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的爱只为一人消瘦,那么在那一天,在那一刻,他一定是心甘情愿的,赴汤蹈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谁要怜悯可怜之人,谁要容忍可恨之人?他所谓的坦诚相待,不过是求一个真心罢了,越是得不到,越念念不忘。人前他确实潇洒恣意,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孤独。世上有一桩悲痛的事叫得而复失,如果将它的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它应该叫失而复得后的得而复失。
师父很早就告诉他:他是个孤儿,他的父亲负心薄幸,他的母亲命运多舛。于是,他三岁伊始便成了一个孤儿。得知这个消息是在他六岁的时候,他难过了好一段时间,甚至有些恨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可老头子告诉他:师父要让你知道真实的世界,你愿意接受这个世界吗?
真实的世界,什么是真实的世界?
他自认为他是一个乐观开朗的人,但那桩陈年旧事,他在心底里,还是希望不被背叛,不被抛弃的。
“哎,交个朋友呗,在下柳剑琴。”
对面的人回以微笑:“风无陌,后会有期。”
如若世事重来,他宁愿后会无期,可是世间事,哪有那么多如若?
江湖上有三件让人津津乐道的轶闻:晓月阁的火,凤家山的毒,柳剑琴的爱。于他而言,那是一场年少轻狂的噩梦,梦醒,一切终结。他心甘情愿地为那个人付出了许多,因为那个人是他生死患难的兄弟,他理当如此。其实,心甘情愿就会觉得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却不一定心甘情愿。
回忆像是一只颤颤巍巍的手,以不可察觉的速度慢条斯理地撕扯着他心口的血肉,好比一位要求苛刻的厨子在清洗自己买来的肉食,不放过肉食上的一丝纹路。伤痛沿着心口潮水般淹没四肢百骸,他只能任其摆布。人生百转千回,他所求的不过一个真心罢了,如此苦短,哪有时间来得及白纸黑字尽诉衷肠,他渴求的陪伴终究迎来一曲离殇,而这次,最好看淡。
情到深处自然浓,他怎能看淡?
红烛高堂,心爱的人却在他最珍重的朋友手里,他惨然一笑:“大哥,恭喜你觅得佳人。”
他还能怎么说?那是他最最交心的兄弟。时至今日,他还是不明白:既然她不爱他,甚至不堪他的凌辱愤而自毁,当初又为什么会答应他?
英雄会上,沉寂十多年的他再次重出江湖,比起当年的叱咤风云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他并没有选择光明正大,而是默默地如同村庄里贫苦人群中的担柴老汉一样无迹可寻地混迹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年岁渐长,早已不复当年的意气奋发。
其实,江湖上大多数人是怕他的,自从被心爱之人抛弃,他心性大变,早已经从一个人人敬畏的“流云剑客”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人人闻之色变。有时候,他自己也在想或许得不到她是上天给他的报应。上天报应他,只能得到一具尸体。尸体上有一支玉钗,擦拭干净后莹润光泽,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细细的钗身上刻着他们的名字,如凤凰交缠,如不细看,只会以为上面刻着寻常的花草鱼兽,这样的手艺非能工巧匠不可得。他想象不出,她戴着这支玉钗,风无陌会怎样对她。那时候,他忽然明白,原来世上大多数的情,也不过是她负了你,你负了她。
如今,正魔大战再起,怀山亭的所在又处两者交界地带,胆小的人早已溜之大吉。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平日里这些名门正派虽为自己的利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此危急存亡的关头,竟然能出奇的同仇敌忾。
他是被自己唯一的徒弟生拉硬拽到了怀山亭,原本是打算不理世事回去的,他的徒弟是个少年人,看着温文尔雅,内里却是血气方刚。
此刻,怀山亭后的碧螺庄人声鼎沸,确切的说这里有一场锄奸大会。他混杂在人群中,看着台上昔日的兄弟掷地有声。
“把我们中原武林的叛徒带上来!”
除魔大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头,显然更能振奋人心,风无陌向来精通,只是当他恍然大悟之时,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如今,御剑上庄在江湖上首屈一指,无人望其项背,风无陌振臂一呼,自然一呼百应。
叛徒者,伤人性命无数,有能力报仇的上去砍一剑,没能力报仇的上去吐口唾沫,一时间同仇敌忾的氛围渲染到了高潮,没有人觉得自己这时候和当初那些杀人者有何不同。风无陌望着愤慨激昂的人群继续道:“然而,今天在场的这些却不是最大的叛徒。”
台下立刻有人发问:“还有谁?”
风无陌环视四周:“这个人,大家都知道。他,就是柳-剑-琴!”
此言一出,场内窃窃私语者不少,当年流云剑客的盛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后更是让人闻风丧胆,因为在那之后他性情乖张,他可不讲什么家国大义,栽在他手里情深义重者万事大吉,负心薄幸者命丧黄泉。
他没料到不过才下山几天,自己就这么招人喜欢。
徒弟愤恨,柳剑琴止住了他。他看着风无陌拿出一些“证据”,交给在场德高望重之人一一验看,又有些许人证上场坦白,一切毋庸置疑。
“见到此人,不论用什么办法,杀!”
原来这些年,他竟这么恨他。