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石破还需要于渊来解毒,俞袖清自然无法取她性命,而且看她说得真真切切,一时间也只好放下剑来,暂时不去追究她把姜东绑架来绍城这件事。
但一旁的江南对她口中那番说辞却持怀疑态度,他嘲讽道:“复国派向来唯你是瞻,怎么还会突然易主呢?”
“我是大承皇族的血脉,他们复国自然需要我这样一个人物作为借口,我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他们的傀儡罢了!”于渊听到江南的话,显得格外激动,大声愤愤道。
“那现在他们怎么不需要你了?”江南也没惯着她,同样语气不善地追问道。
“因为……”于渊双眼中的光芒暗淡下来,“只要有我在,那我哥对他们来说非但可有可无,他作为城主反对我们的同皿计划,成了他们复国之路的绊脚石,所以他们想除掉我哥,让我来做城主。”
“而你,不同意复国派除掉你哥,所以和汤师公达成共识,反水来帮助我们了,是这样吧?”姜东接着她的话说道。
于渊神色复杂,半晌没有作答,只是走到姜东面前,真情实意地说道:
“我绝不能再回绍城,一旦我回去,就将是他们用来对付我哥的筹码,届时复国派掌权绍城,同皿计划如姜含远所料推进的话,姜东,你也会死!”
姜东皱着眉听完她这句话,想不到小小一个绍城,竟也有如此深的水,复国派也尽是些鼠目寸光的人,不小心翼翼地偏居一方、低调为人,竟还要掀翻饭碗去骂娘,这是何等愚蠢的行为?
但这又能怪得了他们吗?姜东想起自己初进绍城差点被群殴时,人群那满含怒火的目光,那是面对血仇时才有的恨意!他们被大温的人灭了故国,又怎么可能在短短十数年中放下仇恨?
可就如于渊所言,现在他们这些人也是陷入了两难境地,既无法回绍城解救水深火热之中的于城主和汤师公,在被姜含远派来的杀手试图夺取性命后,也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沛西。
“你刚刚说‘同皿计划如姜含远所料推进’究竟是怎么个推进法?”就当此时,一旁的洪丘腾站上前来,问道。
于渊答:“姜东本应该在复国派的帮助下,秘密死在绍城,而姜东的妹妹姜北被姜含远控制在手,一旦孟家的人刺杀成功,就会让姜北的子嗣登位。”
“可现在有两个问题,一是姜小公子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二是姜小姐目前甚至尚未成婚。”洪丘腾语气有些起伏。
洪石破看向躺在地上的姜家家奴,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这些人被派来绍城,就说明姜含远已经知道姜东没有死了。”
“但是姜含远并不知道我们要来,所以他现在一定以为姜东已经死了,那么……”俞袖清也暗感不好,与姜东惊恐地对视一眼。
“那现在,我妹妹岂不是一人身处虎穴之中?”姜东心中大骇,失声叫道。
俞袖清也神色焦急,赶忙组织众人上马车,说道:“我们快马加鞭,现在就赶回沛西姜府。”
坐上马车后,姜东一颗心依然悬吊着,听着于渊所说的原计划,姜北此刻的处境绝非乐观,她早晚会得知同皿计划的真面目,也一定不会轻易顺从姜含远,那姜含远需要的这个“子嗣”又如何造得出来?
一旁座位上的洪丘腾同样额头上冷汗直流,心里和姜东想着同一件事:姜北尚未成婚,哪来的子嗣?姜含远这种连亲侄儿都下得去杀手的人,又哪知不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呢?
洪石破与俞袖清对视一眼,俞袖清立刻心领神会了他的疑问,开口答道:
“短时间内,姜含远想要将姜北怀上子嗣,继任刺杀后空出来的皇位的话,能与姜北成婚的,只有一个人选——”
“——姜念宁。”
车厢内顿时静得出奇,几乎所有人都心中一惊,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江南问道:“姜念宁是谁?”
“姜念宁是姜含远的儿子,也就是我和姜北的表哥。”
姜东回答道,心里也顿时想通了,没错,如果是姜含远的话,他一定会这么做,让能产下皇子的人嫁给自己的儿子,这样才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但随即,姜东和洪丘腾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摇了摇头。
“不可能,就算是父母之命,像姜念宁那样正派的人,一旦知道同皿计划的真相,绝不可能答应这门婚事。”
洪丘腾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若他不知呢,他现在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洪石破反驳道,“若是姜含远逼他,他还能为一件婚事,跟父亲断绝了关系不成?”
“他……”洪丘腾被这话呛得噎住了,半晌只憋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他不会的……”
车厢内又静了下去,猜测到这个消息后,大部分人心情都很低落,耳边只有车轮滚滚的声音,心中也只有“快点!再快点!”的念头。
于渊坐在角落处,一眼就看到洪石破那双紧缠着绷带,还在向外渗出黑色脓血的伤手,便坐直身子问道:
“洪先生,您的伤可是鸩夜毒针所致?”
洪石破有些没好气地回答道:“若不是你把鸩夜毒给了曹游之,我也不会失掉一根手指。”
于渊显然因为这句话,想到了自己为了同皿计划大义灭亲,杀害了养育自己多年的苗蓝庄主一事,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俞袖清见状,开口道:“鸩夜毒乃谷山医庄秘制之毒,号称‘天下第一毒’,而现在,这毒也唯有于渊姑娘能解,这也是我们除了解救姜东之外,赶来绍城的第二件事。”
于渊深吸一口气,这才点点头,从衣物中掏出医用工具,坐到了洪石破身旁,解开绷带,不仅传来的气味难闻,黑色的血与肉糅合在一起,看着也相当瘆人。
于渊掏出一把银制小刀,又点燃火柴,烧了烧,就当做消毒,然后对洪石破说:“您可能要忍着点。”
话音刚落,便手起刀落,往溃肉处削去,吓得坐在一旁的红豆都捂住了眼睛,其他人见状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洪石破整张脸由红变白,瞪圆了双眼,对他们说道:“快!快说些话,转移我注意力!”
姜东连忙开口道:“我们即将出绍城时,还撞上了曹游之,他的样子很可怕,应该是彻底走火入魔了。”
“曹游之?他为什么会来绍城?在万花街那一战后,他就应该回朝廷复命去才对啊?”洪丘腾疑惑道。
“不,那时我看到冷小刀想要从他那里拿走《左阳经》,他还一副死不从命的样子,但是后来与洪掌门一战后,就轻易地将《左阳经》给了我们,这番前后矛盾的行为……”俞袖清摇摇头说道。
“他疯了!他那时就已经疯了!”洪石破忍着剧痛,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何止是疯了,简直是丧心病狂!”江南也发声道,“他竟然是从嘴里射出毒针来攻击我们,而且不是站着行走,而是在地上匍匐前进。”
“在临近绍城出口处,还有扇青铜铁门,我们关了门之后,他还在撞墙,就像是……不知道痛一样!”红豆也说道,看样子是心有余悸。
“但这些都还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是怎么知道我在绍城的?难道是朝廷追查到这里,然后告诉他的?”姜东问道。
“不太可能,若是朝廷派他来,那么冷小刀也应该在这里。”俞袖清并没有认同姜东的猜测。
“是姜含远。”于渊放下刀,取出一瓶白色的药粉洒在洪石破的伤口上,然后牢牢扎紧了绷带,“当时,安排将鸩夜毒给曹游之这个计划的人,就是姜含远,是他亲自找到他,教我这么做的。”
“你说什么?”洪石破此刻连伤痛都忘记了,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于渊垂着头,沉默一瞬,才转头对洪石破说道:“或许,诸位罗浮派门人赶到沛西,也是姜含远计划的一环。”
“为什么?这是何苦呢?为什么要动用曹游之,将我们引到沛西呢?这不是反而给自己树敌?”洪丘腾完全不解。
“因为他知道罗浮派会先去拜访姜含英。”俞袖清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他伸手捂着额头,怔怔说道。
姜东感觉心好像都滞了一瞬。
姜含远知道罗浮派会来见自己的母亲,所以故意在此之前就利用曹游之在沛西的行踪痕迹,想将他们全部引到沛西,再顺理成章地给姜北治病,让于渊来沛西绑走自己,来完成同皿计划。
也就是说,曹游之是一个引子,是同皿计划的第一步棋。
“含英在死之前,似乎就有预料,要把姜东兄妹托付给姜含远,所以给他写过几封信,所以姜含远一定就是因此得知罗浮派会来苦若山,因此提前布置了曹游之在沛西的行踪,打算通过罗浮派的保护,将姜东兄妹带去沛西。”
俞袖清总结出了这第一步棋的走法,他面色凝重,牢牢攥紧了拳头。
“我们的保护?”罗浮派中有弟子发问。
“那晚同样在苦若山的,还有冷小刀部队,但冷小刀并不受姜含远指使,所以才需要你们罗浮派。”
“这又是什么道理?既然姜含远就是要杀姜公子,又为什么不在苦若山就动手,还非要策划这绑架案?”又一个弟子问道。
“绑架案是做给复国派看的,他们需要亲眼看到大温皇族之人死在眼前,这是姜含远与绍城合作的其中一个筹码。”于渊回答道。
“而且那晚曹游之本该出现在苦若山顶,但却出现在了山脚下的村子,和我发生了战斗。”俞袖清道。
“这是他的执念,他不是想做天下第一吗?又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洪石破说道。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为什么曹游之会听令于姜含远呢?他不是朝廷的人吗?”洪丘腾左思右想,得不出答案。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曹游之自始至终就是姜含远的人呢?”
此时,作为旁观者的江南,一语惊诧了众人。
众人哗然,细想这个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也同时,视线齐刷刷看向了洪石破。
只见洪石破听到这话,双眼暴突,呼呼喘着粗气,一张面孔煞白煞白,左手紧紧攥着受伤的右手。
姜东看得出来,洪掌门已然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