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同仇敌忾的时刻被一位灰袍僧人的一声佛号打破了,这高僧约摸六十岁,一身僧衣破烂不堪,形同叫花子。
“施主好算计。”
风无陌不允许变故发生,他细细打量着僧人,确是个无名之辈。
“阁下莫不是要袒护魔教中人?”
“老僧已年过花甲,本无心是非,受人之托特地请在场英豪看一些东西。”
那老僧,他认得,那是他和紫玉游历江湖时认识的忘年交,算是他们的月老。
人群中突然静得出奇,大家面面相觑:这不是御剑山庄的东西吗,怎会在魔教手中?如果风无陌真的是魔教中人,那今日的他到底想做什么?
“大胆妖僧,竟敢混淆是非栽赃武林盟主,拿下!”
“魔教有一门邪功,名曰‘幻天劫’,练就此功后身法鬼魅捉摸不定,杀敌于先,对手甚至没有出手反击的机会。但练此功者若被刺中华盖穴则武功尽废,练功之人少时便会疯魔无状,我中原武林无此邪功,施主可愿一试?”
此话一出,人声渐渐嘈杂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近几年陆续有江湖新秀无端被杀,同道中人折损甚巨,却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何种派别的武功能如此杀人于无形,最后大家一致认定是魔教所为。如果大家真心拥戴的武林盟主是魔教中人,后果不堪设想。
“风大侠,事关中原武林,还请多多包涵。”几位武林名宿上前齐声道。
风无陌心中震怒,当初修习邪功本就是一步险棋,眼看多年谋划就要毁于一旦。
犹豫间,那老僧继续问道:“施主莫非还有说辞?”
一场声势浩大的锄奸大会就这样淹没在嘈杂声中,那声音中尽是怀疑和后怕。左顾右盼中,只有一人纹丝不动。
“阴谋!柳剑琴,你出来!”风无陌说着拔出长剑刺向了他。
风无陌太了解他了,不论怎样,他都不会杀了昔日兄弟,因为自己还是紫玉孩子的父亲。若是他掩藏武功,拼着受一身重伤换暂时脱困,柳剑琴无疑是最好的目标。有自己的人手在侧,这帮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杀了他的,他的剑法不如柳剑琴,落于下风性命攸关时自会有人阻拦,到时候趁乱脱困,柳剑琴也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可他终究算错了一回。
“既然诸位如此好奇事实真相,便由我来告诉大家。”十几年前,流云剑法的名头就已传遍江湖,而今更是出神入化,那剑芒还是刺中了华盖穴。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风无陌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
“你什么都比我强,我什么都不如你!我利用你的无知积攒我的威名,建起御剑山庄,哈-”空气里传来怪笑“你什么都比我强,可你没脑子,你没算计,哈哈哈,所以—所以建御剑山庄的人是我,娶了紫玉的人也是我。”
柳剑琴眉头一皱,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和亲近之人玩弄心计,如果连最要好的朋友之间都处处算计,那还算什么朋友。渡尽劫波,昔日的兄弟竟是如此跳梁小丑。
“你善良,你爱她啊,所以,她不想告诉你的你也不想追问,哈哈,我问了,所以我得到了,你没想到吧,一个人最想隐瞒的往往就是他最在意的”风无陌声音突变“柳剑琴,你比我还可怜!”
他望着那个原形毕露的人,五味杂陈。
“可是,你还是比我强”怀山亭上的人变得焦躁起来“我只好,只好在多想想办法了—对,我的办法不错,你终于跟我一样变成一个魔头了”风无陌大笑着,猛地顿住身子,向四周环视一眼,随即又发起疯来“我放风说我虐待她,为了以假乱真,我还真的时常欺负她,后来—后来我发现通过她来虐待你简直是个绝妙的法子。哈哈哈,可她始终不肯跟你走,也许是怕了。”
是啊,这个完美的主意毁了他的一生,还造就了一个真正的大魔头。
原来自始至终,命运既没有给他一个美好的开端,也没有许他绚烂的未来。
记忆的尽头是柔弱的母亲抱着他歇斯底里地哭喊:“不!”
他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模样,可那一声声撕心裂肺却记得清楚,而他的父亲,拼命地将他拉扯出母亲的怀抱:“闵柔,你糊涂啊!”
他不明白,怎么就糊涂了?
他也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但他笃定那就是他的父亲,他还笃定他的父亲一定冷酷、力大无穷,否则又能怎样将自己的儿子从发疯的妻子怀里扯出?那是他第一次尝到河水的冰冷刺骨,它在水里苦苦挣扎,他的母亲冲向河边,却被五六个彪形大汉牢牢拽住,像拖牲畜一样拖出老远,他唯一的希望没有了。
当他恢复知觉时已然在不同的世界了:从青砖黛瓦,曲径通幽的世家府邸坠入了寒风阵阵的洞穴,甫一睁眼,他的嘴里便发出一阵阵破锣似的嚎叫。
大概是被他吵得烦透了,一只苍老的手在他身上随意拍了一下,他便再也不能无所不用其极地发泄。那个糟老头子让他学艺的方式很是让人闻风丧胆,起初是让他从山下一桶一桶的把水挑上山。后来,是让豢养的飞禽走兽追着他屁股跑,日子过得真是够惨。
他曾因为恨整蛊过那个糟老头子,可随着时光流逝,他似乎慢慢放下了过去,只是心底留下了一道若有若无的伤痕:将来,他一定找一人,相惜相护,同生死,共悲欢。
他以为他找到了,却未料到未来的路是如此苦大仇深。
他终于为自己正了名,他也终于知道,那个为风无陌做了衣冠冢的少年,是他和紫玉的亲生儿子,只是那孩子英气的容貌像极他的母亲,他竟没能察觉。
原来,此情尚有果,也不过又一番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余下的,只有霍霍刀光,闪着银子般细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