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不时传来利箭射中瓦梁的声音,看向窗外,只见成群的乌鸦就像乌云一般,密布在青竹山庄外。
汤弗手里拿着木剑,静静候在于梵城主的身侧,而城主则背对着坐在轮椅上,看不清他现在脸上是什么神情。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鸦女脸色不好地走进屋内,瞥了眼汤弗后,便径直走到城主面前。
“鸦女,你回来了,外面情况如何?”于城主这时才抬起头来,轻声地问道。
鸦女摇了摇头,眉头紧皱着,移开了视线,回答道:“外面有不少人,应该再不过多久就要冲进来了。”
汤弗无声地叹了口气,听到这话,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今天外面那群人是不会放过于城主的。
于梵转动轮椅,转过身来,他看看鸦女,又看看汤弗,最终长吐一口气,闭眼道:“你们走吧。”
“城主……”鸦女听罢,脸上神情大变,汤弗从未看到过她显露出这样的表情。
于梵抬起手,看着她,真情实意地说道:“这群人是冲我而来,没必要连累你们。”
汤弗皱了皱眉,显然是不满意这个方法,他说:“如果今日你死了,绍城将彻底被复国派掌权,到时候他们去和大温鱼死网破,谁都得不了好处!”
“我是不会走的。”鸦女“砰”地一声跪下身子,伸出手紧紧攥住了城主的衣袖,眼眶微红,声音颤抖着。
于梵看向汤弗,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开口道:“哦?那汤师公可还有其他办法?”
汤弗低头沉思片刻,半晌后才缓缓答道:“你必须离开绍城。”
于梵听罢,哈哈笑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双腿说道:“就算我健步如飞,恐怕也无法在百人围攻下脱逃吧?”
“但若是我出手帮你呢?”汤弗笑了一声应道。
于城主收起了笑容,严肃地看着汤弗,说道:“就算是妖谷剑仙,恐怕也无力以一敌百。”
鸦女上前一步道:“加上我,那就一定足够了。”
“不行,城主腿脚不便,没有专人在旁侍奉,是不可能走远路的。”汤弗否决了鸦女的提议。
鸦女有些迟疑,她心中明白汤弗此举有和复国派玉石俱焚的意思,但她并不明白,汤弗何必为城主做到如此地步?
鸦女心中的疑惑,随即被城主直截了当地问出口了:“汤先生,您何必为我牺牲如此?就为了刚刚与我妹妹的承诺吗?”
但汤弗摇了摇头,说道:“为你?不,留你性命,是为了绍城,为了大温,为了这千千万万的百姓。”
见话已至此,城主与鸦女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随即动身将城主的轮椅推至后院门前。
看到汤弗手持一把木剑,挡在他们身前,鸦女心中还是起了一丝良知,一时不忍,上前一步对汤弗说道:
“先生深明大义、舍身取义,在下永生不忘。”
汤弗那双瞎了的双眼直直看向前方,回答:“我眼虽瞎了,可谁的心肠好,谁的心肠黑,依然看得一清二楚。”
接着,他叹了口气,又说道:“鸦女,你自小被于城主收留在侧,这样做究竟值不值,最清楚的人还是你啊。”
鸦女听到汤弗提到往事,也不禁眼眶一红,流下泪来:“在下相信,那个没有战争、没有伤痛的新世界,必将由城主创造,一切都将苦尽甘来。”
汤弗惨然地笑了笑,点了点头,鸦女转身又回到了城主身侧,举起手来一挥,那群盘旋在上空的乌鸦像是得到指令一般,齐齐向这里飞来,冲向后院大门外。
汤弗双指抚过剑身,吐出一口气,用剑气一震,“轰”地一声震开了大门,大喊道:“就是现在!”
门外的复国派被乌鸦挡住了视线,还没有反应过来,鸦女立刻抱起城主,运起轻功飞身跃上房梁,又落下身子,踩在那些人的肩膀和头上,几步就飞奔出去数米远。
人群中有人发现了他们,叫道:“他们想逃!”
汤弗立刻拔剑紧跟其后,一把木剑却闪着刺冷的杀意,一剑轻轻一扫,顿时一片人捂着喉咙,应声倒地,一时间,血流漂橹,惨状不忍直视。
鸦女没有回头,她拼命地向前跑着,渐渐地,她身后从有几十个人追赶,变成几个人,再变成一个人都没有。
她跑至绍城出口时,身边已经没有了敌人,躲进山洞中,她才松了口气,放下城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鸦女,辛苦你了。”于梵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语气温和,但整个人也同样脸色煞白。
“城主……”鸦女感觉浑身无力,又有一种死里逃生后的喜悦感,百感交集,控制不住流下泪来,“我们现在要去哪呢?”
城主自顾自地说道:“既然于渊始终没有出现,就说明她已经和姜东顺利出城了。”
忽地,二人同时听到什么动静,鸦女顿时浑身紧绷,跳起来,飞身上前一看,发现是那两个中了木船机关的姜府家奴,还在地上挣扎不止。
鸦女看到过姜府的人来找于渊交涉,所以也认识他们的装扮,一眼就看出这是姜府的人。
她走回去禀报城主,于梵点点头,说道:“我们先出绍城。”
待到二人坐上木船,靠岸,鸦女背着城主,准备走那条通道时,又同时闻到了一股难闻刺鼻的气味。
“你看。”城主指了指地上一滩还在滋滋蒸发的黑色液体。
鸦女定睛一看,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鸩夜毒!”
“小心,很有可能是于渊他们和曹游之在这里有过一场恶战。”于城主听过曹游之的名号,对他也是相当忌惮。
鸦女更是打起了十分的小心,若是她赔在了这里,那就没人能将城主带出去了。
可就当二人走到青铜门前时,却发现曹游之的尸体赫然躺在此处,忍着难闻的气味,上前查看,发现他整张脸都乌青发黑,舌头伸在外面,肩膀上还有箭伤,但致命处还在额头,看着青铜门的凹陷,不难推断他是活生生撞死在这的。
青铜门已经被砸出了一个大口,若是曹游之再撞下去,保不准真的能把一扇青铜门撞开。
鸦女放下城主,双手撑着两边门,使劲一推,青铜门上的大洞顿时豁开来,足够让他们二人通过。
终于出了绍城,二人又看到此处也是尸横遍野,一眼看清这些人身上的穿着,便知还是姜府的人。
“仅凭姜东和于渊,能够做到如此地步?”看着眼前景象,鸦女摇着头,不敢置信。
“先前巡逻时闹了事,姜东已经武功尽失,难道这些人会全是于渊一个人做掉的?”于梵也同样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们向前走着,看到地上有着马车轮的印子,于城主便说:“一定是恰巧有人来帮他们了。”
“谁会在此时来绍城?”鸦女不解道。
“也只有俞袖清,或许还有罗浮派的人了。”于梵思虑片刻后,一下子就推断出了正确答案。
随即,他便又开口道:“我想我们得去一个地方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远在沛西姜府,府内虽一如既往地死寂,却又好像在平静之下藏了万千风云。
姜北待在闺房中,做着永远做不完的女红,绣了几针便出了神,呆呆地愣在窗边,久久不言不语,自姜东走后,她便常常如此,甚至接连数日,不食不寝、一言不发。
姜念宁在门外整整衣衫后,便敲响了房门,这才让姜北回过神来,忙请她进来。
她看着表哥,以为对方是有事要说,但姜念宁进了屋,一接触她的视线,就尴尬地转移过去,人走到书架前,盯着那一本本书封看,连话都不说一句,屋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但最不知所措和莫名其妙的人还是姜念宁,他这些日子一如从前,整日待在书房温习功课,要么就是在院子里练功,可父亲不知怎么的,每回见到他,都要他去看看妹妹姜北。
给出的理由是:她是你的亲表妹,听说近日状态不好,你要多去关心关心。
可他一个异性亲戚,跑来表妹的闺房之中,要他关心什么呢?
自那次万花街的事情之后,他就对姜东和曹游之的事一概不知,这几日更是连俞袖清和罗浮派尚未通知一声,就都不见了踪影,他能给姜北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呢?明明他和姜北差不多,什么都不知道。
真要叫他来关心,还不如叫洪丘腾来更管用些……一想到这些,姜念宁就禁不住地头疼。
“表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见对方满面愁容,姜北也有些慌神,忙起身走上前慰问道。
“不是,我是……我是想来问问你,你知道俞先生和罗浮派他们去哪了吗?”
姜念宁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随口胡诌了一个问题。
“啊?不知道呢。”
姜北当然不知道他们去哪了,只有清叔给她留了张字条,叫她保重,并且说他们很快回来。
她心中郁闷,就是因为他们总是这样,把她当作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什么都不告诉她,什么都要瞒着她,好像她一知道这些事,就会“啪”地一声碎掉一样。
洪丘腾对她更是叫人捉摸不透,自从万花街回来之后,就忽然转变了态度,既不来姜府,也不给她寄信。
姜北是不知道,洪石破已经对洪丘腾明令禁止了与她交往,她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惹怒了对方。
“你……你这些日子也别太烦闷,我父亲还有俞先生他们,肯定很快就会把姜东找回来的。”
姜念宁见姜北脸色不太好,就说了些客套话,象征性地安慰道。
没想到这话刚好戳中姜北的泪点,她听罢,顿时捂着脸,小声地呜咽着,因为身边人越是这样安慰她,她越是觉得姜东凶多吉少,心里本就害怕,也就变得更加痛苦。
更何况,她始终认为,若不是她当时在马车里与姜东争执,姜东也不会跑出马车被绑架,若是她当初多和姜东谈谈心,或许姜东也就不会一个人咽下丧母之痛。
姜念宁大惊失色,顿时觉得自己来找表妹是个大错特错的决定,心里又把自己说出刚刚那句话的行为批斗了上百遍,面对着哭泣的表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姜北知道姜念宁还看着,立刻擦了擦泪水,有些羞耻地扭开了头,转过身又坐回了窗边。
她小声对姜念宁说道:“表哥,要是没有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姜念宁点点头,逃似地跑出了房间,心有余悸地走在回书房的路上,可还没走上几步便撞上了父亲。
姜含远手上捧着一个精致的大木盒,脸上挂着微笑,看到姜念宁从那个方向出来,更是深了几分笑容。
“父亲,您这是……”姜念宁看着木盒,又抬头看看父亲。
姜含远伸手打开木盒,姜念宁上前一看,见里面是一个成色非常完美的玉镯,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此玉镯乃是你祖母的遗物,对姜家价值非凡,我这是打算去赠予你表妹,就作是嫁妆了。”
姜念宁听完愣了愣,问道:“姜北这么快就要嫁过去了?”他以为姜北是要嫁给洪丘腾。
“嫁过去?”姜含远没听懂儿子的意思,反而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应该说是嫁过来吧。”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姜念宁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您要把姜妹妹嫁给谁?”
姜含远笑了笑,答道:
“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