  粗粗扫视一番,他发现屋内的装饰用具简单古朴,又跟着鸦女穿过长廊,宅子内部虽大,但大多数房间似乎都是空置着,全程没有看见一个仆役。

  姜东又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垂暮老人怎么会没有仆人伺候在身侧?

  很快,他们来到后院的廊前,姜东看见有个人影坐在轮椅里,正背对着他们。

  鸦女走到庭院里,去将轮椅推了过来。

  让姜东吃惊的是,坐在轮椅上的不是什么白发白须的老头,而是一个正值壮年的青年人。

  此人身着素白长袍,两颊凹陷,眼窝深邃,容貌俊秀,虽然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但是站在他跟前,却能感受到强大的压迫感,即使那双眼睛并不刻意地盯着他,姜东也感到手脚冰凉、心脏发紧。

  “辛苦你一路车马劳顿了,姜公子。”城主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相当有力,不容置疑。

  姜东觉得自己应该也说点客气话,但是话突然哽在喉咙口,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城主的视线转移到姜东腰间的容英剑上,他抬手一指,说道:“可否将那把剑给在下一瞧?”

  姜东一惊,握紧了剑鞘,支吾着犹豫地说:“这……”

  忽地面前闪过一道黑影,利剑出鞘,剑光刺眼,等姜东再看清时,容英剑已在鸦女手上。

  “你!”

  姜东向前一步,却被鸦女斗笠下阴冷的眼神吓得止住了步伐。

  “鸦女,你对客人无礼了。”

  城主淡淡说道,伸手从鸦女手上接过了剑。

  “抱歉。”

  鸦女看都没看姜东。

  姜东怯懦着,支支吾吾地没有说出话来,即使心中不满,他还是将怒火忍了下去。

  城主垂头轻抚剑身,眼底闪过一丝惊叹道:“大容天下,蜚英腾茂,的确是把绝世好剑。”

  忽地,他问道:“姜公子是为何而执剑呢?”

  为何而执剑?姜东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很多片段。

  童年的艰苦条件历历在目,杀母之仇的怒火在心中腾地燃起。

  为何而执剑?为正义?为侠道?为快意恩仇?

  姜东又一时想到了很多种答案,但他知道,这些答案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静默片刻,城主看着姜东笑了笑,姜东不解。

  城主说:“你的父亲与你很不一样。”

  “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姜东如实答道。

  城主像是陷入了一场回忆,他说:“你父亲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人,他爱人民胜过爱江山社稷,行仁德之为,奉忠义之道,乃千百年难遇之贤君。”

  “但同时,他无私宽容,深陷理想化的自我,不够让人产生畏惧之心,这害了他自己,也害了他的身边人。”

  姜东想起姜含远初次见面的那句话:一张软骨头的脸,和你的父亲一模一样!原来在他人眼中,父亲的形象是这样的……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个君王,百姓爱戴他,可是身边人却各怀鬼胎,这又如何成就大事?”

  城主顿了顿,又突然发问道。

  “姜公子,你觉得当今的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君王?”

  姜东冷冷答道:“他命人追杀我们一家,在我眼中他是一个冷血之人。”

  城主点点头,食指轻叩轮椅把手,半晌才道:“当今皇帝,也就是你的叔父,和你的父亲,是两个截然不同之人。”

  见姜东瞪大了眼,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城主又笑了笑,接着说道:“他的确是个冷血之人,冷血且大逆不道——当年他凭借在凉远门杀了你父亲在内的三个皇兄,逼宫先帝退位,才顺利继承了皇位,这你是知道的……”

  “所以,他是一个冷血而又残暴的君王。”姜东道。

  城主摸着下巴,问道:“你很恨他,即使知道他是你的叔父,是你世上唯二的亲人?”

  “在这世上,我的亲人只有俞袖清和姜北。”

  城主点了点头,再次抬眼,用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与姜东对视。

  紧接着,城主又道:“二皇子元斌,也就是你的二皇叔,你可知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姜东愣了愣,有些疑惑,不知道城主为什么要问这些,但他如实地摇了摇头。

  “温元斌,在温朝初立,大承王朝余党未清之时,就与敌军勾结,倒卖军情,卖国求荣,你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心谋财谋利的不忠不义之徒。”

  姜东听到此人如此恶劣,心中不免激愤。

  “是也!然而此人与你父亲乃是同母兄弟,血脉一缘,即使犯下如此罪行,你父亲依旧心有不忍,四处奔走替他求情,只为搏回他的性命,这样看来,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这是被亲缘蒙蔽,心软怕事之人。”

  城主又一笑,说道:“三皇子温元武,麾下掌管禁军三万余众,却常年在驻扎地作威作福,手下军队肆意欺凌当地百姓,上告地方衙门,又因他皇子的身份屡屡驳回,百姓苦不堪言,求不得公道,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依仗身份欺压百姓的顽劣之人!”

  “正是!然而你父亲当年为了有他手下军队的支持做靠山,不惜与此等劣徒结盟,帮助他掩盖劣迹,你觉得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东听了这些话,心中愈发感觉不对劲,他开口问道:“您这些话是何意?”

  城主却只是微微笑了笑,望着姜东,半晌才开口道:“或许有些是非对错、恩恩怨怨,真相是如何,未可知。”

  城主脸上闪过一丝落寞无奈的神情,不知为何抬头看了看一旁的于渊,而她则紧绷着面孔,双眼瞪出,这般可怖的神情让人有些害怕。

  “不过既然你已来了绍城,那就和我们是一家人,你来绍城是想要什么,我们都会尽力帮你实现。”他笑着说道。

  姜东看着城主的脸,即使嘴角是上挑的,可是那双眼睛里,压根毫无笑意,他忍不住怀疑起这笑里带了几分真意。

  但眼下此刻,姜东明白这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是他唯一可以把握住的机会。

  他需要绍城这个靠山,去完成自己复仇的使命,所以,城主刚刚的话,他也无心去揣摩了……

  他说:“我想要变强,我想用手上的剑报仇。”

  “变强、复仇……这不是一个新颖的理由。”城主依旧笑着说道。

  “如果你能让我变强,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的话,我也会帮你实现。”姜东如此说道。

  城主笑道:“这些的话,好说,姜公子如此信任我们,就已经让我深受感动了。”

  “那……您是同意了?”姜东的声音颤抖着。

  “那是自然。”

  鸦女上前一步,将容英剑递还给了姜东。

  城主忽地对于渊说道:“渊儿,麻烦你带姜公子去一趟妖谷了。”

  于渊大惊,惊中带怒:“妖谷?可是你明明说……”

  城主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盯着于渊,于是她移开视线,小声嘟囔地应允了,转身就打算离开。

  姜东刚准备跟上,却听到城主柔声说道:“渊儿,没事的话多来看看哥哥吧,你知道我的腿脚不便。”

  姜东吃惊地转回头去,发现于渊的身影顿了顿,接着加速离开了。

  鸦女唤来一只乌鸦停在手背上,不知鸦女与它吩咐了什么,乌鸦长叫一声,便向大门飞去。

  于渊说道:“我们得跟着乌鸦走,这片竹林每接待一次客人,就会触动地上的机关变换位置。”

  “这是一片会动的竹林?”姜东感叹道。

  “留心点,这片竹林死过不下百人。”于渊波澜不惊地说道。

  姜东和于渊跟着乌鸦走出竹林,目送着乌鸦飞了回去。

  看着那片神秘的竹林,以及盘旋在上空的群鸦,想起鸦女那张冰冷的面孔,姜东直感觉浑身发凉,又细想起城主与于渊说的那句话,似乎别有意味却叫他想不出个明白。

  于渊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去见的,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我们是要去妖谷?”姜东重复着刚刚听到的话。

  “绍城妖谷,被誉为剑仙的汤弗,他是剑圣俞袖清的恩师,你的师公。”

  与此同时,俞袖清等人接到了知知鸟传来的情报:曹游之出现在了沛西的万花街一带。

  孟兴迫不及待地推荐自己前往,在场的几个成年人却一脸的尴尬——万花街是沛西著名的风流之地,正经人士一般不会光顾。

  洪丘腾干咳一声打破沉默,说道:“曹游之应该已受重伤,为何还会出现在这莺莺燕燕之地?”

  俞袖清道:“也许万花街有他的同谋与其接应。”

  说罢,他与一旁的姜含远对视一眼,两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名字:冷小刀。

  俞袖清接着说道:“既然知道了具体方位,那我即可出发捉住曹游之。”

  孟盼易捋着胡须,开口说道:“抓住曹游之,俞先生一人确实足以,可是……”

  众人的目光落在俞袖清身上,见他身形高大,又自带一身正气,站在几人当中显得格外突出。

  孟盼易笑道:“俞先生如此形象,想要混入万花街,恐怕还是太容易打草惊蛇。”

  孟兴急忙追问道:“爷爷,那我们该怎么办?”

  “依老夫拙见,或许需要这里三位年轻人的帮助。”孟盼易看了看姜念宁和洪丘腾。

  洪石破站出来说道:“我作为一派掌门,捉拿逆贼也是职责所在,这次行动我也一定得去。”

  于是,整顿一番之后,俞袖清、洪石破再加上洪丘腾、姜念宁、孟兴三人,踏上了捉拿曹游之的旅程。

  俞袖清骑马在前方探路,同时也嘱咐着三位年轻人:“这次行动三位尽量小心,曹游之心狠手毒,还是不容小觑的。”

  孟兴骑在马上,时不时扒拉领口袖子,样子显得格外不适,洪丘腾见状,出声关心道:“孟兄,是衣服不合身吗?”

  这次为了配合万花街的行动,三人都换上了姜念宁的私服,打扮成富贵公子哥的模样,以助俞袖清掩人耳目。

  孟兴答道:“这衣服束手束脚,穿得好不舒服!”

  姜念宁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加快了速度,刻意不与孟兴并排而行。

  孟兴见他这副样子,不客气地嘟囔了一句:“小气鬼。”

  洪丘腾刚打算劝说,洪掌门不知何时减慢了速度,来到了他的身旁:“丘腾,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洪丘腾难得见叔父如此严肃,心里顿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听话照做了。

  “这次捉住曹游之,找到姜小公子之后,我们就带着他和姜小姐回罗浮派。”

  洪丘腾奇道:“我们不参与‘同皿计划’?”

  洪石破冷冷答:“我已经仁至义尽,是姜含远始终不明要义,一旦启动同皿计划,谁都不会落得好下场。”

  洪丘腾没有说话,他是江湖客,对这些政治格局向来没有多大野心,这些事自然对他来说无所谓。

  但洪石破偷偷看了眼洪丘腾的反应,接着又幽幽说道:

  “等回罗浮派,我们给姜小姐在当地找个好人家嫁了,给他们一个平安的下辈子……”

  “叔父!”洪丘腾神色惊慌,“您在说什么?”

  洪石破压低声音,怒喝道:“你是什么心思?我一时的玩笑话你竟当真了?你以为你真能娶姜小姐?”

  “我为什么不能?”洪丘腾难得愤怒地回怼道。

  “她是前太子的女儿,皇族的血脉,是这场政治风暴的中心人物,随时都有可能危害波及身边人!”

  “我不明白……”

  “我们帮她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接下来不能再和他们扯上关系,不能把整个罗浮派拉下水!”

  洪丘腾这下才明白叔父的心中所想——保护姜家兄妹前往沛西见姜含远,又因为不愿参与姜含远的同皿计划,而准备回到罗浮派……

  做这些吃力不讨好之事的动机,皆是因为姜含英,这么多年来,洪石破早已把姜含英视作了自己的孩子,对她的儿女不过是爱屋及乌,现在做到这个地步,也已是仁至义尽!

  而我认识姜北又有几天呢?我要为了她不管不顾罗浮派上下几千弟子?

  洪丘腾恍惚想到这个问题,耳边又回荡起叔父的那句话:不能把整个罗浮派拉下水!

  是我太自私了——看着洪石破策马远去的背影,洪丘腾如此想到。

  而刚刚叔侄两人的谈话,都被俞袖清听在了耳朵里,见洪石破骑马来到他身旁,他平静地说了一句:“多谢。”

  “谢什么?”洪石破知道凭俞袖清的武功,一定已将刚刚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您愿意带姜东、姜北回罗浮派。”俞袖清淡淡说道。

  洪石破看了眼俞袖清的神情,叹了口气问道:“俞先生,您又有什么打算呢?真的要参与姜含远那个愚蠢的计划?”

  俞袖清如实答:“含远没有拜托过我做什么,倒是孟老求我教他孙子几个招数防身。”

  洪石破回头,偷偷看了眼孟兴,叹了口气又道:“先前想不明白孟老何苦冒如此风险,让自己唯一的孙子去送死,但想想孟盼易的儿子儿媳惨死在流放之路上,想必也是恨极了温元仁,才一定要孙子手刃仇敌吧。”

  回过头来,他又问俞袖清:“成功的几率,您觉得有几成?”

  俞袖清说:“我以为您不在意这些。”

  洪石破又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不想看到我们的年轻人因此而死。”

  俞袖清看了看洪石破,想说什么又终究还是没说,只是转而回答:“保命的话,几率有六成,但若是想计划成功,几率恐怕寥寥无几。”

  “在这之后呢?”洪石破突然问道。

  “什么?”

  “在这之后呢?无论计划成功与否,您都为自己做好打算了吗?”洪石破问道。

  俞袖清一下子陷入了思考,沉默了。

  “你这些年受苦,都是为了含英,如今含英已走,到时候两个孩子也都安定,你有什么打算?”

  俞袖清抬头望向远方的天际,半晌忽地笑出声,说道: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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